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誰念西風獨自涼
顏臻臻看著面前兩個人的神情便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見楚留香竟真的舉步要走便瞬間愣了一下,伸手想要拉人:「哎……」
楚留香不動聲色地向側偏了方寸,就這樣躲過了顏臻臻的觸碰,然後不動聲色地問唐子期道:「天色尚早,不若找個地方聽齣戲?」
唐子期猶豫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來,終究還是頷首:「好。」
顏臻臻見攔人不著,幾乎要滴下淚來,眼睜睜看著兩人竟是要走了的模樣,便有些無所適從地回頭看向那個一直沉默著的男子,男子穿了一身深藍色貼身的勁裝,看上去竟是和唐子期驚人的相似,此刻看顏臻臻目光終究是落了過來,便有些惡意地挑挑唇角,攬住佳人的腰身笑了一聲,和夜裡冷言冷語不同,此刻竟像是帶了些惡意的挑釁一般:「香帥,唐兄,你們不想知道那個店小二的死因了嗎?」
陽光之下,所有的陰翳都是無處遁形。唐子期回過頭來蹙眉看向了面前裝束極為相似的人,輕輕挑起了唇角回敬道:「我們自會去查。」
「就當是賠禮,」那人倏地鬆了手竟是飄一般地落定在唐子期身邊,目光盯著唐子期的眸子,手輕輕抬起似是想要搭上唐子期的腰身,詭譎地一字一頓地笑道:「如何?」
唐子期微微一側身將人甩開,然後毫不客氣地拉開了一點距離便回敬了一枚毒蒺藜,三星的東西甩出去帶著奪目的藍色光暈,本來這麼近的距離,又是瞬發幾乎沒有給人任何反應的機會,然而面前的男人竟是赤手捏住了尖銳的毒蒺藜,然後嘖嘖嘆了一聲:「不愧是唐兄啊,出手便是奪命之招。」
見一擊不中,唐子期心下微微一凜,卻也沒有再動。
本來他也沒打算殺這個人,只是沒有想到過他居然這麼強。
果然笑風堂的人,個個都是不可小覷嗎?
「我叫康羽澤,」男人一手把玩著尖銳的暗器,似是根本不怕被其所傷一般,他挑眉看向唐子期低聲一笑道:「裡面說如何?」
楚留香站在一旁目光平靜地看向面前的二人,直到感受到大人之間暗流涌動的南雲默默伸手抓住了楚留香的袖角,他方似是回過神來了一般俯身問道:「怎麼?」
南雲小聲附在楚留香耳邊,一字一頓小聲說道:「我不喜歡那個叔叔。」
小孩子目光最是精準而毒辣,楚留香聽了便是失笑,卻也沒法將心中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我也不喜歡他。所以他只是沉默地摸了摸南雲的頭,然後將小傢伙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當然,這一切情商為零的唐子期根本沒有看到,他只是轉過來對上楚留香的目光問道:「怎樣?」
楚留香的眉眼並沒有帶笑,他目光極淡地投在遠方,語聲也聽不出幾分熱忱言道:「唐兄隨意。」
唐子期深深看了楚留香一眼,又投向不遠處攥著衣角看向這一側的顏臻臻,語聲便也冷淡下來:「走吧。」
五人便進了田七堂,顏臻臻走在最後面,看到南雲的時候眼神中似乎閃過了一絲羨慕,下意識地想要摸摸小傢伙的頭,然而南雲看了她一眼便緊緊靠著楚留香不讓她碰了,竟似是極怕她的。
顏臻臻伸出去的手頓在空中,最後苦笑了一聲慢慢放了下去。
楚留香看著這一幕卻也沒有作聲,老實說顏臻臻一直是個美人,小孩子一直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南雲這麼怕顏臻臻讓楚留香確實是有些意外。
他最後也只好定義成顏臻臻帶了個面紗看上去不太像好人。
然而唐子期在小東西面前也帶過那個銀白色的面具,也不見南雲這樣恐懼過。最後楚留香自己想了想,將原因歸咎於唐子期戴上面具其實也是很好看的。
五人落了座,顏臻臻猶豫了一下便先開了口:「楚公子,想不想看看妾身現下的模樣?」
楚留香微微一怔,旋即搖頭笑道:「佳人開口,楚某豈敢違命?」
顏臻臻見狀便是苦笑了一聲,聲線之中竟似是帶了淚音:「只怕臻臻……再難當得起佳人這個稱呼了,」她說著,便慢慢將面具往下摘,看到南雲的時候語聲微微一顫:「可否請楚公子將小孩子的雙目掩住?」
南雲睜大了眼,兩邊的唐子期和楚留香亦是都沒有動。
顏臻臻咬了咬牙,伸手一使勁便將自己的面紗徹底取去,露出了面紗后的真容。原本姣好柔美的女子此番竟是徹底被毀了容貌了,臉上被燒灼過的痕迹一塊一塊,看上去煞是殘忍。
她苦笑一聲言道:「那年翠盛樓一場火燒的蹊蹺,只我所在的別院起了火,我當時被人下了葯,容貌盡毀自是不能再見客了。當時與康公子……偶遇,康公子卻是絲毫不嫌棄妾身的容貌,妾身便自贖了身跟了出來,從此這條命也就給了康爺。」
