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穠華如夢水東流
這是一個多事之秋。
笑風堂總部傳開了一個消息,二堂主顏臻臻死了,她死在溪畔的一個小木屋裡,付之一炬燒了個乾淨,屍體面目全非,幾乎看不出是一個完整的人來。
她葬在山頂,卻也是一個小小的衣冠冢罷了。
下葬的那天人是極少,也就是生前身後事時,才能看出世故涼薄。顏臻臻生前紅顏薄命,此番竟是連個哭的人都無。
倒是康羽澤來了,此番早就換去了和唐子期極像的那一身裝束,取而代之的是一套銀灰色的長棉衫,他看向旁邊負手而立的唐子期和楚留香,面上便微微帶起笑容來:「你們來了。」
唐子期默然,康羽澤看了他們一會便自顧自笑了一聲涼涼問道:「臻臻死了,你們兩個是最先發現的,為什麼?」
這一次楚留香微微笑了出來:「呵……若是這樣說,昨日笑風堂公然被揭短的康兄嫌疑似是也不小。」
康羽澤冷著面容看了他們幾眼,最後冷笑道:「是非自有人知。」
「原話奉還,」唐子期的聲線也很涼薄,面色冷峻地看回去,手搭在千機弩上半刻都不肯放鬆:「是非自有天知,康兄應是最曉得的。」
康羽澤朗聲大笑,在寂寂無聲的山頂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何況顏臻臻姑娘的墓碑就在一旁,孤零零的看上去有些清冷,碑上的野花隨風動了動,亦是無聲無息。康羽澤笑夠了,便走到墓碑旁側,手輕輕扶在碑上摩挲了幾下,目光溫柔地就像是在看情人一般喃喃笑道:「你猜,臻臻死的時候還愛不愛我?」
唐子期只覺心下微微有些噁心,冷聲道:「你不配。」
「是啊,」康羽澤站直了身,負手而立,聲線竟還是微微帶笑的:「我不配,但可惜的是,她還是喜歡我,願意為我付出,甚至到最後為我而死。」
這話實在是太過傷人,幾乎將顏臻臻一廂情願的情愫貶低到一文不值。
誠然,顏臻臻對於唐子期而言什麼都不是,然而人生活一次來一次江湖到底為的是什麼呢?
唐子期的目光和楚留香對上,迎上了對方溫和的笑意,於是唐子期朝著彼端的人冷肅地勾了勾唇角:「動手吧。」
康羽澤的眸色終於染上些許意外:「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難不成我們的宵小殺手,也要學這一套不成?」
「快意恩仇方為江湖,若是何事都要束手束腳,要江湖何用?」唐子期冷聲言道,重又複述了一遍:「動手吧。」
這一次康羽澤的神情終究冷霾下來,單手覆在腰間的暗器囊上,一閃身就是沒了影子,空中隱隱有破空之聲,唐子期向左側用了一個躡雲逐月躲過了暗器,然後向著風聲傳來的方向撒了一把暴雨梨花針,猝然奪目的光芒帶著席捲而來的殺意向著驟然現身的康羽澤逼目而去,漫天飛散的暗器讓人幾乎避無可避!
康羽澤卻是笑了,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他不躲也不藏,只是淡淡笑道:「你所見,所聞,所感皆為幻象。」
唐子期只覺面門之處竟是驟然一陣涼意,他看著不知何時走到七尺開外的楚留香下意識地用了一個子母飛爪,那一瞬他重又想起最初技能詩的奧義:豈曰無義,與子同生。
是多久以來並肩而行修來的默契,讓唐子期躲過了這一必殺的招數。
同時也讓他看清了康羽澤的幻象,就像是寂滅廳裡面的摩提耶羅一般,雖說不知道緣故為何,只是這人可以讓人墮入幻覺,同時有三個康羽澤把玩著暗器看向這邊的唐子期,分不清辨不明。
「靜心,」楚留香和他離得極近,幾乎就在唐子期耳邊淡淡言道:「靜下心來,這些鬼蜮伎倆對子期不應當適用才是。」
所有的幻覺都只是出於人心,不管是怎樣的歸於招式,說到底其實都只是人心惑人罷了。
唐子期驟然一驚,面前的幻覺卻已消散,只剩下一個康羽澤手裡執著一把弓弩,箭在弦上微微泛著幽藍色的光,似是淬了極厲害的毒,唐子期便冷冷笑了:「怎生都不知道換個招數?」
他話音未落便是抓著楚留香向左側空中一躍,順勢加了一個唐門特有的輕功鳥翔碧空在空中輕輕一點落定在樹后,這輕功本是一人所有,此刻被他強力帶了楚留香一起便稍嫌有些吃力了,然則就算唐子期明知楚留香很強,又怎肯當真讓他暴露在淬了毒的弓箭所指之下?
