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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與塔矢的那通對話令進藤有些觸動,在這天晚上與佐為對局之後,他並沒有立刻入睡,而是將棋盤收拾好,來到了窗邊。
他向著窗外看去,外面是早已熟悉的平常的小區夜景,將頭仰起,才能看到沒被對面屋頂阻擋到的一小部分天空,在城市光污染的影響下,那些星星也遠非他想象中那般閃亮。
原來每個夜晚,佐為就是看著這樣的一小片夜空……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改變,對嗎?」進藤輕聲地道。似乎在問著身後的鬼魂,卻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歷史並不是完全照著前世在進行,佑輝在向著職業棋士的方向努力,塔矢大師也不會在今年退役了,而其他人其他事也或多或少都發生了一些變化……所以,什麼都不需要擔心。」
他身後,千年的鬼魂默立不語。
數日後,日本棋院,進藤光作為職業棋士的第一場比賽,也就是大手合初戰,對戰塔矢二段,贏棋三目半獲勝。
四月上旬,進藤升入初三。
此後的職業賽,進藤接連獲勝,開始在圍棋職業棋壇嶄露頭角,四月中旬的日本棋院圍棋研究會上作為一名實力強勁的新人備受矚目。而同時,塔矢亮也取得中部棋院總部的比賽勝利,並在接受採訪時坦言他在初段賽時說過要追趕的那個人,就是進藤光,這條言論被寫進了當期的圍棋專刊,一經發售,進藤名氣再拔新高。
但是在這光鮮熱鬧的背後,進藤的內心一天比一天更不安,雖然佐為依舊每日都吵著要下棋,卻對比賽中的棋局再也沒插手過。
「佐為,你不想和厲害的對手下棋嗎?」
某一次的比賽中,進藤問他。
[想啊,]鬼魂說,[所以阿光你每一場都要贏哦,要變得越來越厲害,等到阿光你再次站上棋壇的頂端,那樣我才能和更多更強的棋士交手。至於現在的我……]他頓了頓,輕笑道,[現在的我,只想和阿光下棋,每一次和阿光下棋都能帶給我更多的領悟,那些是比輸贏還要更令人享受的快樂。]
溫柔和緩的嗓音帶著綿綿的笑意,說出的話語令進藤忍不住地面紅耳赤,問話自然無法再進行下去。
然而隨著五月的到來,距離前世鬼魂消失的日子也越來越接近了……
終於在這一天,在又是一場比賽過後,回到家裡的進藤並未立刻拿出棋盤,而是用著凝重的神情面對著佐為,問,「你是不是在隱瞞我什麼?」
[怎麼了,突然這麼問?]
「我心裡很不安……佐為,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如果有的話,一定要跟我說!或者你想要什麼?想要與塔矢大師再對弈嗎?還是想接著下網路圍棋?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現在再讓sai出現也不會有太大問題,過幾天就是周末,我們可以再去上次的那家網咖,還有和緒方的約定也可以完成……」
[沒有事的!]佐為打斷他,[我什麼都不想要,就這麼和阿光每天下棋很好,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樣令我很快樂。]
進藤遲疑地看著他。
佐為面露微笑,繼續輕聲安撫,[阿光已經為我做了很多,而且做得很好。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遺憾,我很滿足……所以阿光也不需要想太多,繼續按照原本的步伐往前走就可以了。把棋盤拿出來吧,我們和平常一樣繼續來對弈~]
「棋盤……」進藤重複著,眼神里閃過一絲明悟,他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
進藤頭匆匆回道,「爺爺那裡!」
[阿光,不下棋嗎?阿光,我們來下棋吧!……阿光!]
面上的笑容再也無法維持,千年的鬼魂懊惱地攥緊了手中的摺扇,帶著焦急而擔憂的神情跟了出去。
***
依舊是記憶里那個堆滿雜物的閣樓倉庫,現在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在木欄窗格射進的有限的自然光里,那隻立腳的古老棋盤靜靜地待在角落的一邊。
距離上一次來到這裡已經過了兩年多,棋盤上面再次被薄薄的灰塵所覆蓋。
進藤顫抖著手,撫摸盤面上的一角,在擦去灰塵的同時,也明白無誤地看見了那塊血跡正在變淡……
「這裡的血漬,只有我能看見。前世這裡也變淡過,不久之後,你就消失了……」進藤怔怔地問,「佐為,你早就有所感覺了,對不對?」
[阿光……]
「什麼時候開始的?」
[……與塔矢行洋對弈后的那天晚上,我體內原本靜止的時間的流沙,開始重新滑落。]
依然放在盤面上的進藤的手一緊,原來,已經這麼長時間了,他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
為什麼要瞞著阿光?
