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再續盛唐(二)
由於幽州初定,尚需鎮守,因此李存勖此時手中可用兵力也不過五萬,但有一個優勢則是這五萬人幾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河東精兵,無論沙陀五院騎兵亦或者漢軍步兵,都是新兵老兵互相搭配,又剛剛橫掃盧龍,可謂既有經驗又有鬥志。
而阿保機得知李存勖來到之時,剛剛平定一次未遂的內亂,此時馬不停蹄,將大軍開往平州以西,準備在灤河迎擊李存勖。
這二人在軍事上都是時代驕子,手中實力也都處在興盛之期,如無意外,這一仗必然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但是,李存勖此時畢竟還不是歷史上那個二十多歲的李存勖,其軍事天賦雖然仍是高得驚人,可畢竟沒有盛年的阿保機經驗豐富。
灤河一戰,阿保機先派諸弟為先鋒迎戰,被氣勢正盛的李存勖一舉擊潰。但接下來,卻是阿保機親領中軍,聯合諸部夷離堇和「后族」各部何兵而擊,將剛剛下令追擊,準備擴大戰果的李存勖擊敗。
關鍵時刻,還需老將。在周德威留在幽州之後,李存進實際上就是李存勖的保險,正是在李存進的強力收攏下,戰局被逐漸挽回,兩軍進入僵持。穩定下來后一清點,此役竟然損失萬餘精兵!
而阿保機方面雖然取得一次大勝,但損失也相當不小,尤其是諸弟所領,慘被擊潰時損失便超過一萬,加上後來大軍的損失,已達兩萬開外。這簡直是近年來契丹各部損失最大的一次!
平州,剛剛開戰,便成了契丹人心頭之痛。
但痛歸痛,已經打到這種程度,放棄平州更不能為其所忍。因此雙方戰局雖然僵停,其實卻都是在積蓄力量,隨時會再次暴起,爭個勝負雌雄。
便在此時,原本巡視滄州的大唐帝國首輔、秦王李曜卻率領朝廷禁軍主力趕到幽燕,經蘆台軍直驅平州。
李曜的介入,立刻使平州戰事發展成一場中原王朝對契丹舉族的大戰。
可以說,誰贏得了這一戰,都將建立起對對手的心理優勢。若契丹勝,勢必對中原更生覬覦之心;若秦王勝,則大唐子民便會覺得契丹小族不過爾爾,縱然猖狂一時,卻也根本不是大唐的對手。
光是對付李存勖,契丹以十二萬人優勢兵力也只是打了個勢均力敵,如今來了一個號稱大唐兵聖的秦王李曜,而且還帶著號稱二十萬、一舉掃平河北的精銳大軍,局勢自然立刻急轉直下。耶律阿保機那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場巨大的危機。
戰,萬難取勝;敗,身死國滅。
縱然是阿保機這般應運而生的梟雄,此時此刻也不禁有些悔意。多年前,他將盧龍節度使看做最大的勁敵,後來幽州變亂,他開始壓制幽州,同時改將李克用和朱溫看做日後南下中原最大的敵人。再然後,他在北疆之外冷眼旁觀了李曜的崛起,而隨著李曜此次一舉蕩平河北,曾經兩雄爭霸的李克用和朱溫,如今都已在這位秦王殿下面前黯然失色。
如果說放眼天下,阿保機現在還對誰心有顧忌,不敢輕掠其鋒,此人無疑便是大唐首輔、天下兵馬副元帥、秦王李曜。
在阿保機看來,此人簡直就是一個傳奇英雄!
論武功,他縱橫沙場多年卻未曾一敗,從一介白身戰至天下俯首;論文勛,他能一邊輕徭薄賦,一邊賺足錢糧,征伐天下而不匱。更不要說,他還能讓天下讀書人服服帖帖,尊其為當世儒宗,就連自己身邊才絕北疆的二韓,也直言他們與秦王相比「遠不及萬一」。
因為區區平州而與這樣一個一個人交手,值得嗎?阿保機心中湧出一種異樣的苦澀。
誰知道,區區一個平州,竟能將他引來?
誰知道,自己才拿下一個平州,他已蕩平整個河北?
誰知道,他蕩平河北之後,竟不駐紮大軍穩固局面,反而即刻出征北疆?
