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鳳隱一睜開眼就見上邪半靠在床頭,雙目微垂,床帷的顏色是那種碧波湖水的綠,襯得他的臉容別樣的白皙。
上邪見到她醒來,桃花眼裡攢出笑意:「你總算醒了。」
鳳隱撐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半坐起來,眼裡滿是困惑:「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
心底漫開無限的喜悅,上邪面上卻不動聲色,拋出早就想好的說辭:「這是魔界的天拂宮。姑娘昏倒在不死之林里,我剛巧路過,便把你救了回來。」語聲柔下來,「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鳳隱偏著頭,茫然地看著他,「我不知道。」
上邪露出訝然之色:「姑娘,你……」他探向她脈搏,思忖道,「照理說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鳳隱蹙眉:「不記得,而且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些疼,好像要炸開一樣。」
為了做得逼真一些,上邪拿出一把十二骨扇來,「當時我救你時,你旁邊還有一把扇子,你看看,會不會想起來什麼?」
鳳隱接過扇子仔細看了看,搖搖頭。
上邪撫著她的背安撫:「不急,你慢慢想。我找葯君來給你好好看看。」
葯君長了一大把白花花的鬍子,望聞聽切了一番說:「大概是受了刺激,這是心病,唯有解開心結才能恢復記憶,藥物是無法解決地。」說完,搖頭嘆息地走了。
鳳隱想了想對上邪說:「你帶我去不死之林看看,也許那裡能勾起我的回憶也說不定。」
上邪答應下來。
出了天拂宮,鳳隱出奇的安靜,偶爾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直盯著上邪瞧。
不死之林大片大片蓊鬱濃綠之色,在腳下綿延數百里,空氣中浮動著青草芳香,天拂宮越來越遠,在視線里化成一個黑色的小點,真是海闊天空。
上邪忽然停下來,指著腳下某一處說:「看到那棵長得畸形的不死樹了么?樹下有一塊巨大的青石,青石上是綠幽幽的苔蘚,你當時就昏倒在青石上。」他說得煞有介事,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
鳳隱面無表情地瞟了一眼,上邪拉起她的手,笑道:「我帶你下去看看。」
鳳隱看他一眼,堅定地抽回手,跳到另一朵雲彩上。
上邪手下一頓,看著她冰冷的側臉,忽然明白她在騙他。
天邊煙霞慢慢浸染開來,紅透了半邊天際。
鳳隱將手中摺扇一攏,聲音輕飄飄的:「上邪,我一向曉得你卑鄙,可是我低估了你的卑鄙。」
上邪的臉青一會白一會,青白交替了會才道:「我不後悔。」
一句不悔硬生生挑起鳳隱壓抑的怒火,一扇子朝他揮過去,上邪也不躲,木質扇骨在他白皙的臉上劃出一條紅痕,襯得那張臉有種妖冶的美。
鳳隱不由冷笑:「你這張臉很適合當個斷袖。」
這話犯了上邪的忌諱,只見他臉色變了幾變,終是沒有發怒,靜默良久道:「那我去找個男子來一圓你的願如何?」
鳳隱頂著一張發紅的眼圈瞪著上邪道:「不要說什麼委屈自己來討好我的話,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生平最痛恨被人說成斷袖,更痛恨男子用愛慕的眼光瞧著你,我剛才那句話也不過是因為氣極,想讓你也怒上一怒罷了。」
上邪斂了笑容:「那忘情丹對你不起作用還是你沒吃下?」
「我根本就沒有醉,丹藥也只是含在嘴裡,趁你不注意吐出來罷了。」鳳隱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你允諾了滄堯什麼讓他輕易放棄我,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讓我恨你?」
「恨我?」上邪看了她半晌,恨聲,「好,那我告訴你原因,連他一起恨好了。」
滄堯初返天庭時,流沙之西的泛葉國發動叛亂,天帝派滄堯領兵平叛,他年紀雖不大,修為卻很是高深,連赤牧這種萬年神獸都敵不過他,最後赤牧散盡修為要與他同歸於盡,關鍵時刻是雪涯鋌身而出,為滄堯承受了那致命一擊。
雪涯的仙身頃刻之間化為齏粉,魂魄也碎成千萬片。滄堯雖用聚魄燈結好雪涯的魂魄,但七零八落,若要將這魂魄修繕好,需借天下的聖物遺玉來養。
四海八荒,遺玉籠統不過三顆,其餘兩顆早就不知下落。眾所周知的一顆是在魔族的聖殿里。
不過倒不是滄堯主動找上邪的,而是上邪主動找到滄堯,說:「你若是想救雪涯,遺玉我可以借你,不過你不能娶鳳隱。而且不能跟她解釋原因。」他提出這個條件其實並無多大把握,因為在凡界親眼所見滄堯為救鳳隱舍了性命。
