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生別易會常難
寒露漸降,塵世薄涼。
沒有黃葉席地,有的只是晚秋瑟瑟的涼風。唐子期再次將自己冷藍色的衣裳緊了緊,勉強也能起點禦寒的功用。
老實說這並不是他習慣的穿著,只是他選了唐門這職業,系統似乎就默認給了他唐門的裝束。
這裝束太過惹眼,而對於他要做的事情而言,明顯是不利的。
楚留香這名字,唐子期暗暗記在心底,這份情早晚是要還的。只是楚留香臨行說的話確實沒錯,若是有緣,定當再敘。
他突然察覺到,楚留香其實,並沒有問他的名字。
包裹里那一千兩銀票,連個容身之地怕是都難尋。
這年間眼見著太平,城門的衛兵幾乎成了擺設,沒怎麼盤查便放人進了去。
唐子期懶得走路,索性用上了輕功大步往城裡趕,什麼都不做先找家店果腹,他選了一家靠著擂台的牛肉麵,這種地方向來魚龍混雜,打探消息便是容易了很多,牛肉麵店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誰都沒什麼忌諱。
只是眼下,唐子期沒有要酒,點了一個雙份的牛肉湯麵,他便擇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佯作打量窗外,實則細細聽著屋裡雜七雜八的交談。
武林軼事人情世故,大抵都可以從這三教九流的閑話中聽出個一二來。
然而這一次,幾乎所有人討論的話題都是一個——
新崛起的「笑風堂」,笑風堂是個奇處,它名滿天下卻又無處可尋,唯一知曉的是它底下有無數「拿人錢財j□j」的殺手,笑風堂一旦接了主顧,那麼便會在堂內發布賞令,人頭愈是難取,賞錢便越多。
純屬是腦袋別在腰帶上的活。
可是這江湖之中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少亡命徒,笑風堂信譽極佳,幾次幾回名聲便是做大了,尤其是殺了那麼幾號響噹噹的人物之後,笑風堂這名字,可謂是武林中人聞之變色的所在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這地方到底還是另太多人趨之若鶩。
據說笑風堂每月底會在城內通緝榜處貼上一個除奸懲惡的白榜,有意加入的便自行去揭了榜單,倘若事成笑風堂自會派人接洽。
畢竟也算是除暴安良平定一方,官府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去了。
只是聽聞前兩個月揭了白榜的,後來屍首都在城外被發現,似是白榜上之人極為厲害,竟是將這麼些好手的性命生生奪了去。
於是這次所貼的白榜,倒是迄今都沒人敢取了。
可是這麼一說卻又是正合了唐子期的意,他正愁著沒處來錢就有了這麼好的一遭機會,簡直就是成全了。
唐子期聽夠了閑談,便起身將銀錢放在桌上,徑自往北城走去。
到了白榜的所在,卻正見到一個中年男子站在白榜之前,腰背挺得極直似是七分風骨,認認真真地在看榜上的東西。於是唐子期的腳步生生一頓,在圍觀者眾中安頓下來,順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看白榜的人。
那個男人並不算高,氣場溫溫,倘是站在人群中大概是毫不起眼,此下人都散在他身邊三尺開外,他一個人眯著眼睛打量白榜,似乎是對這榜上的東西有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唐子期的目光暗暗一沉,竟是瞬間想到了那個載了自己一程的陌路人,楚留香,只是楚留香定然不在此處,此時大抵已然和那朋友見了面罷。
他定了定神,回過頭去看那面前被男子遮了大半的白榜。
老實說,榜上那十萬兩白銀,大抵是個人都會覺得不錯。
只是肯不肯為了這錢去送命,怕是武林大半人都靜默了,這時候揭白榜是個不好的決定,唐子期沉默著站在原地,決定等下趁人散了過去看看便罷。
殺手這個行當,暗裡來影里去,若是面目都被大多數人知道了風頭出盡,怕離丟命也就不遠了。
那個中年男人似乎也是深諳此道,站在原處看夠了,便微笑著負著手走離了,全然不顧旁人戲謔的神情,倒像是個來聽戲的。
唐子期往前踏了一步正好看到榜上的字樣,落款笑風堂的印卻是用一柄紅葉替了,據說這笑風堂殺人有個習慣,殺人前三日必會拜到府上無聲無息地放上一片紅葉,示意要來取爾性命。
然則無論那人怎麼百般防範,三日之後定是一具屍首。
也正是因著這囂張緣故,現下紅葉這本是浪漫唯美的東西,已經是江湖人避而不及的了。
唐子期匆匆瞥了一眼既是大概了解了榜上的內容——
「天山四怪」之一酒怪文康子,不知道這老鬼哪裡惹了魔頭,居然指名要笑風堂殺人。
唐子期的千機匣覆在身後包裹里,偌大的包裹被刻意地覆了塊土布,看上去像是個遠赴異鄉沒什麼錢財的書客。這亦是唐子期想要達成的。
此刻他看完了榜便遠遠綴在中年男子的身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那個人身上,定是有秘密。
然而那個男人似乎也是並不急著趕路,先是擇了一個看上去就很是不錯的茶樓就悠悠閑閑地走了進去。唐子期這才注意到那個男子身上穿著的便是一件靛藍色的長衫,並不貼身地垂下去,看上去挺契合。
可是跟著的人進了茶樓,便苦了跟蹤的人,光天化日之下總不能趴在人屋檐下聽著太過惹眼,唐子期想了一會,便跟了進去。
隨意擇了個靠里的位置坐下來,唐子期叫小二點了壺便宜的清茶,再抬頭時發現男人不見了。
他沒有動,只是坐在原處目光急急掠過茶館里形形j□j的人,再次確認到那個穿著靛藍色長衫的人確確實實不見了。
這茶樓只有一層,一個門,自己從正門進來的功夫,裡面這人去哪兒了?
