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林喬和沈卿舟也算見過幾次面了，雖然有些不自在，但她還是和他問了句「你好」便坐在了一邊。

沈卿舟勾著嘴角朝她微微點頭，捏著手裡的書頁慢吞吞地翻了翻。

杜信陵放好行李回到駕駛座，看見沈卿舟坐在後面看書，疑惑地問：「士衡，你怎麼拿著我的書，《周易》你都倒背如流了，你看它幹什麼？」

沈卿舟修長的手指略一停頓，微顰眉峰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我看你筆記做得如何。」

「我又不打算成你那樣的大師，稍微懂一點就行。對了，你坐前面來吧，把你u盤給我用用，我記得裡面有歌，拿來我聽聽。」杜信陵一邊倒車一邊說。

沈卿舟盯著他，直接將手裡的書合上丟到後方：「用你自己的。」

「我忘拿了，拿了的話還問你要什麼。」

「聽cd。」

「今天早上去洗車來著，怕弄丟東西，全都拿出去放家裡了，都沒拿。」

沈卿舟直接道：「那就聽廣播。」

杜信陵倒好了車忍不住回頭看他，無奈道：「你不是這麼小氣吧，人家姑娘在這看著呢，你有點風度行不行？」

沈卿舟瞥了林喬一眼，一直在看熱鬧的林喬立刻轉頭看向車窗外。杜信陵聳聳肩，做了個「你看」的姿勢。

沈卿舟沒說話，下車上了副駕駛，這讓本來和他並肩坐著的林喬略微鬆了口氣。

啊，自在多了。

「u盤。」杜信陵不依不饒。

沈卿舟從襯衣上方口袋拿出一個黑色的u盤遞給他，杜信陵笑著說了聲「謝了」便裝了上去，沈卿舟雙臂環胸閉目假寐，疏離道：「專心開車。」

看樣子是生氣了，平時沒見他這麼小氣啊，杜信陵有點擔憂地瞥了他一眼，又從後視鏡看看撐著胳膊看窗外的林喬，對她多少有點顧忌，所以也沒再說什麼。

車子行駛起來，車裡響起音樂聲，是一首1989年的粵語老歌，李克勤的《一生不變》。

「一幽風飛散發披肩

眼裡散發一絲恨怨

象要告訴我你此生不變

眉宇間剌痛匆匆暗閃

……

憂憂戚戚循環不斷

冷冷暖暖一片茫然

視線碰上你怎不心軟

唯有狠心再多講一遍」

……

聽著這詞，林喬莫名想起了自己在醫院門口那天哀怨地看沈卿舟的情景，她不自覺瞥了一眼副駕駛，哪料正瞧見沈卿舟睜開眼朝一邊看來。

林喬迅速閃開視線裝作從未看過去一般，片刻後車里響起沈卿舟刻意放低的聲音：「很吵，別聽了。」語畢，音樂聲頓停，林喬實在沒忍住看了過去，原來是沈卿舟拔掉了u盤。

「吵嗎？你很累？昨晚又熬夜了？」杜信陵轉動方向盤，抽空看了他一眼。

沈卿舟語氣淡淡地說：「杜信陵，你印堂發黑，面有凶兆，我勸你還是專心看路比較好。」

「什麼？你說真的？」

杜信陵緊張地高聲問著，卻不敢再錯開前路一眼，沈卿舟達到目的，閉上眼一派從容地繼續小憩。

林喬忍不住笑了笑，這倆人之前看著都是衣冠楚楚的專業人士，如今開起了玩笑倒顯得平易近人很多，沒那麼高不可攀了。

說實在的，他們到底是真材實料還是裝神弄鬼還不知道呢，搞這麼派頭大也就算了，還老神神秘秘的，多累啊？像現在這樣多好。

一路安靜地到達機場，杜信陵將兩人的機票交給他們，由他們自己辦完手續再一起去安檢。

到達安檢口的時候，杜信陵道：「我就不陪著你們了，你們倆過了安檢一起等著登機吧，小寧一個人在家我不太放心，先回去了。」

一個人在家，沒有長輩看顧，看來不但沈卿舟是光棍，杜信陵也是。

林喬心裡思索著，面上分毫未顯，她跟杜信陵告別後就和沈卿舟一起去安檢，過了安檢，兩人一前一後前往登機口，林喬離沈卿舟大概半米遠，沈卿舟走路的速度很快卻也很平均，一直都是那個速度，她沒加快腳步追上去，因為她正在打電話。

電話是王嘉琪打來的，對方聽丈夫說林喬請到了沈卿舟，特地打來恭喜。

「恭喜什麼啊，我和你說實話吧，其實我根本不信這個，也不想花這個冤枉錢，雖然是我親自去請他的，可我一點都不覺得他是貨真價實的，我就是為了讓我爸死心。」

林喬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努力和前方的沈卿舟拉開距離，但她小看了沈卿舟的耳力，她和王嘉琪的對話無一差漏地全進了他的耳朵。

沈卿舟瞥了一眼登機牌，對照著登機口的標誌停下了腳步，等林喬毫無所覺地快要走過時，他橫出手臂擋在了她面前，狹長的眸子斜睨著她道：「林小姐，到了。」

林喬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標誌，尷尬地對他說：「謝謝。」說完迅速對電話那邊的王嘉琪道，「好了，回去再和你說，我這邊還有事，掛了。」

飛快地掛了電話，林喬悄悄觀察沈卿舟的表情，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古井不波，不知道是否有聽到她剛才的話。她把手機塞回口袋，和他一起走進登機口附近的頭等艙專用候機室，兩人挨著落座，卻各自為政。

