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救駕
「阿耶,您慢點兒,只要出了前頭的大門,咱們就安全了!」
黑夜中,一個身著道袍的女子攙扶著一個中年男子,一路疾行往湯泉宮外跑去,在他們四周則聚攏著三四百名身著甲胄、手持利刃的兵士。
「安同,且等一等,」
中年男子一身家常襕衫,額上系著一根明黃色的帶子,他沒有戴帽子,單看他蒼白的臉色和稍顯虛軟的腳步便能猜出,此刻他正生著重病。
只見他舔了舔微微乾裂的雙唇,喘著粗氣,道:「貴妃還在湯泉宮裡,朕要等她趕過來一起走。」
「哎呀,阿耶,都到這個時候,您、您怎麼還惦記那個女人?」
道袍女子,也就是出家做女冠的安同公主,聽了他的話,急得連連跺腳,「您也不想想,若不是吃了她送來的一盞雪耳羹,您老怎麼會中毒?她、她分明就是跟韋氏亂黨一夥的呀。」
「不可能,緋兒不會這樣對我,」中年男子,也就是當今皇帝李承乾童鞋,一臉的不置信,咬牙道:「緋兒向來單純,說她拈酸吃醋的背地裡搞些小動作我信,可、可說她參與謀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信的。」
想了想,皇帝似是為王貴妃辯解、又似是說服自己的說,「再者說,她已經位居四妃之首,富貴尊榮,朕全都給了她,她沒有理由謀害朕呀。」
如果緋兒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謀反,皇帝不會覺得奇怪,可問題是,王貴妃她還沒有子嗣,她貴妃當得好好的,為何要與韋氏勾結在一起?畢竟大皇子做了皇帝,後宮唯一得意的便是韋氏,王貴妃能得到什麼?
且按照規矩,皇帝一旦駕崩,宮中所有無所出的嬪妃都要去感業寺出家呢。
到那時。就算王貴妃對韋氏有功,她也不會過得比現在好。
還有,平日里緋兒與後宮的一乾女子都有些不合,尤其是曾經寵冠後宮的韋淑妃,兩人更是水火不相容,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就變同夥了?
這不科學呀!
「怎麼沒有?」安同公主恨恨的說道:「阿耶,您也知道,最初兒與王貴妃最是交好,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兒怎會在您面前直言?」
皇帝聽了這話。暗暗點頭。因為緋兒能重返皇宮,主要是靠安同在中間牽線。緋兒回宮后,對安同很是親切,時常在皇帝耳邊說。安同小小年紀就出家做女冠,實在可憐。
明明是皇家公主,卻要守在個破道觀里清苦度日,饒是有皇帝的照拂,日子過得也不甚舒適。別說與平安公主等姐妹相比了,就是京中尊貴些的貴女也比安同的日子過得好。
王貴妃很善於訴苦,只把安同說成了個可憐兮兮的小白菜,全然不顧安同每日歌舞昇平的悠哉模樣。
皇帝卻信了王貴妃的話,正如她所說的。就算是皇帝格外優待,安同一個女道士又能優待到哪裡?