唐子期猜不到,他也沒法猜下去。所以他只能分析:
要麼是對方發現了他跟蹤,所以逃了,這基本不可能,唐門輕功奇詭,之前自己跟著的時候又刻意掩了氣息,倘若那人這都能發現怕也是個武林高手了;要麼就是這人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躲掉什麼人,這次從自己眼皮底下逃了也只能說是意外。
悻悻地喝了兩盞茶,到底還是乏了興緻,唐子期付了不菲的茶錢,決定再去找些線索。畢竟眼下自己連獵物的地點都不知道,這殺手前期準備工作亦是太不稱職了。
想到這裡,唐子期眸子里閃過一陣冷冽之色。這才想到,那個中年人,怕也是易了容的,那麼,後會有期。
半晌,從茶館外悠悠步進來一個人,靛藍色的長袍改都不改,面上依舊是那副風雅至極的笑,雲淡風輕地彷彿世間任何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坐定在臨窗的位置,對面竟是早已有一個老者端著茶笑他:「想不到堂堂香帥竟也有需要偽裝的一天。」
若是這時有看客,怕是要驚了一跳罷,這中年男子竟是由「盜帥」楚留香所扮,那人皮面具卻是精巧的很,看上去半點紕漏都無。
楚留香坐下來繼續飲那一杯未涼的茶,唇邊的弧度改都未改亦是隻字不提偽裝的原因,只是笑道:「天山四怪不是也離了天山,這世上太多事誰又說得清楚。」
一言罷,便是抬手為面前的老者續了杯茶,那其間的種種風雅之色,怕是旁人學都學不來的。
老者撫著鬍鬚笑道:「只看現在江湖小一輩知道老怪名字的不多不多,這一路倒是太平。」
楚留香便也笑著接上:「所以說……天山四老不喜功名鮮少為世人所見,難不成便是因著這個緣故?」
面前的人便是有食怪之稱的「怪香子」,看上去就是一個略顯精明的老人,全然沒有半點曾經武林傳奇的樣子。
此時他和楚留香對視一眼,倒是也不反駁顯得興緻極好地撫掌而笑。
半晌方才笑罷,便叉起一塊鐵觀音茶糕細細地品,楚留香是慣知這人性子的,看到怪香子這副模樣也不打斷,徑自在一旁安靜地吃東西,他吃起東西的樣子也是貴公子的腔調,難得配著這中年男人的裝束也不顯得奇怪。
一塊茶糕慢慢細品過去,竟也是一盞茶的時間,怪香子便抬起頭來看楚留香問道:「適才那小子,你識得?」
說的自然就是跟人不成的唐子期,楚留香想了想便大大方方承認道:「一言之交。」
怪香子便嘖嘖道:「你看他背後背著的那個,看上去像是弓弩,用這大塊頭的中原人倒是不多。」
言下之意怕是西域那邊來的了,楚留香沉吟半晌頷首道:「看上去像是個殺手,只是未嘗聞名。」
那老人家便在對面笑了:「若是殺手個個都聞名天下,怕是禍事亦多了。不好不好……」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看過去悠然道:「天山四怪上了白榜,現下有的是人覺得是四怪惱羞成怒出山殺人,」頓了頓,他將杯中剩下的茶沫小心地剔出去方才慢飲了一口問道:「四怪久未出江湖,這次的事顯然是被栽贓,官府竟是不管。」
一語未盡,怪香子已是沉默了,將桌上的茶盤一推,彼時名震天下的老人家竟是臉色一變道:「不吃了,俗世紛雜竟是饕餮亦是難得啊,」好端端的門不走,怪香子趁著茶館內諸人不備竟是躍到窗欞上看著楚留香笑了一聲:「再會。」
楚留香哭笑不得地看了怪香子一眼,倒是也習慣了這人游雲隨性的樣子,只舉了舉杯子以茶代酒道:「再會。」
將茶錢付了沒坐多時,楚留香便也離開了這家有御賜牌匾的老茶樓。
只是人生別易會常難,往後種種,卻當真是應了一句叫做俗事難料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