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沐奕言一下子便怔住了,她后不後悔?在得知袁霽祺的真實身份后,她恨他入骨,那被囚禁的幾天,她恨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可要說後悔和袁霽祺相識,這個念頭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她腦海。
她知道她的毛病,心軟,好了傷疤忘了疼,可是,那些日子,俞鏞之冷漠以對,沐恆衍咄咄逼人,裴藺心意不明,是眼前這個人陪著她一天天地熬了過來,是她在四面楚歌時唯一的信賴。
她垂下眼眸,掩飾著喝了一口酒,淡淡地道:「說這些做什麼?不論后不後悔,時光無法倒流。」
袁霽祺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意,又咕嘟嘟地喝了一碗酒,愜意地抹了抹唇邊的酒漬道:「陛下臉皮薄,我明白。」
沐奕言看著他這樣豪爽的模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的傷怎麼樣了?」
袁霽祺拉開了肩頭的衣衫,沐奕言一看,膿血已經處理過了,只是那傷口越發大了,也沒包紮,看起來還是那樣猙獰。
她又氣又急:「他們怎麼還沒替你療傷嗎?」
袁霽祺滿不在乎地道:「他們把那爛掉的腐肉刮掉了,所以看起來有點可怕,過兩天就好,我不讓他們包,我想在這裡留個疤,越大越好,以後瞧不見陛下,就看這個疤過過癮也好。」
沐奕言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半晌才道:「瘋子。」
「陛下這輩子最想去的是哪裡?」袁霽祺岔開了話題,一邊喝酒一邊閑聊。
「朕……朕很想去看看雪山,」沐奕言脫口而出,「我從來沒見過,聽說巍峨壯觀,美得令人窒息。」
袁霽祺點了點頭:「那我先替陛下去瞧瞧,雪山上有雪貂,我幫你捉幾隻來,做件貂皮大衣。」
沐奕言搖頭道:「不必了,宮裡裘衣多得很。」
袁霽祺臉上的淺笑漸漸消失了:「陛下,聽說雪山上隨時可能雪崩,還會凍死、窒息,我這樣打來的雪貂,你忍心不要嗎?」
沐奕言氣得不打一處來:「我有說要爬到雪山上去打雪貂嗎?遠遠地欣賞一下就好,非得弄得這麼血腥、這麼危險做什麼?你有幾條命?」
袁霽祺怔了一下:「陛下這是在關心我嗎?」
沐奕言氣結,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趕緊回邠國和你二哥認個錯陪個小心,他向來疼你,沒過幾日就消氣了。」
袁霽祺沉默不語,半晌才道:「我哥對我下了追殺令,就算他對我有一分憐憫之心,朝中的大臣也容不下我,我現在是……」
他住了口,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麼,喝酒。」
說著,他拿碗在沐奕言的碗上一撞,豪氣千乾地一飲而盡:「陛下,這杯酒我敬你,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陛下不必有所歉疚,就算我跨出這道門便死了,也和你無干。」
沐奕言心中百味陳雜,這原本威風凜凜的邠國秦王落到了現在這種眾叛親離的地步,究竟是誰的錯?她幾乎想修書一封去責問那袁霆祺:怎麼可以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此毒手?
她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地拿起碗來,等她回過神來,這第二晚酒已經下了肚。
酒雖然淡,後勁卻有點足,她覺得渾身有點發熱,趕緊吃了幾口菜。
袁霽祺一連又喝了好幾碗,饒他是海量,也有些頭重腳輕起來,沐奕言不得不制止道:「好了,你別喝了,還要趕路呢。」
袁霽祺瞪大眼睛看著她,眼中又流露出那種被遺棄的眼神,看得沐奕言心裡一抽一抽的,幾乎就想開口把他留下。
「陛下,你再叫我一聲行嗎?」他低聲懇求道,「我做夢都夢見你象從前那樣叫我。」
沐奕言的喉嚨哽住了,張了張嘴,顫聲叫道:「阿驥……」
袁霽祺呆住了,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屏息道:「陛下,你再叫一聲,我沒聽清楚。」
沐奕言的眼眶發熱,這陰差陽錯的緣分,真是天意弄人:「阿驥,你好好保重自己,從今後把朕忘了吧。」
「忘了……要是能忘就好了……」袁霽祺喃喃地說著,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舉起碗來,「陛下,我再敬你最後一碗,願你以後福澤綿綿,快活自在。」
反正是最後一面了……沐奕言破罐子破摔,一飲而盡:「好,阿驥你一路小心,你的傷口要小心些,千萬不能再發炎了,以後你一個人,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實在不行,就找個小地方隱居下來,娶妻生子,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也別有一番意趣,總而言之,你……你……」
她說不下去了,袁霽祺那哀傷悲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心痛如絞。
「陛下,」袁霽祺的聲音有些顫抖,「我跟了你這麼久,除了這肩上的傷口,居然找不到一件可以憑寄相思的東西,我……我以後想你了該怎麼辦?」