想想都是自己的女兒,一個清苦度日,其它的卻能坐享尊榮,皇帝便深覺虧待了安同公主。所以便時不時的給她些賞賜,記在她道觀名義下的田地更是多達幾百頃,雖然那些田地不在京畿,但也都分佈在江南的富庶之地。
可以說,單靠那些良田的收息,安同就能過得非常滋潤,更不用說皇帝三不五時的各種打賞了。
有了這些因緣,安同與王貴妃的關係愈發親近,若是忽略掉兩人的年齡差,在皇帝面前,兩人儼然一對親密的母女。
如今,安同忽然劍鋒直指王貴妃,說她參與謀逆,皇帝大感震驚的同時,心中也有些嘀咕:是呀,安同與緋兒關係莫逆,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安同應該不會誣陷緋兒呀。
想到這些,皇帝已經信了幾分,不過他還是沒有說話,只默默的聽著。
安同偷偷覷了皇帝一眼,見他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有了成效,便繼續說道:「自來到驪山後,兒就覺得王貴妃行事有些奇怪,恰巧那時湯泉宮裡傳出阿耶生病的消息,兒心憂不已,連忙趕去探望,結果卻被一向親厚的王貴妃擋在了宮外。」
安同頓了頓,故作氣憤的說道:「阿耶,您說說,若是她心中沒鬼,為何不讓兒去探望?哼,分明就是怕行跡敗露,所以才封鎖您的消息,她、她這是變相的軟禁呀。隨後,兒才知道,不只是兒,就是幾位姑母、叔父,也都未能見到您。那時,兒這才發覺不對勁,火速命人四處打探,結果還真讓兒探出了些消息!」
安同腳下不停,攙著皇帝繼續往外走,只是速度比剛才慢了些。
一邊走,她一邊說:「兒聽說,是韋淑妃對王貴妃說,當年阿婆和阿娘(指蘇皇后)將王貴妃趕出京的時候,為了永絕後患,秘密給她吃了避子湯,藥劑的分量很大,致使王貴妃再也不能生育——」
「什麼?」皇帝聞言,頓時一驚,忙頓住腳步,目光灼灼的盯著女兒,「此話當真?阿娘和皇後果然、果然——」
安同忙搖頭,「當然沒有,您就算信不過母親,難道還信不過阿婆?這分明就是韋氏的詭計,她是故意騙王貴妃的,好讓王貴妃對皇后心生怨恨,以便拉攏啊!」
皇帝聽了女兒的話,老臉一熱,是呀,他真是急糊塗了,竟然懷疑自家阿娘的品性。是呀,依著阿娘磊落的性子,既然已經發話放緋兒走,就會讓她平平安安的離開,斷不會行那等腌臢伎倆。
安同見皇帝面露尷尬之色,為了不令親爹心裡不舒服,她決定跳過這一節,繼續道:「巧的是這些年王貴妃一直無所出,她也正為子嗣的事著急。韋淑妃的話,王貴妃最初也是不信的,不過韋淑妃狡詐,硬是找來了幾個所謂的證人,拿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證物……最後,王貴妃便真的信了。」
皇帝微微皺眉,說實話,他雖然相信阿娘的人品。可是對於皇后的品性,他卻不能百分百信任。萬一當初皇太后確實要放了緋兒,可皇后心有不甘,偷偷報復又該如何?!
這還真是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皇帝和緋兒都將懷疑的重點放在了皇後身上。
安同瞥了眼皇帝的神情,大約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忙解釋道:「阿耶,您也不想想,事情都過去十多年了,當年經過此事的宮女也早都放出宮了。所謂的證據估計也剩不下多少。韋淑妃卻能全都找來。這、這不是太奇怪了嗎?說句不怕您惱的話,韋淑妃能拿出這麼詳實的人證、物證,兒反倒覺得,就算當初有人給王貴妃下藥。十之**也是韋淑妃乾的!」
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頭,仔細思忖了下女兒的分析,越想越覺得安同的話有道理。最後,他緩緩點頭,表示認同。
安同見狀,接著說:「只可惜,王貴妃卻不這麼想,她真的信了韋淑妃的話,恨上了讓她無法生育的皇後殿下。尤其是三郎(指三皇子)漸大。每每看到聰明伶俐的三郎,王貴妃愈發憎恨母親,耳邊再有韋淑妃的不時攛掇和許諾,她便應了韋淑妃的計劃,利用阿耶您對她的信任。趁您不備的時候給您下毒。」
話說到這裡,皇帝已經信了,因為王貴妃就是趁著他泡溫泉、暖玉不在身邊的時候,給他送了碗雪耳羹。
幸好那時他泡溫泉泡得有些疲累,那雪耳羹又太過甜膩,他只用了一勺,若是將那一碗全吃了……皇帝自己都后怕的搖搖頭。
「走,安同,咱們快走!」既然知道了真相,皇帝不再耽擱,忙扯著女兒的胳膊,父女兩個一起朝宮門奔去。
許是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疑惑,讓皇帝暫時放鬆了警惕,也就沒有懷疑安同為何能在關鍵時刻衝進皇宮,而且還那般周全的將她名下的兩百鐵甲護衛全都帶進了湯泉宮。
說實話,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
湯泉宮是什麼地方?你帶幾個護衛進來還說得過去,但直接帶進二百人,還是全副武裝的兵士,你想做什麼?造反嗎?!