誰知道……
得知消息的阿保機一夜未能合眼,次日一早便召二韓前來商議。
誰料這一次來的不止是二韓,而是三韓——除了韓延徽、韓知古外,還有韓延徽之子韓啟陽。
耶律阿保機聽聞韓啟陽剛乃是逃出幽州老家來投,打量一番,乃覺此人與其父韓延徽一般氣度儼然,想來也是才學之士,便問道:「小韓先生既是剛從幽州而來,想必知曉唐人虛實,如今平州大戰在即,不知小韓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韓啟陽簡簡單單地道:「不可戰。」
阿保機雖然心中也覺得不可戰,但聞言仍是有些不悅,只是面上還算克制,僅微微蹙眉,問道:「為何?」
韓啟陽反問道:「敢問大汗,平生有何志向?」
阿保機道:「我欲一統漠北。」
韓啟陽淡淡地道:「只是如此?」他見阿保機沉吟不語,拱手一禮:「既是如此,恕學生攪擾,這便回幽州繼續閉門讀書了。」
阿保機愕然,看了韓延徽一眼,韓延徽也皺起眉頭,訓斥兒子道:「小子狂悖,大汗為爾父之君,這豈是你面君的禮數?」
韓啟陽嘆道:「父親,恕兒直言,大汗既無統一天下之志,我父子難道便要客居北國一生,乃至子孫萬代都流落至此么?」然後轉頭對阿保機道:「學生觀大汗所為,不失為英雄也,然則天下英雄雖多,唯中原天子能被萬國共仰,尊為天可汗大皇帝。若大汗無進取中原之心,學生半生所學,還不如葬土埋山,也好過投之荒漠。」
阿保機不但不怒,反而大笑:「小韓先生說得甚是,若無進取中原之心,我又何必要在此一戰?那麼,小韓先生有何教我?」
韓啟陽問:「敢問大汗可有遠交近攻之謀划?」
阿保機點頭道:「此事正是令尊教我,所謂遠交近攻,逐國征服,掃平北方,再進中原。當時令尊之策,乃是先滅兩奚,次吞室韋,三吃党項,四並回鶻,五征渤海,最後才是入主中原,我意也是如此。」
韓啟陽又問:「那麼,此策進行得如何了?」
阿保機道:「先滅兩奚,次吞室韋大致已然達成,其後之事,還未來得及辦。」
韓啟陽嘆道:「那大汗卻為何來平州與大唐朝廷爭鋒?」
阿保機再次皺起眉頭:「唐軍遠來疲憊,我在平州依灤河和雄城堅守,又是以逸待勞,如何不能一戰?再說,唐軍遠征,輜重糧草轉運艱難,可不似我契丹鐵騎來得容易。」
韓啟陽搖頭道:「大汗看來並未全部理解家父之意。」
阿保機奇道:「為何這般說?」
韓啟陽道:「家父此策,另有一層深意,乃是先剪滅唐廷爪牙,使大唐成為無牙老虎,最後才取而代之。大汗,須知大唐威震天下萬邦二百餘載,党項也好,回鶻也罷,乃至渤海等過亦都同理,俱是大唐盟友、附庸。大汗欲要入主中原,若不搶先將這些大唐的盟友、附庸剪除,反而直接與大唐爭鋒,則大唐只須一紙詔令,契丹便是四面受敵之局。屆時,雙拳難敵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契丹鐵騎再如何勇悍,就算沒被打敗,也得生生累死,大汗的大志,還有達成的一天么?」
阿保機背後猛然冒出一陣冷汗,驚道:「卻是忘了這一條!那眼下……卻該如何是好?」
韓啟陽正色道:「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如今唯有不計一時榮辱,遣使去見大唐秦王殿下,便說契丹仍願稱臣納貢,並交還平州。」
阿保機面色微微一變,朝二韓望去,韓延徽不好開口,韓知古倒是不必避嫌什麼,略微沉吟一下,便點頭道:「臣以為可行,如今還不是與大唐正面爭鋒的時候。」
阿保機吐出一口濁氣,問道:「若是如此,倒也可行,只是不知這條件李存曜是否接受。」
韓啟陽一臉平靜,直接道:「若是秦王出兵之前,大汗這般做了,秦王多半便會答應,但此時……恐怕不夠。」
阿保機想想也是,便問:「若他不允,則該如何?」
韓啟陽道:「聽聞這位秦王殿下名聲甚佳,料來其對自家的民望頗為看重,因此大汗不妨交還一些擄來的漢人,想必秦王得了顏面,便會允了大汗所請。」
阿保機雖然有些心疼,因為這些漢人對契丹文明的進化極有幫助,但此時卻也顧不得了,必須先躲過這一劫才有將來好說,當下稱善。
於是阿保機又與三韓商議了一下具體條件,最後一事不煩二主,乾脆命韓啟陽為使者,前往秦王中軍談和。