沐奕言呆坐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抬手就把自己的左靴脫了,腳踝上的腳鏈已經只剩下了一個銀珠,她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就讓她為這前世留下的孽緣做個了斷吧。
她頭重腳輕地站了起來,在屋中搜尋了片刻,終於在床幔上找到了兩根繩子,把珠子穿了進去。
她拿著珠子端詳了片刻,跌跌撞撞地走到袁霽祺身旁,把鏈子在他的手腕上綁了起來:「兩清了……你的手珠我收著,這個你戴著,以後……」
她說不下去了,袁霽祺一下子就把她拉進了懷裡,那力量撞得她腦袋發暈,只好低低地喘息了兩聲,用手去推:「你……你幹什麼……鬆手……」
只是她酒力上涌,手腳酸軟無力,這動作倒好像在調情一樣。
袁霽祺猛地把臉埋在她的胸口,用力地抱緊了她,生怕一個鬆手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放,陛下,我喜歡你,我不想走,我只想留在你身旁!」
沐奕言的腦子越發糊塗了,席捲而來的傷感和心疼讓她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她哭了。
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她抽噎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了好多匪夷所思的話。
「阿驥,朕也捨不得你。」
「有時候朕在點墨閣,一抬頭就好像能瞧見你似的。」
「你為什麼要騙我?你這個壞蛋。」
「阿驥,要是能回到從前就好了。」
「阿驥,下輩子我來找你,不,你本事大,你來找我成嗎?」
……
她完全醉了,到了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趴在袁霽祺的肩頭睡了過去。
張勇上前就要去扶,袁霽祺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放在了旁邊的軟榻上。
張勇滿不是滋味,看了看桌上的殘羹冷炙,小聲道:「袁大人,這是百年陳釀,你這樣來騙陛下真的大丈夫嗎?」
剛才那些哀怨和悲涼漸漸淡去,袁霽祺的嘴角露出了幾分笑意,顯然有些志得意滿:「兵不厭詐,更何況,這酒在我們那裡,的確只能算是淡酒。」
說著,他坐在沐奕言的榻前,盯著她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才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屋外站了很多人,除了洪寶和侍衛們,還有三名男子,一個雋秀,一個俊朗,一個酷然,唯一一樣的,是那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落在他的身上,要是目光能殺人,只怕他的身子都要成了篩子了。
袁霽祺拱了拱手,一臉的謙遜:「不好意思,這個賭約,我贏了。」
說罷,他揚了揚手,那串醜陋的手鏈上,一顆銀珠熠熠發光,襯著他的笑容,讓那三個人恨不得上前一腳把他踩死。
沐恆衍冷冷地看著他:「殺了你就好,神不知鬼不覺,陛下過兩年就把你忘了,誰還會記得什麼賭約不賭約的。」
袁霽祺心中一凜:「想不到堂堂的厲王殿下,居然是背信棄義的小人,那日在懸崖上,我們擊掌為誓,只要陛下希望我留下,只要陛下心甘情願把那顆銀珠戴在我手上,你們便讓我留在她身邊,難道你們想要反悔不成!」
「那是你用你手上剩餘的解藥要挾我們,要不然的話……」裴藺冷笑一聲,「要說無恥,誰也比不上你。」
俞鏞之淡淡地道:「為了陛下,我們偶爾做回背信棄義的小人又有什麼關係?」
袁霽祺心念電轉,終於忍住氣道:「你們也都聽見了,陛下親口說了,捨不得我走,我若是死了……她……你們若是真心喜歡陛下,也必定見不得她難過。」
那三人對望了一眼,心中明白,袁霽祺說的是大實話,沐奕言心腸軟,不記仇,別人對她好一分,她便能記十分,要不然也不會在他們三個中間難以取捨。
「更何況,陛下是我從懸崖邊拉回來的,又在她毒發的時候餵了她解藥,要不然,等你們趕到的時候,連給她收屍都找不到地方,沐恆衍,我對陛下有救命之恩,更對你們有大恩,你總不能連這個都否認吧?」袁霽祺軟硬兼施地道。
沐恆衍語塞,的確,他接到密報,說是袁霽祺現身,這才從禁軍大營追著袁霽祺到了雲眉山,比袁霽祺晚了一步見到沐奕言,而裴藺和俞鏞之則是在他之後才到,要不是袁霽祺,他們三個的確只能跟著沐奕言跳崖殉情。
裴藺和俞鏞之也沉默不語,那句「見不得她難過」也戳中了他們倆的軟肋,雖然沐奕言不說,可她暗中在思念袁霽祺,靈敏如他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而沐恆衍更是清楚,這袁霽祺在沐奕言的心中有何分量,當初袁霽祺跳崖后沐奕言那幾近瘋狂的模樣,讓他心悸猶存。
他長嘆了一聲,看向裴藺和俞鏞之,吐出兩個字來:「罷了。」
俞鏞之瞥了裴藺一眼,沉著臉一聲不吭。
裴藺最終看向袁霽祺,冷哼了一聲:「這是看在陛下的面子。」
袁霽祺大喜過望,朝著那三人深鞠了一躬:「多謝三位成全,袁某必然——」
他話音未落,只見那屋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潑出一大盆酒來,那四人避之不及,被潑了個正著,濕漉漉的酒水順著他們的髮髻滴落下來,襯著他們驚呆的臉孔,煞是好看。
「成全個屁!反了你們了!居然敢合謀起來算計朕!」沐奕言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