可皇帝見了長公主秘密調派的兩百千牛衛后,因為信了長公主,習慣使然,竟也信了安同的說辭——因為擔心,所以帶著自己的鐵甲護衛悄悄潛入了行宮。
皇帝也不想想,長公主調派的千牛衛是在大部隊抵達驪山前便混進來的,那時候李易的羽林軍還未到,所以根本無法攔截。
而安同的鐵甲護衛卻是在今夜才混入湯泉宮,這根本就說不過去,因為按照李領隊和安同的一致說辭,此刻,李易的羽林軍已經包圍了湯泉宮,想要混進來真是千難萬難,除非是被人有意放進來的。
沒錯,安同公主及其人馬是被李易有意放進來的,安同雖然沒有正式與韋氏結盟,但她曾做過韋家的兒媳婦,現在與韋家決裂了,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謂的恩怨當真不值一提。
韋氏之所以安排安同這一支『奇兵』,防的就是王貴妃那邊一旦失手,就讓安同趁機湊上去,以救駕為名行弒君之實。
另外,韋氏也是防著長公主還有其它的安排。眼下的事實證明,韋氏沒有猜錯,長公主確實安排了一批人暗中保護皇帝。
安同擁簇著皇帝『逃出』寢宮的時候,二百千牛衛忽然冒了出來,把安同嚇了一跳,她心裡再一次感嘆:嘖嘖,這韋氏,果然想得周到呀。
其實,安同答應『合作』,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她的生母早逝,自己並沒有同母兄弟,哪個皇子做下一任皇帝對她而言都一樣。
不過,在幾個弟弟中,安同與四皇子的生母有些淵源,四皇子的生母馮昭儀是她的遠房姨母,安同在正式被皇后撫養前,馮昭儀曾經照顧過她一段時間。
只是那時馮昭儀還只是個小小的承徽(太子侍妾,正五品),在東宮並不出挑。
當她生下四皇子后,也只是封了個昭儀,在後宮頗不受寵。
她的兒子既不佔嫡、也不佔長,想要當皇帝是千難萬難。
可現在有個好時機,韋氏與蘇氏斗得你死我活,正如同兩隻激戰的老虎,而她馮昭儀只需等著兩虎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來個漁翁得利即可。
想到事成后帶來的巨大收益。馮昭儀激動不已,便喚來同樣有野心的安同公主一起密謀。
安同經過王貴妃的事件后,深刻體會到皇權帶來的諸多好處,想到有個與自己親厚的四皇子做皇帝,她這個長公主豈不是能享受更大的富貴?
經過一番思考,安同便同意了馮昭儀的計劃。
而馮昭儀的計劃很簡單:她們勢單力薄,根本無法與韋氏、蘇氏正面交鋒,她們要做的便是趁機牟利,安同借著與王貴妃交好、以及韋家前兒媳的身份混入了韋氏的陣營,不是正式結盟。而只是幫忙——趁亂殺掉皇帝。
至於殺掉皇帝后。幾方如何爭奪。那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對此,馮昭儀也有計劃,那就是待大皇子、三皇子殺得你死我活的時候,趁亂再幹掉二皇子、五皇子以及懷孕的武昭儀。然後再將罪責加註到兩皇子相爭的勝利者頭上。
到那時,不管是誰贏了,都會背上弒君殺弟(或兄)的罪名,成為謀逆的罪人。
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登上皇位的,李氏宗親、五相、諸國公權貴又不是死人。一旦事成,她的兒子便成為皇帝存活於世的唯一子嗣,就能順利登上皇位,且不必承擔任何道義上的惡名。
馮昭儀的計劃看似有些異想天開。不過細細推敲之後,便會發現也不是不可行,至少安同就被說服了。
眼角的餘光謹慎的打量著四周的千牛衛,安同的心跳得厲害,她的手心也冒出了冷汗。計劃做得再周全。真到了讓她動手的時候,她又有些遲疑了。
一是畏懼,弒君不是殺個小奴婢,殺了就殺了,殺皇帝這種事兒一旦事發,可是大不赦的第一等大罪呀。
二是不舍,身邊這位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平日里對她甚好,如今要自己親手動手殺了他,她還真下不了這個手。