為什麼不告訴阿光?
這段時間以來,佐為也不下千百遍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然而直到今天,他也才知道了答案——
[我害怕……看見……阿光的悲傷…………]
千年的鬼魂哽咽地說。
***
四月下旬,大手合戰,進藤光缺席。
五月初,第1o回偌獅戰,進藤光缺席。
進藤每晚每晚地做夢,夢見前世佐為消失的那一幕,還有濃霧之中,對方一遍遍無聲地說著「再見」。
每一個早晨進藤都沉默地醒來,然後如同什麼事都未發生一般去學校上課,等到放學回到家裡再和佐為下棋。
他的話越來越少,除非必要否則便不開口。
塔矢來找他,他拒之不見,塔矢就站在門的另一邊問他為什麼突然停滯不前?
一片靜默之後,塔矢說,「我不會只是追趕,等到超越了你,前面就會有更加遼闊的天空……進藤光,你真的只滿足於此嗎?」
三谷來找他,依舊是拒之門外,三谷隔著門說,「我參加了今年的偌獅戰。你去年的路,我現在正依著軌跡一步步地在重複。我永遠都記得你說過的話,你說你會等我……阿光,我不想讓你等,我想要和你一起走。」
美津子接到了棋士會會長打來的警告的電話,她問剛從學校回來的進藤要不要接?
進藤搖頭,沉默地上了樓,將美津子的嘆息落在身後。
五月三日。
房間里,進藤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噠」,聲音清脆。
[阿光!]佐為看著對面那個越發陰沉的少年,心痛難忍,[人是無法跟命運對抗的,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不知道前世的我消失前在想什麼,但是現在的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所願,我很滿足,即使消失也了無遺憾!所以阿光你不要再這樣子了……]
進藤牽動了下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但是卻沒能成功,「我不是在自暴自棄,」因為這些天都很少說話,他的嗓音有些黯啞,「我只是想,在你消失前儘可能多地和你下棋,以後還要經歷那麼多年的歲月,我總得有點什麼可以用來回憶。」
[阿光……]
樓梯處傳來腳步聲。
然後房間門被很有規律地敲了三下,「進藤光,是我,緒方。」
佐為無措地看了看門的方向,[阿光,你還是不打算回應他們嗎?]
進藤卻只是示意該輪到他走下一步棋了。
攥著扇柄的手因為過於用力而指尖發白,佐為咬著下唇,近乎哀求一般地叫著他,[阿光——]
「進藤光,」幾乎在同時,門的另一邊,緒方也在出聲,他說,「我今天來這裡不為別的,只問一句,你先前答應讓我和sai對弈的承諾,不準備實現了嗎?」
門,開了。
***
緒方推了推鏡框,目光掃視了房間一圈,最後落在了床邊榻榻米上擺放的一副棋盤,上面黑白棋子已經下了一多半。
緒方問,「我來之前,你在和sai下棋嗎?」
進藤只是重新拿出一隻坐墊,放在棋盤的另一邊,然後開始整理棋盤。
緒方挑了挑眉,拉過那隻坐墊盤腿而坐,然後細細打量對面的少年。對方看起來並無不妥,只不過似乎完全沒有了印象里的精神氣,看起來陰鬱得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將整理過的棋盒放置棋盤兩盤,進藤示意緒方開始猜先。
進藤執黑先行,第一步落在了星位。
「不是要讓我和sai對弈嗎?」緒方一邊問著,一邊同樣將第一顆白棋落在星位。
「現在執黑棋的人,就是sai。」進藤說。
「總算肯開尊口了?我還以為你這一整碗都打算讓我自說自話。」緒方笑著道,然後笑容慢慢淡去,他的眉頭微皺,沉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贏了這局棋,我就告訴你真相。」
旁邊的佐為吃驚地看著他。
緒方慢慢坐直了身體,「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