康羽澤冷笑一聲厲聲言道:「優柔寡斷,非我族類!」弓弦微微一偏已是放了出來……
唐子期身形驟轉矮身向前一個躡雲逐月,將康羽澤放入自己的攻擊範圍,旋即給康羽澤掛了一個荊天棘地,確保了對方命中降低了以後便再也沒有給康羽澤半點喘口氣的機會,一顆迷神釘甩出去被康羽澤一矮身躲了過去。
唐子期的動作卻更加凌厲起來,追命箭帶著嗜血的弧度一觸即發,旋即是光芒四射的一發雷震子,這一次康羽澤沒能躲過去,向後狠狠退了幾步抵在樹上,一揮手甩出幾片旋刀來帶著凜然的風聲朝著唐子期和楚留香四散而去,他打的算盤極好,倘若唐子期飛身去保楚留香,自會被旋刀擊中,這樣或許他還有機會!
然而唐子期卻沒有動,他站在原地微微挑起唇角,暴雨梨花針祭出將面前的幾片旋刀打落在地,繼而又補了一擊奪魄箭給康羽澤。
康羽澤低聲咳嗽著,幾乎要咳出血來,他單手撐著地只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像是一個碩大的笑話。
他看向不遠處面色未變的楚留香冷聲言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情誼……呵……」
楚留香這才慢慢走了過來站定在唐子期身側,看向康羽澤的眉宇之間竟是帶了悲憫之意:「他信我能應付,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可惜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懂。」
是啊,永遠都不會懂。
康羽澤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精力正在一點一滴地流逝,他冷笑一聲:「動手吧,殺了我你就是笑風堂新的二掌柜。別告訴我殺手也有仁慈。」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他康羽澤終於懂了。
可是唐子期沒有動,他亦是不曾靠近,現下的康羽澤幾乎瀕臨絕境,有了之前的經驗,他再也不打算冒險,於是他只是站在原處想了想便冷聲言道:「我沒興趣,我也不打算殺你。」
或許康羽澤終其一生都沒辦法理解,每個人的追求終究是不同的。
康羽澤的眉間儘是冷嘲,便聽唐子期慢慢說了下去:「你欠下的東西,遠不止一條命。」
這一次康羽澤咳了出來,血絲暈染在地上,他咳了半晌便是大笑出聲,笑意中近乎是瘋狂的意味:「你的意思是說,留我一條命,讓我贖罪?」
「不……」唐子期的神色極冷:「贖罪這種事對於你而言太難,我只是想讓你慢慢還而已。」
唐子期說完,便伸手過去輕輕觸及楚留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對握起來,語聲換了一種溫度:「走吧?」
康羽澤看向兩人的表情就像是在看兩個瘋子,他半晌方才控制住自己的聲線:「放虎歸山這種事,你們會為此後悔。」
果不其然,唐子期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冷聲笑道:「你不是虎,所以有何擔憂?」
康羽澤的手指慢慢攥成拳,他只覺自尊心被一層層剝開的感覺實在是太難看了。
他不知道唐子期用了什麼招數,他居然迄今還動彈不能,否則他定要將暗器嵌入這兩人的體內,一顆一顆直至這兩人跪地求饒,流血至死。
現下他還不知道唐子期的話中究竟有何深意,他只覺自己竟是撿了一條命回來,日後若有機會,定當一五一十地報復回來方可平復心中之氣。
下山的路上,唐子期慢慢嘆了一聲,輕輕揮了揮手,三個身影悄然落在身旁,那三人竟赫然是沈朗、南雲和本已死去的顏臻臻。
「看清了?」沈朗的語聲帶著惋惜,看向旁側咬著牙的顏臻臻。
顏臻臻低低笑了一聲,說不清是自嘲還是怒意:「我明白了,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臻臻定當配合。」
愛之深,恨之切。這句話的奧義,她終究是明白了。
「顏姑娘,你的臉我或許有辦法治好,」沈朗想了想,便微笑著對顏臻臻說:「所以你不必過於擔憂。」
顏臻臻的面上終究露出欣喜之色,懇切言道:「多謝沈大夫。」
南雲笑眯眯地湊過去:「所以阿姨一定不要再尋死了。」
這一次顏臻臻臉上露出些許愧意來,俯□輕輕抱了抱南雲暖熱的小身子,竟是不自禁地流下淚來:「謝謝你,南雲。」
這麼多年來,一番深情東流水,說到底到底是在痴念妄想些什麼呢?況如今大夢一場換來痛徹心扉,真是該醒了。
「顏姑娘,你的哥哥我們或是尋見了。」楚留香溫聲言道。
顏臻臻想了半晌,終究還是黯然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她從有記憶以來就在樓中,之前被顧冽從家中帶走一路逃亡失散的日子竟是半點都不記得了,想必是失散后被有心人尋得因著相貌的緣故賣進了樓里,甚至可能還賣了個好價錢。
幸好,這只是他們做局的一場假死,楚留香忍不住想,倘若顏臻臻真的葬身火場,那該是何其蒼涼的一生?