林喬拿出ipad，雙腿交疊靠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地刷微博，沈卿舟則是從隨身的手提里拿出一本全英文的書安靜閱讀，兩人的水準高下立判。

林喬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他手裡書的封面，是凱文凱利的《失控》，副標題很高大上——全人類的最終命運和結局。

這本書很有名，作者是著名雜誌《連線》的創始主編，曾經就職於《全球概覽》，那是喬布斯最喜歡的一本雜誌。

凱文凱利曾在1984年發起了第一屆黑客大會，林喬實在沒想到沈卿舟會對這方面的書感興趣。干他們這一行的，就算不看和這一行有關的書，也不該是看有關科技方面的吧，看來他果然是個騙子，還是個連裝裝場面都不願意的騙子。

心裡有無限個槽沒地方吐，林喬想了想，到微博的搜索框去搜索沈卿舟的名字，她想試試看他有沒有微博，搜索的結果毫無疑問是沒找到，微博頁面上除了一些關於他的新聞和別人的轉發外什麼都沒有，她有點失望，懨懨地倒退回去發布新微博，兩手專註地打字，沒察覺到沈卿舟的視線從書本上移到了她這邊兒，還看見了她正在打的話。

瘦不下來的喬不死：現在的社會風氣真的越來越差了，有沒有點真功夫就敢到處行騙，最糟糕的是還有那麼多人相信，推崇他們為「大師」，我看是「大濕」才對[挖鼻屎]。

習慣了每次發微博都帶圖片，林喬打完字就不自覺地拿起ipad準備拍一張周邊的景色，誰知一抬眼就對上了沈卿舟不冷不熱的視線，他朝她一笑，那一笑可真是笑裡藏刀。

「……聽我解釋，這是個誤會，這條微博不是針對您的，您千萬別生氣，只要您不生氣，我就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好好跟您說道說道。」容我好好編一編……

「想說的話就告訴我，有條件的話我不聽。」沈卿舟不咸不淡地說完，收回視線繼續看他的書，可林喬老是覺得，他的潛台詞是「等死吧」「知道你視奸呢」「你真虛偽」諸如此類……

「哦，對了，林小姐不用太介意，比起被人質疑，我更不喜歡被陌生人毫無緣由地相信。」

……誰信啊！

提心弔膽地上了飛機，林喬拉緊毛毯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斷安慰自己，最起碼他沒有直接走人不跟她回北京不是嗎，事情還是有轉機的。

她看向旁邊躺著的沈卿舟，他現在不看書了，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做什麼，她盯了他一會就困了，早上起得太早，路上又一直沒休息，這會一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她睡著不久，沈卿舟就放下手機看向了她，他臉上帶著他那特有的斯文內斂，只是那毫無表情的樣子怎麼看都有些嚇人。

再次踏上北京的土地時，林喬心裡莫名有了一股底氣，大概就是那種「在我的地盤上你就算再不願意再怎麼那啥也得給我辦事不然我就那什麼你」的霸氣。

她帶著沈卿舟去了停車場，兩人放好行李一起開車離開，司機是林喬，目的地是北京麗晶酒店，沈卿舟一早定好的。

「沈大師，今天時間也不早了，您回了酒店就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到我家去。」林喬一邊開車一邊對他說。

沈卿舟望著車外冷淡道：「哦。」

「……」他明天不會公報私仇吧？

林喬心想，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客人，事情的確是她不對，無論事實如何，背後說人總是不太磊落，要不她給他道個歉？

「沈大師……」林喬想道歉，可剛張嘴就被沈卿舟打斷了。

他的視線依舊望著窗外，嘴上漫不經心道：「不必叫我大師。」

因為不是真心的所以你不需要嗎？林喬自動在腦子裡把他的話補全，順從地換了個稱呼：「沈先生……」

「林小姐，麻煩你看路，北京的路況不用我跟你多說吧。」

沈卿舟終於看向了她，那個眼神讓她立刻慫了，點了點頭閉上嘴專心開車。

沈卿舟收回視線，整個人陷進車座里，凝止不動的陽光在他臉上不斷晃動，林喬默默地把車裡的空調開得更低一些，舒適的涼爽讓他微微眯眼。

他瞥了瞥她，眼神平淡，容止閑雅，像江南早春的湖。

車子駛到麗晶酒店，沈卿舟利落地打開車門下車，自後備箱拿了自己的行李，轉身便朝酒店裡走，筆直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大門裡。

林喬扶著車門站在車邊，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咬了咬唇，把車鑰匙扔給泊車員，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沈卿舟拿了房卡就直奔電梯，林喬進來時他已經進入了電梯，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屏幕上是昵稱為「瘦不下來的喬不死」的微博，整個微博里除了吃的就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少女幻想，很偶然的情況下還會批判一下政府，這樣的收穫反而讓他臉上浮現出愉悅的笑容，林喬衝進電梯時剛好看見他這個笑。

彷彿築成他的玉璧全都碎了，取而代之的是絢爛的極光，他看上去不再像刺骨的寒冬，而是溫暖的盛夏。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點游疑一點揶揄，面容似笑非笑，難以詮釋。

「還有事？」

電梯門關上，沈卿舟開口詢問林喬，林喬停頓了一下，故作鎮定道：「現在剛好是中午，沈先生初來乍到，作為東道主我理應請你吃頓飯，我們就在這兒吃吧，我等你。」

沈卿舟不著痕迹地將手機放回口袋，禮貌地點點頭，竟道了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