第3章 生如螻蟻
「每天就知道跟你那幫狐朋狗友喝酒耍錢，難怪人家知青女娃死活看不上你！」何有德嗑了嗑手裡的旱煙袋，看著一身酒氣走進院子的何建成，氣不打一處來……
何建成也不敢回嘴，耷拉著個腦袋，順著牆根就想往屋裡溜，這個吃喝嫖賭，整日無所事事的二流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爹何有德和姐姐何桂芬。
就在這時，一個衣著光鮮的女人，推著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走了進來……
「阿姐，你咋回來了？我姐夫沒一起回來？」剛剛還萎靡不振的何建成一下子來了精神。
「阿爸，我今天在集上看見那幾個知青娃了，你還別說，劉蘇那丫頭長的還真水靈！」何桂芬支好自行車，看向何有德說道。
「阿姐，我眼光不錯吧！這十里八鄉，就沒見過像劉蘇這麼好看的女娃兒……」何建成舔著臉說道。
「集上？他們去集上幹嘛了？」何有德問道。
「應該是斷頓了吧？我看見他們幾個從黑市買了一袋子紅薯和幾斤玉米面！現在應該是個不錯的機會……」何桂芬若有所思的說道。
「前兩天應該就斷頓了！有人看到他們到處挖野菜！」何有德說道。
「阿爸！現在上門去提親肯定有戲……」何建成眼前一亮，興奮的說道。
何建成說的不錯，大部分人在極端的飢餓狀態下會選擇屈服，當生存都成為問題的時候，尊嚴又值幾個錢？
吃完晌午飯，劉蘇和葉梓瑜剛回到女知青點，就看到何桂芬站在門口樹蔭下。
葉梓瑜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劉蘇面前，一臉警惕的問道：「你來幹什麼？」
何桂芬假惺惺的關心道：「聽隔壁二嬸子說你們斷糧了？距離夏糧上市還有一個多月呢？你們這些知青娃兒可咋活啊？」
葉梓瑜冷哼一聲說道：「何桂芬，你就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們為什麼斷頓，你心裡沒數嗎？你放心，我們就算要飯，也不會要到你們何家門上，我們嫌噁心……」
何桂芬並沒有生氣，而是略微皺了皺眉說道：「劉蘇，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葉梓瑜還要說什麼，劉蘇拽了拽她的衣角，輕聲說道：「梓瑜，你先回去吧，我跟桂芬姐說幾句話……」
劉蘇覺得，剋扣知青們的口糧逼自己就範，可能是何家父子的主意，她善良的以為，同樣是女人，通過何桂芬居中調解，說不定何家父子會給自己一條生路，劉蘇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那麼多人的生計！
目送葉梓瑜走遠，何桂芬才轉過身，言辭懇切的說道：「劉蘇，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不說你也清楚，你和其他知青不一樣，你們家成分不好，不管是回城指標還是工農兵大學生，包括參軍名額，肯定都沒你的份，你註定一輩子紮根在這裡！跟了我弟，就不用過現在的苦日子了，我們也是為你好……」
劉蘇使勁絞著自己衣角，聲如蚊吶的說道：「桂芬姐，我上次已經跟何支書說的很清楚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是說莫錚？」
劉蘇漲紅著臉點點頭。
何桂芬搖搖頭說道：「你又何苦騙自己？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莫錚註定不屬於這裡，他早晚都會走的，他即便願意為了你，放棄回城和上大學指標，你忍心拖累他，讓他一直窩在這個山旮旯里，陪你為一日三餐發愁嗎？」
劉蘇沒有說話，眼淚如斷線珍珠一樣滴落……
「你是一個善良的姑娘，要不然我弟也不會死心塌地的喜歡你！你不為自己考慮，也不為你男朋友和家人考慮嗎？」何桂芬繼續殺人誅心道。
「家人？」劉蘇詫異的看向何桂芬。
「我聽說你爸也被關牛棚了？關牛棚跟你們插隊知青可不一樣，一年的工分、口糧只有你們的一半，連你們都餓的前胸貼後背，可想而知，你爸的日子有多艱難？你覺得他能撐多久？」
何桂芬的話，聽在劉蘇耳朵里，猶如一顆顆炸雷，劉蘇一下子情緒失控，靠在樹榦上掩面而泣……
何桂芬趁熱打鐵的說道：「嫁給我弟就不一樣了！我弟過幾天就去縣肉聯廠上班了，後面再想辦法幫你在縣裡找個工作，弄個農轉非指標，不是一樣回城了嘛！有了工資，你也能儘儘孝心，接濟關牛棚的父親，一舉數得，你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固執，害得你爸撐不下去吧？」
劉蘇有些猶豫了，可她一想起莫錚，心裡就像被蠍子蟄了一下，還是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何桂芬也看出了劉蘇心裡的鬆動，沒有再繼續逼她表態，而是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也跟你講清楚了，何去何從你自己做決定！」
家庭成分不好的劉蘇，在何桂芬眼裡，就是一隻可以隨便拿捏的螻蟻，現在還不肯就範，只是餓的還不夠！
熬過鷹的山裡人都知道，飢餓和睏乏能夠馴服這世上最桀驁不馴的老鷹，何況這些乳臭未乾的知青娃兒？
劉蘇魂不守舍的走回知青點，她心裡築就的堤壩已經開始出現一絲裂縫，只是她自己還沒有發覺。
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命運多舛的人生，何桂芬說的不錯，不管是莫錚，還是葉梓瑜，他們都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
而自己的命運早已經註定，父親是被打倒的走資派，是反動學術權威，劉蘇不知道父親能不能經受得住牛棚的煎熬。
但她更清楚，對於才華橫溢且一腔赤誠的父親而言，最難挺過去的並非是難以承受的飢餓和勞累，而是理想和信念的崩塌，以及看不到未來的迷茫和絕望……
劉蘇更不願意拖累莫錚，雖然在這個窮鄉僻壤，她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苦難，可她依然感謝命運之輪，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把她送到這裡，讓她得以結識和自己父親一樣才華橫溢的莫錚……
這是時代之殤！或許也是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