楚留香默然,他看得出,顏臻臻顯是對那個康羽澤動了真情,只怕是妾有情郎無意,又是一出悲劇了罷。
康羽澤此時正玩著手中的毒蒺藜,見楚留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才微微勾了勾唇角笑道:「顏姑娘風姿卓絕,自不是那一場火燒的去的。」
不知道為何,這話自康羽澤的薄唇中吐出來,聽起來竟是讓人覺得有些泛涼。連著一貫不算敏感的唐子期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然而顏臻臻顯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只是沉默著復又戴上自己的面紗,甚至有些歉意地看向了南雲柔聲問道:「怕不怕?」
南雲微微猶豫了一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怕,姐姐很漂亮。」
顏臻臻怔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紗,這勞什子她戴了那麼久,此番聽一個孩子說過那麼多恩客曾經說過的話,竟也有種隱隱的淚意泛了上來。
康羽澤遞過去一方手帕,然後便將目光遞給了對首坐著的唐子期:「說正事吧,你的事,是老刀告訴我的。對了,唐兄是哪個門派的?」
唐子期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言道:「說正事。」
聞聲康羽澤便是無聲無息地笑了,依舊是那副輕輕挑起唇角的邪佞樣子,他將手中的毒蒺藜轉了個圈:「那個店小二是我殺的,他用了縮骨功,用的是天山功夫。」
眼看著唐子期微微挑起的眉,顯見是已經想到了點子上,康羽澤便是冷笑一聲:「呵,想不到笑風堂這麼點破事,竟然也將天山那幾位驚擾出來了。」
「掛白榜的是笑風堂,何況天山四怪久不出江湖,怎會來中原傷人?」唐子期看了面色沉沉的楚留香一眼,忍不住冷聲辯駁道。
康羽澤聽完便又是笑了:「唐子期,所以我才問你,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唐子期抿了抿唇角,沒有答言。
倒是他身邊的楚留香無聲無息地挑了挑唇角,顯見的是愉快得很。
康羽澤看了他一會,便夠了勾唇說道:「我從那小二身上,找到了一個有趣的東西,」他將手中把玩了半晌的毒蒺藜拋了出去,動作極為流暢,硬質的東西極為精準地觸到了一個小盒子的一個角,小盒子動了動,然後咕嚕一聲落地。
皺了皺眉,康羽澤還沒動,顏臻臻便走了過去將東西撿了起來遞了過來柔聲道:「公子。」
「嗯,多謝臻臻,」康羽澤在笑,眼底卻是不見得多少柔情,他將那個小盒子放到桌上打開來,裡面赫然是一包藥粉,輕輕拈了一點他徑自遞給臻臻問道:「這東西,臻臻可認得?」
顏臻臻一怔,便小心地拿來藥粉細細研磨開來,輕輕嗅了嗅臉色便是變了——
「康公子,這東西正是五年前臻臻中的計。」
之所以她所在的別院起火的時候,顏臻臻沒能逃出來,最大的原因便是之前被人餵了極強的迷藥,否則怎麼可能落得這樣的慘劇?顏臻臻將手慢慢覆上自己的臉,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她強自問道:「這東西公子打哪兒找來的?」
說到這兒,顏臻臻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她微微伏了伏身自桌下的暗處按了按取了一本賬簿出來急急翻著:「這東西要靠幾種極特殊的藥材方能研磨出來,有幾種是只有西域這邊方有得買,尤其是一味蓯蓉,大抵整個西域能夠採到的都不多。」
她翻得太急,以至於汗珠都順著臉際面紗的邊緣滑了下來。
楚留香見狀微微一嘆,便遞過去一方梅花的帕子,溫聲言道:「顏姑娘切莫太過焦心。」
楚留香話音未落,顏臻臻便翻到了,這麼些時日竟只有一人曾經買過這味葯。
顏臻臻抬起眸來,目光極為驚詫地看向了面前的二人,只覺喉間竟是乾澀地厲害,她慢慢說道:「我找到了。」
康羽澤便是笑了,伸手想要將賬簿拿過來,卻被顏臻臻緊緊抱在懷裡,然後慢慢將那一頁拿起來撕了起來,她眼底帶著近乎狼狽的笑意:「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她的動作太快,自又是個有功夫的女子,眾人未防備之際,那一頁就這樣慢慢被撕碎了,顏臻臻緊緊盯著楚留香說道:「楚公子若想知道,現在便跟我來,我便將這一頁的東西一字不落地告訴香帥。」
顏臻臻的目光極為堅定,她說完也不等眾人的反應自顧自走下了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