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生不過一場情
屋子裡的光線並不算亮,唐子期便將油燈重又點了起來,藉著幽然的光芒打量面前的楚留香,直到顧冽站直了身長出了一口氣:「應該無礙了。」
「多謝。」楚留香溫爾言道,繼而將目光遞向了唐子期,低低笑了一聲:「麻煩了。」
唐子期倏地就有些不痛快起來,也沒應聲只是看向顧冽言道:「我送你。」
「不必,」顧冽的眉眼之間有些無奈,他瞧著這一屋子的人,只覺自己的存在是當真有些詭異,索性搖了搖頭:「顧某還識得路,有緣再會罷。」
「顧兄,」唐子期在他身後將人叫住,「欠顧兄一個人情,我會還的。」
顧冽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沒應聲,便徑自離去了。
南雲一直站在門口看著顧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外方才慢騰騰地蹭進來,仰著頭看唐子期,眼底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委屈,自始至終他都不曾放下那把小小的千機匣,像是一個信物一樣緊緊貼在自己身邊。
唐子期只覺心底有什麼東西微微軟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南雲的頭髮,小傢伙原本毛茸茸的髮長長了不少,已經慢慢軟了下來,唐子期嘆了一聲:「累了就去睡。」
南雲打了個哈欠,顯是適才盯著顧冽盯久了累著了,他看著唐子期良久方才小聲言道:「二師父,歡迎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一句童言,竟讓唐子期驀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他在原地怔了良久,方才低低嗯了一聲,看著南雲跑去隔壁的屋子了,便將目光艱難地轉向了面前的楚留香。
楚留香已然坐了起來,面具也摘了露出微微泛白的臉,唇角微挑笑意頗深地看著唐子期:「子期最近可好?」
……唐子期打好的腹稿就被一個「子期」給驚到了,仔細想想卻也的確沒什麼不妥,索性蹙蹙眉方才點了點頭:「你怎麼受傷的?」
楚留香明顯哽了一下,似乎是不大想提及這個話題,微微沉默了一會他還是開口了:「子時有人自窗子進來,我疏於防備……」
疏於防備?唐子期怎麼也沒可能把這個詞和面前的香帥聯繫在一起,因而他只是蹙著眉想了一會,然後問道:「來的人,是康羽澤?」
楚留香苦笑一聲摸了摸鼻子,沒有打算說下去。
想是只有極似唐子期的康羽澤,才能真的讓楚留香在北城……疏於防備。
唐子期忽然覺得后怕,假如楚留香反應再慢那麼一秒,是不是現下他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叫楚留香的人了?他下意識地長出一口氣,驀地想起那個系統的任務——深夜談心。
就算沒有這個任務,唐子期也有話想對楚留香說。
「楚……」唐子期微微沉吟了一下方才開口,然而話還沒出口便被推開門的南雲打了個正著,唐子期好不容易憋出來的話瞬間又被憋回去了,整張臉都有些青了……那感覺,還真不是一點半點的內傷。
南雲盯著屋裡兩個大人看了一會,楚留香面色如常地笑問道:「南雲,怎麼了?」
南雲猶豫了一下,看向面色不豫的唐子期小聲問道:「我是不是打擾了什麼?」
這話說的……唐子期憋屈地在心底哼了一聲,然後面癱著搖了搖頭:「沒,怎麼了?」
「我有點害怕,可以過來一起嗎?」在唐子期來之前,南雲其實一直都是和楚留香睡在一起的,再怎麼看起來人小鬼大,他到底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而已。
得了……唐子期望天,這下可還真是什麼都不用說了。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看了唐子期一眼,眼底含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榻言道:「來吧。」
唐子期咽了一口氣有點無奈:「楚兄毒性未愈,南雲你記得靠邊睡。」
南雲睜大了一雙像是小鹿一樣的眼睛看了唐子期一眼,直到唐子期忍不住偏過頭去方才言道:「嗯,我知道了。」
所以呢……南雲靠邊睡,誰挨著楚留香睡?
楚留香唇角微微挑起來,有些玩味地看著面前的唐子期,唐子期低咳一聲,頗有些不自在地解釋道:「我可以照顧楚兄。」
楚留香的目光蘊了笑意,微微挑挑眉:「好。」
唐子期本就不是一個臉皮厚的人,他下意識繞過這個話題:「前番你們去天山,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楚留香看著唐子期朗朗的眉眼,輕嘆了一聲:「有,鬼道子一直不曾離開過天山,他說康羽澤曾經去過天山,見過怪香子。我亦是第一次知曉原來怪香子和康羽澤是熟識的,另外我去了牙刀的墓,牙刀墓前的毒和千石僧人是一樣的,我查了一下那種毒的藥材,有一種我只在顏臻臻那裡見過,這次的事大概與康羽澤脫不了干係,」他微微頓了一下,方才聞聲道:「抱歉……」
唐子期喉間微微一哽,然後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你別這樣……」
不管由於什麼理由,別說抱歉。那樣的神色實在不適合楚留香,一點都不適合。楚留香就應該永遠是意氣風發的樣子。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將自己身邊的位置空出來:「子期現在可是要歇了?」
這一天他昏昏沉沉連意識都有三分不明,然而唯一記得的就是浮沉的意識里,那個人一直都在,站在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像是一個守護者一般。
溫和而堅持。
楚留香甚至一度以為那是一個夢。
然而最幸福的是,夢醒了,那個人依然還在。
這樣的楚留香幾乎有些不像他自己的模樣,甚至於很多時候楚留香自己都會懷疑,那個風流浪子的他去了哪裡?怎生就變成了現下這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
只是再仔細想來,這樣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出去走走?」楚留香所處的酒館後院有棵大榕樹,枝繁葉茂看起來似是有了百歲的模樣,他小心地繞過睡熟了的南雲,然後伸手取了一件狐狸毛的長衣。
唐子期伸手一攔,眉眼間寫明了不贊同。
然而楚留香卻是微微笑了,信步靠近了一點,呼吸就在方寸之間,他看著瞬間有些失措的唐子期挑起了唇角:「將剛剛沒說完的話說完,如何?」
這該死的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拒絕的邀約啊……
唐子期嘆了口氣伸出手將外衣給楚留香嚴嚴實實地裹上,認命地言道:「走吧。」
這世上總有那麼一個人,走過千山萬水,你卻還是心心念念寸寸不敢忘,步步不堪離。
只嘆縱使這浮生如夢,今宵卻已是值了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