「呼~~」
一行人趁著夜色從側門闖出了湯泉宮,站在山間的小路上,皇帝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終於出來了。」
他轉身望著燈火輝煌的湯泉宮,和宮外四周晃動的人影,恨得牙根兒直痒痒,心裡反覆的罵道:李易,好你個黑心肝的鼠狗輩,枉朕如此信任與你,你竟然勾結韋氏亂黨謀害朕。你且等著,待朕平安回到京城后,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阿耶,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安同忍著心底的緊張,雙手仍抱著皇帝的胳膊,小聲問道。
「咱們順著小路下山,」皇帝心裡很清楚,霍氏也跟著反了,那麼霍氏統領的驪山大營便靠不住了,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趁著夜色從小路摸下山,然後拐到驪山南側就好,那裡有他與阿姊安排的五千精兵,定能護著他平安返京。
皇帝為了確定方位,又問向李領隊:「阿姊遣你來的時候,可曾有什麼話交代?」
李領隊躬身行禮,「回稟聖人,長公主有言,一旦事有萬一,就往西南側撤離,她說了,途中有長公主府的親衛和蕭家部曲接應。」
想了想,李領隊又補了一句,「另外,長公主還曾提過,說是她還安排了一支奇兵護駕,只是那支奇兵具體安置在何處,具體是誰,屬下也不知道!」
奇兵?
安同心裡咯噔一下,她沒想到長公主竟然有這麼多的安排,不但有千牛衛、公主親衛、蕭家部曲,還有什麼奇兵。
難道,長公主也懷疑到自己身上了?
不知怎的,安同心中竟冒起這樣詭異的想法,駭得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原本已經捏在手心的那柄淬了劇毒的匕首又悄悄的收了起來,安同的目標很明確:她既要完成計劃,還不能暴露自己。萬一被人知道她要弒君,就算事成了,也可能會被當成替罪羊推出來頂罪。
皇帝也有些好奇:「奇兵?什麼奇兵?」現在他真是太佩服自家阿姊了,事事都為他考慮周全,這次若能順利脫險,長公主居功至偉呀。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不遠處的羽林軍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只聽得有人高呼:「有刺客,快點兒抓刺客呀!」
這些羽林軍在李易的指揮下,一邊喊著『抓刺客』,一邊死命朝皇帝一行人撲來。
皇帝大駭,下意識的想要高喊:放肆,朕乃天子,爾等還不放下武器前來護駕?!
安同反應快,拉著皇帝的袖子就往山下跑,邊跑邊跟皇帝說:「阿耶,他們是叛軍啊~~」您老若是表明了身份,豈不是死的更快?
皇帝也反應過來,甩開大步反手拉著安同一起跑。
而李領隊則率領二百千牛衛負責斷後,皇帝和安同等人跑出去一兩百米后,便聽到了兩方人馬交戰在一起的聲音。
聲音距離很近,父女兩個不敢耽擱,繼續賣命往山下跑,足足跑出去兩三百米后,兩人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
望著遠處廝打在一起的羽林軍、千牛衛,再看看四周靜謐的山林,安同覺得她的機會來了,咬著牙,匕首再次滑落掌心,她正要反手一刺,不想耳邊竟響起燃燒爆竹一樣的脆響。
「誰?誰在哪裡?」
皇帝一驚,旋即循聲望去。
只見山路前方不遠處的林子里飛快的躥出幾十個身影,這些身影或高或矮,單看形狀他們不像是大人,至少不全是成年人,幾個飛躍,他們便趕到近前。
「拜見聖人,某積微學院驪山分院院長崔令文,率領一百零二名學生、二十三名護衛前來救駕……」
領頭的那人恭敬的行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