阿保機沒有料到的是,三韓辭別他之後,韓啟陽見四下無人,乃徑問其父:「韓知古為何也贊同退兵?」
韓延徽瞥了一眼韓知古遠去的背影,微微搖頭:「他與我們,並非同路,其所以主張退兵,只是沒有戰勝的把握罷了。」
韓啟陽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又問道:「人說寧為雞頭,不做鳳尾,父親深受契丹可汗信重,卻仍心為唐臣,有時想想,我們韓家也算對得起大唐了。」
韓延徽輕輕瞥了他一眼,道:「雞頭也好,鳳尾也罷,終究是看能力、忠誠、功績……以及機遇的。」
「那麼,我們要在契丹呆多久?」韓啟陽問道。
「也許不久,也許很久。」韓延徽看了看遠處的灤河,輕聲道:「這得看秦王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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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剛剛趕來之時,李存勖最擔心的事莫過於他會奪去自己的指揮權。他知道,自己手裡的這支軍隊已經是父親麾下為數不多的精銳了,一旦在這裡被秦王耍手段奪去,河東便再不是今日之河東,「晉王」的分量更是再無法與秦王相提並論。
好在秦王此來,雖然挾蕩平河北之餘威,讓所有人——包括河東將領——都心甘情願聽命於他,大有當初項羽巨鹿之戰擊敗秦軍之後六國諸侯皆不敢直視的威風。
當然,他有這樣的實力,也有這樣的地位,自然也就有這樣的威望。
契丹使者前來求和之事,大伙兒都已知道,對於戰和,眾將本身並無太多意見,也許有人覺得打一下好,也許有人覺得既然契丹認罪,願意交還平州甚至歷次被擄的百姓,那麼不打也行,但歸根結底,沒有人有一戰將契丹滅族滅國之類的心思。
這其實並不奇怪,大唐的民族政策與別朝不同,對於這些邊疆游牧,羈縻和利用其實一直佔據著主流,因此就算好戰派主張「打一下」,也不過是抱著一種懲戒的心思,換句話說就是後世所謂的「低烈度局部戰爭」。
但李曜的考慮自然不同,實際上他心底里是希望打上一場的,至於烈度,控制在將契丹打弱一些,最好打到契丹跟渤海國實力接近。
然而現實則是,這一場仗,暫時不打更好。首先是契丹自身現在還有很多問題,李曜有足夠的手段可以使得這些問題在契丹內部爆發得比歷史上更嚴重,繼而影響其整體實力,未必需要用戰爭手段。
其次則是自身實力的問題,雖然現在唐軍氣勢足夠,光是李曜自己,就帶來了二十萬大軍,但這支大軍中李曜自己的嫡系其實只有一半,還有一半是降軍。這些降軍歸附未久,軍心什麼的完全靠不住,戰鬥力也頗為勉強,打打順風仗雖然不在話下,若是打得激烈了些,結局可就難說了。
李曜一貫擅長用「勢」,能以勢勝之,絕不以力勝。更何況二十餘萬大軍的用兵可不比他穿越前在電腦面前玩遊戲,這樣龐大的兵力作起戰來,真正擺開架勢,戰線綿延足有三四十里!對於古代這種效率低下的指揮體系而言,那絕對是一個相當大的考驗,這也正是古代時常有幾十萬大軍敗於幾萬精兵之手的一個重要原因。李曜可不想也鬧出這麼一碼事。
克勞塞維茨那句名言李曜記得非常清楚,戰爭只是政治的延續,如果政治就能解決,何必要戰爭?更何況這二十萬大軍,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作用。
於是,秦王殿下在「經過慎重思考」之後決定接受契丹的認罪,但他非常出人意表地對耶律阿保機做出了懲戒:撤掉耶律阿保機松漠都督之職,改為「權守松漠都督,以觀後效」,相當於代理松漠都督,著其戴罪立功的意思。
看起來,這只是中原王朝又一次的要面子大過要裡子的表現,但沒有人知道李曜這一步棋可絕非這麼簡單。他這一手棋,在數月之後便將會發揮效用。
阿保機這一次沒能看出李曜的手段,他強忍心頭不快,領兵北歸,讓出平州,並釋放歸還近十萬漢民。他勸自己,城讓了下次可以再打,俘虜沒了下次可以再抓,只要窺見機會,一時進退算不得什麼,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么?
