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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苑的「非書店」。
寧為璇走上二樓的一刻,一眼就看見鄭叮叮坐在樓梯口的第一個位置,低著頭正在沉思什麼,桌子上除了一杯已經變涼的水外什麼都沒有。
「叮叮。」寧為璇坐下后,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鄭叮叮抬起頭,對寧為璇笑了笑。
寧為璇坦率地直言:「我不知道你和哥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這幾天的態度很奇怪,不願說你的事情,連提起你的名字都不高興,我向他確認了幾次,他說他和你分手了,我想問你,你也同意和他分手了嗎?」
鄭叮叮沉默了很久才認真地開口:「他的態度很堅決?」
寧為璇嘆了嘆氣,攤開手掌:「他對人對事一直是這樣的態度,決定了就很難改變。」
鄭叮叮的唇角扯了個苦澀的笑意,放低了聲音:「是這樣。」
「叮叮,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前段時間不還好好的嗎?你還接受了他的戒指。」寧為璇疑惑,「怎麼突然就……鬧掰了?」
鄭叮叮想了想,將自己去y市探望陳珣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寧為璇。
「原來是為這件事。」寧為璇的口吻有些沉重,反問,「叮叮,那你還喜歡那個陳學長嗎?」
鄭叮叮果斷地搖頭。
「所以,你去照看陳學長只是出於道德層面上的東西,是嗎?」
鄭叮叮點頭,但片刻后又輕輕搖了搖頭:「也不全是,我沒有那麼偉大,當下的決定只是……我覺得我應該那麼做,無關感情,也並非完全是道義。」
寧為璇想了想說:「其實我有點明白,正如我讀書的時候去做過義工,親眼看見那些躺在病床上,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陌生人,心裡會產生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不禁地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幫他們做點什麼,與其說是同情和憐憫,不如說是我們都害怕,不願意看見死亡。」
也許寧為璇說的沒錯,當鄭叮叮站在病床前,看著陳珣那具動彈不得的軀體,他的生命力僅靠藥物支持延續,他隨時有永久閉上眼睛的可能,那個時候,她有一種身臨其境,好像那個絕望的黑洞就在自己的面前,她不想被那個黑洞吞沒,她不想看見陳珣出事,她不願面對死亡這兩個字。
「可是。」寧為璇說,「我哥是不會明白的,他在醫院時間長了,將死亡看成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他覺得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律,他對待這樣的事情沒有我們這麼感性,他一直是個過分理智的男人,又是第一次真正地交女朋友,沒法接受你在關鍵時候不選擇跟他回去,而是留在別的男人身邊,何況這個男人還是你喜歡了那麼長時間的,他一定會誤以為你對這個男人的感情很深,願意陪著這個男人同生共死,這是他永遠比不了的。」
鄭叮叮伸手握住面前的玻璃杯,輕輕地晃了晃,杯壁沾滿了水珠子,又一顆顆地墜落下去,她的心一點點地空出來,聲音逐漸麻木:「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對了。」寧為璇看了一眼鄭叮叮毫無生機的臉,小心翼翼地說,「我昨晚聽見哥在和醫院方面的人在談電話,好像是關於進修的事情,他打算填寫申請表格。」
鄭叮叮短暫空白的腦海驟然劃過一道如閃電的火光,她想起舒怡然的話。
「如果他去進修的話,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和你見面了。」
鄭叮叮垂眸,緩緩鬆開手裡的玻璃杯,推到旁邊,沒什麼情緒地說了一句:「如果進修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我支持他去。」
「可是,那你和他怎麼辦呢?」寧為璇說,「你們真的就這樣分手了?」
