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詭辯
太皇太後身邊的人,她資格不夠,只來得及攀上慈寧宮一位小六品的女官兒,這位嬤嬤,她未見過。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倒沒有什麼稀奇的,璃珠既使出了事,她也有辦法對答,在送她選秀的那一日開始,她便想著辦法脫身了。
她慢慢地梳好頭髮,穿好衣服,只想多拖延些時間,可那幾位嬤嬤並不相催,只拿冰涼的眼神朝她靜靜地望著,弄得她也沒有意思起來,只得加快了動作。
衛珏跟著這些嬤嬤一路前行,她穿的是平常的鞋子,但跟著這些穿厚底盆花鞋的嬤嬤走,卻差點兒跟不上。
但她走近這她從來不曾接觸過的慈寧宮中堂,看見這冰裂紋,步步錦的門窗,雕著精細花紋的玉石板地面,盤著金龍的龍柱之時,心底便有些恐慌了。
前邊的珠玉垂簾之下,簾后的身影若影若現。
面前放著團錦的跪墊,衛珏還想著跪與不跪的時侯,便聽見簾后一聲冰冷喝斥,「還不跪下?」
衛珏腿一軟,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墊子上。
「起簾……」
她聽到前邊的帘子嘩嘩作響,穿過金制簾鉤兩邊分開。
兩道視線從頭頂處直掃了下來。
不,不止兩道。
上邊坐著的人沒有說話,大殿里只有靜靜的喘息聲,厚重的沉默讓衛珏屏住了呼吸,想好的千般應對之法,竟是一個都說不出來。
「你就是衛珏?」柔和而略帶著些蒼老的女聲響起。
「奴婢便是衛珏。」
「你是幸者庫掌事姑姑?」
「奴婢是的……」
幾句之後,又是沉默,讓人氣都喘不過來的沉默,讓衛珏想好的滿腹的託辭辯解只能亂在肚子里。
而此時,從太皇太后側邊掃過來的兩道凌利視線更為利冷,她能感覺到那兩道視線穿透進衣服,從頭到腳地刮著她的皮膚,彷彿將她擺在砧板上審視切割。
衛珏不敢抬頭,卻感覺如坐針氈,藏在袖子底下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你且抬起頭來,看看左邊,這一位是誰。」太皇太后的聲音響起。
衛珏緩緩抬頭,看清了矮榻前垂落的帳紗,螺鈿彩漆床腳旁邊明黃色的錦袍,以及那穿著厚底龍紋的靴子,修長的腿在錦袍里若隱若現,可看得見虯勁的大腿肌肉襯出錦衣,充滿力量。
這便是那小皇帝?
衛珏平日里只遠遠地見過這小皇帝,她看見的,只是帷簾低垂之下那張清俊的臉,每一次,臉孔都隱藏在一堆錦衣之中,遙遠而漠然,她沒有想到,這樣近距離地看到他,既使看到的只是一雙腿,便讓她感覺到了無形的壓迫。
她緩緩轉過臉去,望向左邊,有宮婢上前,拉起那被堵著嘴反剪了雙手跪在地上的人的頭髮,露出那張涕淚交加的臉,衛珏一顆心便開始往下沉,渾身冰涼。
林嬤嬤,這是林嬤嬤,是她在壽清宮的同謀。
幾日之前,素玉還向她打聽過消息,那麼今日之事,早在幾日之前,便開始調查了,她打聽不到任何消息,全因為消息已被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這雷霆一擊,等的就是她?可笑她自以為能掌控一切,在這些人的眼底,不過是螻蟻的可笑表演罷了。
「你可認識她?」站在一旁的蘇嬤嬤沉聲問道。
衛珏定了定神:「認識,林嬤嬤時常到幸者庫調配人手,奴婢和她打過交道。」
「如此說來,她傳遞的那些小道消息,全傳到你的耳朵里去了?」蘇嬤嬤道。
「奴婢也會偶爾和她說說話,但談論的全都是幸者庫日常調配勞作之事,又比如說哪位宮婢手腳勤快,針織功夫好之類,嬤嬤如果說是這些小道消息,林嬤嬤的確和我說了不少。」衛珏低聲道。
倏地,一聲男子的低笑從矮榻邊傳來,傳至衛珏的耳里,如金石相擊,無端端竟讓她一陣耳鳴,原本慎定如昔的心便是一慌。
太皇太后便道:「皇帝,你也感覺這奴婢口齒著實伶俐得緊吧?」
男子清朗的聲音道:「皇奶奶,您說得沒錯。」
這是衛珏首次聽見他的聲音,好聽得如天上的奏樂,如輕輕敲著的雲板,一聲聲直敲進人的心房。
聲音再好聽,他就是那站在雲端的人,從天上俯視,從嘴唇里吐出來的只言半語,能斷人生死,而她,便處於這生死邊緣。
她心底一顫,緊接著便心底冷笑,知道這錦衣玉顏之下藏著的冰冷酷然,她不能犯錯,一步都不能,因為她知道,犯錯,便等於丟失性命。
「她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呢……真是個倔強孩子,xing子倔強,嘴也倔強……」太皇太后慢慢飲著茶,緩緩地笑了,「把她叫上來吧。」
「是。」
耳邊紛踏的腳步聲一聲聲遠去,又一聲聲傳了進來,有人站在了衛珏的身邊,緊接著,跪在了錦墊上,女子的聲音有些哆嗦,衣服索索地抖動。
「稟太皇太后,皇上,奴婢所說的全是真的,衛珏她藐視皇室,大逆不道,更是暗中傳遞選透消息,謀奪錢財,操縱選秀,暗中造假作冊,夥同林嬤嬤等,把沒有資格的宮女弄成秀女,混入選秀之中,奴婢沒有說慌,這一切都是真的……」
女子的聲音傳進衛珏耳里,讓衛珏渾身癱軟,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素玉,素玉竟也早就背叛了她,她千防萬防,還是遭人背叛,果然,大難當頭,各自飛,她一年來的籌謀盤算,在這兩個至尊至貴人的眼底,竟全都是笑話。
衛珏只覺耳內嗡嗡作響,全身僵硬,幾乎聽不到頭頂耳邊傳來的聲音。
「你倒是說說,她還說了些什麼?」太皇太后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含著隱隱的雷霆之勢。
「她還說,還說當今皇帝,不過是個兒皇帝……」素玉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磕頭,「奴婢有勸阻她的,可她不聽,她說皇帝連忠心的臣子都不能護住,又怎麼能護得住自己的妃嬪……還說日後皇宮裡死的人會越來越多……這些大逆不道之話,都是她說的,都是她……奴婢該死,奴婢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