顏臻臻隨著沈朗離開去找胡月兒了,楚留香和唐子期便帶著南雲回客棧去。
一路策馬而行,楚留香那匹浮雲沒在,索性三人都騎在里飛沙身上,南雲被唐子期抱在前面,楚留香便坐在後面極為自然地環上唐子期的腰間,半晌無話。
楚留香終是忍不住輕輕伸出手去觸了觸唐子期握著馬韁的手,這才發覺唐子期的手竟是極涼的,他心下微微一驚便緊著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毒性未愈的緣故?」
那毒幾乎成了楚留香的心結,何況當初是他篤定唐子期的毒已是驅盡了。
唐子期搖了搖頭回身給了一個溫和的笑容:「無礙,大抵只是受了些風。」
「適才怎麼不說,沈朗在的話,還能先看看,」楚留香心下微微沉了沉,只怕唐子期又是有事瞞著,將人往懷裡一帶便伸手去夠馬韁:「回去找沈朗。」
唐子期無奈地覆住楚留香的手:「回去睡一下就好了。」
楚留香看了唐子期半晌,最終嘆了口氣:「諱疾忌醫最要不得。」
「我知道,」唐子期也是頗為無奈,適才和康羽澤打到一半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現下只覺昏沉沉地很想睡覺,簡直就是風寒的癥狀無二,想了想他輕輕拉了拉馬韁停在一家醫館門前,溫溫言道:「我進去尋一貼葯。」
楚留香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會,最終還是沒能拗過去,索性翻身下馬抱過南雲放在地上:「我隨你去。」
醫館坐診的是個年邁的老夫子,老花眼嚴重,偏偏行的還是最古老的望聞問切的法子,盯著唐子期盯了好幾柱香的時辰,耐性極好的楚留香幾乎都要耐不住性子方才慢吞吞停了下來,也不說話自去抓了幾服藥包好了遞過來,慢騰騰說道:「普通風寒,一天三頓,三碗熬一碗。」
唐子期鬆了一口氣,回頭對楚留香笑道:「我就說是風寒。」
楚留香盯著唐子期看了半晌,最終輕輕呼出一口氣來:「是我太緊張了。」
心之所系,所以情深,所以急切如斯。
步出醫館的門,唐子期一手牽著南雲一手覆上楚留香的手掌,只覺一向淡然處世的楚留香,手心竟有微微一層薄汗,他忍不住抬眼望過去,迎上了楚留香微暖的笑意,瞬間心裡軟了一大片。
正巧這條街竟是蕭瑟,人在異鄉也無需顧及什麼,唐子期心下一動便輕輕吻上楚留香的前額,低聲言道:「我身上有火氣,可別過給了你。」
楚留香猝不及防只覺這人竟像是一隻發了情的貓一般,半晌方才輕嘆一聲:「趕快回去吃藥。」
唐子期唇角微微一挑,又一次不知道想到了哪裡低低應道:「遵命。」
一通廝磨不提。
然則他們似乎還忘了……手裡牽著的南雲。
小傢伙有些不自在地看著上面兩個大人,最後識相地保持了沉默,在心底畫了畫圈圈,只覺臉上紅撲撲的,最近看到了好多不該看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附註:子母飛爪是可以將人拉到別人身邊的一個技能。躡雲逐月是向前急沖,鳥翔碧空是可以在二段跳上面再接一跳的。而且……在小輕功狀態下是免控的哦!
這算虐康渣渣嗎?當然不算啊握拳!!!果斷還有后招來的……
唐唐有木有很帥!心有靈犀有木有很帥!
摸摸頭你們不要再欺負小南雲了!實在是太太太無恥了你們兩個大人~~~~~~~~不過生病了就可以醬醬釀釀了耶【這是什麼詭異的腦迴路!】
放一張藏劍破虜套官方圖,這隻嘰一點都不二而且和我的嘰一張臉!!!
爪機黨看這裡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