「我不知道,他不接我的電話,也不回復我的簡訊,更不會見我。」鄭叮叮說,「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寧為璇靜默,她也清楚自己老哥的性格脾氣,真的決意做一件事,千軍萬馬都難以將他拉回,從小時候到現在,除了母親的話,他哪有聽過別人的一句建議?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嚴苛地遵守自己的一套守則,不理會旁人的目光,如果是他不願意,沒有人能改變他的想法。
「我會再勸勸他的。」寧為璇安慰鄭叮叮,「你等著我的消息。」
「嗯,謝謝你。」
*
接下的一周,鄭叮叮的生活很平靜,只是少了寧為謹,她按時上班,靜心工作,下班后直接回家,空閑的時候會給寧為謹發簡訊,但他依舊沒有回復。
寧為璇在線上留言:
「不知道他怎麼了,這次就是轉不過腦筋了,我再怎麼勸他,跟他分析道理,他根本不理我。叮叮,很抱歉,要不再等等?」
……
如果等待可以換來一個好結局,鄭叮叮願意等,但是她心裡隱約知道答案,這大概就是結局。寧為謹不是別的男人,他並不是用等就能等到的,如同舒怡然在他身邊默默等了那麼多年,他沒有動容。
其實她鄭叮叮和舒怡然又有什麼不同呢?對寧為謹而言,不是他的女人就不是女人,她當日的選擇已經被他判了死刑,他將她驅逐出他的生活,現在的她和他毫無關係,和舒怡然,和他曾經的那些相親對象沒有區別。
周末的時候,肅明娟拎著一袋生活用品來看鄭叮叮,見她情緒低落得不正常,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得知寧教授單方面提出分手后,肅明娟驚訝,立刻提出要去找寧教授談談。
鄭叮叮好說歹說才將蠢蠢欲動的肅明娟攔下來。
「媽,你就不要添亂了,你去找他幹什麼啊,你能說什麼呢?」
「我當然要去找他了!他說好會對你負責一輩子的,怎麼能說話不算數?」
鄭叮叮費力奪下肅明娟手裡的包,將她按在沙發上,口吻無奈又認真:「我和他之間又沒有定契約,他沒有非要娶你女兒的義務,你去找他也沒用,他不會聽你的。」
肅明娟愣怔,片刻后反問:「那你打算怎麼辦?你就按兵不動嗎?至少應該拿出對策,想辦法如何挽回啊,你到底想了沒有?」
「他不接電話,不回簡訊,也不肯見我,我還有什麼辦法?」
「這叫什麼事啊?你們好好的怎麼弄成這樣了?這個寧教授也真是的,固執得和你爸年輕時候一模一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肅明娟說著瞟了一眼鄭叮叮,忍不住繼續,「我說你這輩子就是毀在陳珣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喜歡的,人家又願意娶你的,眼見好事將近,那個陳珣怎麼就突然出事了呢?欸,真夠不幸的。」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反正事情發生了,我認了。」
「你認了?」肅明娟騰地站起來,瞪大眼睛,怒道,「你認了我可不認!難得逮到一個願意娶我女兒的男人,我會甘心輕易放過?」
鄭叮叮無語,轉過身走去廚房洗馬克杯,任由肅明娟在客廳里嚷嚷。
原以為肅明娟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她是個行動派,言出必行,真的去找寧為謹了。她是周一坐公車到市中心,然後轉車來到市人民醫院,問了很久才找到寧為謹工作的住院部大樓,坐電梯來到他的樓層,坐在入口的休息區等醫生查房結束,才見到了寧為謹。
寧為謹的態度客氣而疏離,已經沒有上一次登門拜訪時候的親近,無論肅明娟說什麼,他始終就是一句話:「很抱歉,我和鄭叮叮之間的問題很多,很難繼續下去。我尊重她的意願,讓她有再次選擇的機會,我想關於這點,自己並沒有做錯。」
肅明娟正欲急著說什麼,寧為謹已經被不遠處的榮主任點名了。
「抱歉,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忙。」寧為謹說,「您回去吧,我送您下去。」
寧為謹送肅明娟下樓,親自幫她叫了一輛車,主動付了出租費,而向來心直口快的肅明娟全程不敢再多言一句。
事後,肅明娟打電話給鄭叮叮,語氣頗為沮喪:「誒,沒想到寧教授是個油鹽不進的主,我說什麼他都能客氣地擋回來,到後來我真的不敢說什麼了,他的氣場太強了……叮叮,媽收回之前的話,媽甘心地認輸了,寧教授的性格,處事原則可比你爸爸要厲害多了,不是我出馬就能搞定的。」