平州之戰,就在這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情況下和平解決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更出乎李存勖意料之外的則是阿保機退走之後,李曜並未對盧龍提出任何要求,縱然收復平州的第一大功似乎應該記在他的頭上,他卻依然故我。
平州仍然控制在河東手裡,李曜所率領的官軍就這樣井然有序地撤回了河北。李存勖所知的只是李曜將暫駐洺州,主持河北廢藩鎮、編新軍兩件大事。
洺州,可以算是李曜飛黃騰達的一個起點。當時,在他不算太長的治理下,洺州的生產力發展很快,在被朱溫佔有之後,也挺樂意發展這個已經逐漸走上康庄大道的地方,因此此時的洺州,無論哪方面的實力,都還是相當不錯的。
有蜀中的經驗在先,河北的地方安撫、軍事整編,從手段上來講其實相差不大,只是由於河北割據時間更久,某些手段必須更有講究罷了,但總體而言,仍可以按步推進。為此李曜下令將在蜀中負責安撫整編已有豐富經驗的李襲吉、馮道調來河北,搭檔負責政務。而他自己,則主要進行軍事上的整編。
地盤擴張如此之大,軍隊自然要擴編,不過說是擴編,實際上相較於各鎮原有的兵力,整編之後反而還要縮減一點,只是這些軍隊換了效忠之人。這次整編,對於李曜手頭的實力而言,又是一次相當大的加強。
此次整編,北衙禁軍新增左右虎賁衛,編製依照北衙禁軍編製,每衛一萬九千人,兩衛共計三萬八千戰兵。至此,北衙禁軍共計四軍八衛,總兵力十五萬兩千。
南衙禁軍的加強則更是令人震驚。按照此前南衙諸軍每衛一萬一千五百戰兵的編製,此次在河北新增左右疾風、左右沖雲、左右雷霆、左右閃電、左右捧日、左右拱宸共計十二衛,合計兵力十三萬八千,直接將南衙禁軍編製和總兵力翻了一番。如今南衙禁軍共有二十四衛,合計總兵力二十七萬六千!
當然,左右虎賁衛是要隨著李曜駐紮京師附近去的,剩下南衙六軍十二衛才會留在河北,駐守此前魏博、邢洺、澤潞、易定、成德、橫海六鎮之地。
十二衛看似總兵力高達十三萬八千之多,實際上分駐六鎮之後,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就好比後世中國gdp總量看似也挺龐大,可一算人均就慘了吧唧的,也是一個道理。
不少將領都有些憂心河北兵力不足,李曜卻另有想法,不肯再添河北兵力。這其中其實有兩個主要原因:
其一是,他一直希望維持南北二衙禁軍兵力均衡,至少差別不會太大,這樣的話,北衙駐京,南衙鎮外,縱然朝中有什麼變故爭執,兩邊也都不能任意胡來。如今的情況,北衙八衛總兵力只有十五萬二千,南衙卻已經高達二十七萬六千,雖說南衙分駐太廣,不太可能出現當年安祿山叛唐時,叛軍兵力超過中央的情況,但仍是一種不好的趨勢。好在,河中的八萬多鎮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承擔相當一部分中樞禁軍的責任,這樣才讓兵力對比沒那麼失衡。
其二是,他手底下三支主要軍隊,也就是北衙禁軍、南衙禁軍以及河中鎮兵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五十萬之巨,確切的數目是戰兵五十一萬兩千!按他的考慮,這已經足以應付他接下來要進行的統一戰爭了。
何謂厚積薄發?這就叫厚積薄發,打好經濟基礎,多次試驗整編舊軍的辦法、建立軍事學院培養大批將校軍官……一切的一切完備之後,擴軍云云,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就算形成戰鬥力,也不過就是三五個月罷了。
河北這三五個月倒是平靜,契丹卻平靜不了。繼上次的叛亂未果之後的數月,一場更大規模的叛亂新鮮出爐。更多的人重在參與,似乎叛亂也成了低風險、高回報的一種投資,比後世某個時間段買房還划算似的,所有人無不希望在叛亂結束后在權力的再分配中得到覬覦的一切。也許,阿保機這一次丟了正經的松漠都督一職,咋一看對契丹可汗影響不大,但實際上對其正統性頗有影響。