掛下電話,鄭叮叮的心再次跌入谷底,連肅明娟出馬都沒有半點作用,寧為謹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了。
是時候,她應該放棄了。
「鄭叮叮,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坐在對面的徐韻瞅著鄭叮叮面色不對,好奇地問了一句。
鄭叮叮拿起橡皮輕輕擦了擦草稿簿上的線條,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當最後一場暴雨過去,氣溫驟然下降,路上的行人紛紛穿上溫暖的外套,鄭叮叮後知後覺這個夏天即將結束。
寧為璇依舊和鄭叮叮保持聯繫,她在線上說再過兩周寧為謹會趕赴美國進修,一切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
鄭叮叮的回復是:嗯,希望他一切順利。
好像除了祝福,鄭叮叮也沒有能做的了,這段時間下來,她已經接受和寧為謹分手的事實,和肅明娟,筱瓊她們複雜的心情不同的是,她經過難過,傷心等低潮后領悟一個事實:分手的本質是她和寧為謹之間的性格差異,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很多觀點無法一致,問題沒有出現時,他們會為對方身上那些自己沒有的特質心動,但問題出現了,巨大的分歧無法調節。
無關其他人,分手只是他們兩個人的問題。
*
周四下午,鄭叮叮坐公車從城南玩具工廠回來的路上,路過天水苑的站頭,她鬼使神差地下了車,徑直往天水苑住宅區走去,幾乎接近那扇精緻的鐵藝大門口,她突然停步,腦海竄過各種念頭,然後折身走回去。
一路上,鄭叮叮步履匆匆,像是要打消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一般,越走越快,和無數的人擦肩而過,她不知不覺拐了兩個彎,來到這條綠意掩映的小馬路上,看見了那幢熟悉的,兩層別墅式樣的建築物—非書店。
鄭叮叮遲疑了一下,正要跨上石階,卻隔著玻璃門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猛地懸起,下一秒卻收住腳步。
寧為謹正從二樓下來,他直接來到半月形的吧台前還書,簽好書卡,又取出皮夾里的錢遞給吧台後的服務員,服務員將手邊的一份雜誌遞給他,他轉過身,推門而出,拾階而下,動作連貫。
鄭叮叮站在一棵樹邊,安靜地看著寧為謹。
時隔多日,寧為謹除了清瘦了點之外沒有其他變化,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豎紋襯衣,下面是黑色的休閑西褲,手上只拿了一本雜誌,背脊很挺,步伐偏快,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從鄭叮叮這個角度看,正好看見陽光打在他冷峻,有稜角的側臉上,給他鍍上一層溫柔的光暈。
他和她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模樣沒有區別,就算沒有那身白袍,他總是燦爛,清雋而耀眼的,永遠不會淹沒在人群中,永遠可以讓人一眼就認出他。
他似乎低聲咳了一下,那聲咳嗽瞬間牽動了鄭叮叮的心,她的目光執著地看著他,不過他步伐未停,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從頭到尾,他沒有移開目光,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沒有勇氣,根本不敢再追上前一步。
很久后,鄭叮叮才挪動腳步,走上石階,推開「非書店」的門,到了二樓,找到寧為謹坐過的那個位置,她坐下后,餘光看見桌面上的那個煙灰缸里的一截煙灰,在陽光下灰白相間,似乎還帶著餘溫。
她伸手輕輕捻起那截煙灰,搓了搓,煙灰稀稀落落地從她指腹迅速滑下去。
想起他告別時候說的那句話:
「從此刻起到以後,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選擇。」
……
「別再聯繫我。」
……
鄭叮叮吸了吸鼻子。
多少年沒有哭過的她,這一秒,眼淚就這麼簡單地蹦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