這次參與叛亂的人中,多是契丹各部族利益的代言人。和前兩次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新加入叛亂的人之中又多了幾位重量級人物。令人詫異的是,這其中竟然有阿保機的母親蕭岩母斤、妹妹耶律余盧睹姑。更讓人驚訝的是,她們母女二人不是悄悄地入個暗股,而是公然地參加了這次叛亂。親情在利益、權力面前黯然失色,這樣的事情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誰都知道,天地之間母子親情因為偉大最是難以割捨。阿保機的母親為什麼會這樣做呢?這並非是她失心瘋,而是事出有因。如果從現代人的理解來分析,她做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還是因為「婆媳矛盾難以調合」——但與尋常百姓的家長里短不同,她們婆媳之間的不和並不是因為兒媳述律氏對婆婆不恭。矛盾的產生,還是源自阿保機。
當時,順利出任契丹聯合部落可汗之位后的耶律阿保機,並沒有沉浸在短時的喜悅之中。伯父耶律釋魯的慘死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血淋淋的教訓必須吸取。阿保機從各部中徵調了兩千餘名忠於自己的勇士,組成了御林軍,這御林軍在契丹說法裡面更直接,叫做「腹心部」。阿保機任命了耶律曷魯和蕭敵魯做首領,加強自己的安保工作。
這二位一個是自己的發小,一個是妻兄,是值得完全依賴的心腹肱股之臣。在著意安撫了遙輦氏、耶律氏中的重要人物,組建了御林軍之後,阿保機仍不敢高枕無憂。他明白,想要讓自己的汗位永固,有必要培養一隻完全聽命於已、無限忠於自己的政治力量。
歷史證明,任何一個勇於內訌的民族都是無法自強的。自世里雅里組建迭喇部至耶律阿保機繼汗位,經歷了一百七十餘年,傳八代人。在一百多年的時間中,耶律氏家族內部為了爭奪夷離堇之位的骨肉相殘貫穿始終。耶律阿保機祖父擔任迭喇部夷離堇時候,就是死於同族顯貴耶律狼德之手。當時耶律阿保機父親兄弟尚未成年,在母親的帶領下逃到了其它部落,才幸免於難。後來阿保機的伯祖父雖然奪回了夷離堇之位,但圍繞夷離堇之位的爭奪並沒有片刻停止。阿保機出生時候,正是父親兄弟幾人角逐夷離堇之位最烈時期。阿保機的祖母深恐兒子們的舉動會殃及池魚,所以親自收養了阿保機。
所謂「常匿於別幕,塗其面,不令他人見」,應該是實有其事。老人家這樣做,是生存環境太過險惡,生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未雨綢繆之舉。耶律阿保機因為父親早逝的原因,是迭喇部耶律一門中最弱勢的一個支系。耶律曷魯寸步不離左右,也是擔心他被害的一個旁證。
俗話說「長兄為父」,阿保機肩負振興契丹民族的重任同時,還必須擔起一個父兄角色的重任。兩次原諒幾個弟弟的叛亂,也是想到本為同根生,不忍相煎太急。做出「三摘猶為可,摘絕抱蔓歸」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如何見父、祖於地下?在阿保機沒有執掌可汗之位前,整個耶律氏家族內部還能儘力做到暫且擱置爭議,一致對外。這一切在阿保機出任可汗位之後成了歷史。
試想,為了一個夷離堇之位部族人們都要大打出手爭的你死我活,現在有機會繼位成為可汗,豈不得加倍努力?從前耶律氏中的族人這時都有可能是阿保機汗位的覬覦者,如果在這些潛在競爭者選擇親信培植,那麼阿保機一定是腦子進水了。有這樣想法的人也不可能成為契丹民族的領袖人物,阿保機必須另想辦法。
耶律曷魯對他的忠誠,是久經考驗的。但一個耶律曷魯無法承擔起所有重負。不得已之下,阿保機將眼光聚焦在了妻族。蕭敵魯是契丹部族中傑出人物,追隨著阿保機出征,不避矢石的衝鋒陷陣。與耶律曷魯一樣,成了阿保機依重之臣。前一次他失手被李守光所擒,阿保機當然會不惜血本的為他贖身了。
阿保機的姑母先嫁與乙室已部的蕭氏為妻,生蕭敵魯等兄弟;再嫁拔里部的述律月椀為妻,生述律后及蕭阿古只、蕭室魯等姐弟。因此,蕭敵魯雖然是乙室已部人,但也屬於阿保機妻族人。
阿保機成立御林軍之後,耶律曷魯與蕭敵魯成了一對黃金搭檔,為保衛阿保機的人身安全鞍前馬後,任勞任怨。為了加強集權統治,不久阿保機提拔蕭敵魯擔任了北府宰相。後世史載『后族為相自此始』。契丹可汗之下,分設南、北宰相,由他們掌管南、北二府以統諸部,這是阿保機即可汗位之前就已經存在的部落聯盟舊例。從此,蕭敵魯成了阿保機身邊最重要的輔臣。
依常理忖度,阿保機自幼為祖母撫養,應該與母親的感情不及幾個弟弟那樣深厚。他對弟弟們的兩次犯上叛亂未予重處,一者有念及親情不忍心痛下殺手的原因;二來,母親蕭岩母斤在身後掣肘,他不能無視母親的存在。蕭岩母斤主動加入到叛亂集團中,既有希望自己喜愛的兒子們也做一回可汗,哪怕是過把癮就死呢;又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北府宰相之職原來是她所在家族的世選之職。她也是希望借權力再分配的混亂,重新奪回屬於自己家族的特權。
阿保機的妹妹湊這份熱鬧理由就更簡單了,從前擔任北府宰相一職的蕭實魯是她的丈夫,還有一個身份是她的舅舅。在契丹部族中甥舅婚是無足為奇之事,蕭實魯既是耶律余盧睹姑的丈夫,同時也是蕭岩母斤的族兄弟。蕭岩母斤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娘家特權易手,而且轉移到兒媳家族手中,這才幫助幾個兒子圖謀汗位,共同對付一個兒子。
還有一個身份地位更加特殊的人物,也來趟奪汗位的渾水。這個人就是薩滿神速姑。這位耶律家族人物加入叛亂陣營,既有對汗位的覬覦,更因為她是契丹部族舊有習俗的代言者。
自阿保機身邊多了漢臣之後,日漸變的心慕中原文化。在擔任夷離堇之位的第二年,攻掠代北歸來,戰利品中也有中原的佛教文化傳播者,一些光頭和尚。
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阿保機在修築化龍州城之時,順便在城中也修建了開教寺。後來陸續又修了不少的佛寺,使得佛教在塞北逐步傳播,影響日重。佛教的傳播,勢必會衝擊到契丹部族中傳統的薩滿教。
本來是我的地盤我做主的事情,這時候卻多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如神速姑者的薩滿不能與時俱進的體會最高領導人的遠大理想,他們只知道盯著自己的供奉,對阿保機恭恭敬敬請回來的另一尊神,不但在心底抵觸,甚至必欲除之而後快。
佛教文化在塞北的傳播,本來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相信每一個合格的政治家都會這樣做的,當漢民族出現在塞北,而且成為一股無非忽視存在的力量時候,他們的各種需求統治者都得無條件予以滿足。本來已經是背井離鄉的人了,再派些薩滿們去為他們醫治心靈的創傷,讓人情何以堪?也惟有佛教文化中的隨遇而安和安分守已,才能令被迫北遷的漢人從此服服帖帖的在塞北做順民。阿保機的宗教政策不被薩滿們理解,引起薩滿們的反對,繼而對阿保機恨之入骨也是情理之事,神速姑只是眾多薩滿中的代表人物。或許在他的心底深處有一個建立政教合一的大契丹夢想也未可知。
述律后的弟弟蕭阿古只以力大無窮、勇冠三軍而威震大漠塞北,他與蕭敵魯同為阿保機腹心部的骨幹力量;述律后的另一個弟弟蕭室魯更娶了阿保機與述律平的女兒耶律質古為妻,這種親上加親的作法,更使他緊密的團結在阿保機的身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自身計也得拚命維護阿保機的政治穩固,誓與阿保機的政敵周旋到底。
耶律阿保機沒有對幾個弟弟的叛亂治以重罪,他顧及親情的舉動更被人們看成了軟弱可欺。在平息了第二次叛亂之後,僅僅過了一個月時間,另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叛亂拉開了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