不料滄堯卻答應了,他說:「一年,這顆遺玉借我一年足矣,一年之後這個約定便算不得數。」
上邪頓時覺得好笑,他還想著一年之後回頭求鳳隱原諒么?不可能,他點頭答應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這個男人對鳳隱也沒他以為的深情。
事實真相卻是如此不堪,上邪回憶起那一幕,臉上浮現諷笑:「我知道你們神族向來自詡品格高尚,講究什麼忠義禮智信,雪涯捨身救滄堯,滄堯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也無可厚非,可是他就應該辜負你么?連兒子也不要?真是可笑。換做是我,寧負天下人也不會負你。」轉頭看向鳳隱,「你恨他么?」
鳳隱身形晃了晃,澀聲道:「……恨,但是我更恨你。」她仔細回想了下,那日見到雪涯,他泡在池水裡,九陰山的泉水固然有潤膚之效,更重要的是有療傷之功用,所以說那夜所見一幕斷袖是假,療傷是真。
「果然。」上邪自嘲,「這算不算兩敗俱傷。我這個人一向極端,見不得你和別人濃情蜜意,要痛苦就一起痛苦吧。」
他孤零零地飄在雲頭,一身的蕭索。
繞來繞去,得出的結果還是滄堯不愛她,就算愛,也不夠深。一年之期滿后他會來找她么?那時她也不屑了,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愛,但凡添了一絲雜色,她都不會要。
四月初九,文簫和紅貞大婚。
朱紅錦緞為主,珊瑚假山傍側,雕欄玉階陪襯,百花簇擁點綴。
文簫穿著一身大紅綢緞,笑得滿面春風,不優雅的一面引得眾仙側目。
俄頃,鐘鼓齊鳴。
金童玉女灑花開道,漫天花雨處,十二位素衣朱綃的仙女雲袖飄飄,光華盡處,紅貞鳳冠霞帔,由兩名仙娥攙扶著徐步走來。
看紅貞嬌嗔的模樣,三分帶怒,七分含俏,錦繡繁花不及她臉上一分顏色,群星璀璨不及她眼中一絲靈動。
凡界有首詩怎麼說來著: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雖說他們的婚事不大順利,但總算修得正果。
鳳隱安靜地坐在席上,在仙群中一眼尋到滄堯,他所處的位置圍了一圈北海小仙娥,她連滄堯的一片衣角也看不到。
這期間滄堯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剷平了以刑炎為首的跳脫於神魔兩族之外為非作歹的群體,一窩端得十分乾淨。鳳隱不知道他是為大局著想還是為她出氣,她也懶得再猜,是時候做個了斷。
北海的仙娥們不大懂矜持二字,好在滄堯深諳拒絕之道,不出片刻功夫,仙娥們全部灰溜溜地離去。
恰在這時,禮官一聲唱喏:「禮成——」
鳳隱離席前,走到滄堯面前:「有些事情想跟你說清楚,我在後院等你。」
滄堯略頓了下,低聲:「好。」目送她離去,隔了會兒,他悄然離席,出了正殿,信步朝後院走去。
他又前行十來步,柳暗花明處有一頂涼亭,鳳隱立於亭下的台階上,一手執壺,一手執杯,她瞧見他來,也沒有說話,徑自把杯中酒灑到地上。
滄堯站定在三步之外:「你在做什麼?」
鳳隱一連灑了三杯才止住,她回頭望著他,輕笑:「愛情死了,要祭奠一下,三杯代表三世……都死了。」
一旁的珊瑚樹上錦緞纏繞,如血的紅色,這樣喜慶的日子裡,別人的愛情得到延續,他們的卻是死亡。
滄堯沒有說話。
鳳隱又道:「我都知道了,你也用不著費盡心思掩飾了,那樣活著多累,對不對。」
滄堯猛然抬眼,鳳隱眼神毫無波瀾,靜靜地,宛如一灘死水:「為了塊破石頭,你就要把我辜負么?」
周圍一切彷彿瞬間靜止了,滄堯眼底是深濃的黑,良久,緩緩道:「上邪是這麼對你說的?」
「難道不是嗎?」鳳隱迫近他,「那夜在落雪園,你並沒有明確表態,只是一直順著我的話來誤導我。我猜你是不想對我說謊卻又不得不為之。」
滄堯默默道:「你說得對。」
鳳隱又道:「上邪還說他把遺玉借給你,交換條件是不讓你娶我,是這樣么?還有……」
滄堯打斷她:「你不必問了,上邪沒有騙你。」
他這話等於間接承認了,再問下去毫無任何意義。鳳隱一張臉宛如冰雕雪砌:「雪涯救了你,你要救他我不怪你,可是以玉養魂並不是唯一僅有的辦法。零碎的魂魄寄放在修為高深的上神身體里,以元神養著,不出五年,便可重生,就是會折掉一半的修為,你不願意折掉一半的修為,所以選擇辜負我是么?」
滄堯沉默良久道:「明知道我的答案會讓你難受,為什麼還要問?」
「你每一次拒絕,我都能找到借口為你開脫,也給自己找理由相信你,於是厚著臉皮再去找你,我以為、以為總有一次會撥得雲開見月明,卻沒想到是惡性循環。你每一次從容的拒絕都是在我的傷口上灑鹽。」她緊緊蹙著眉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卻因心緒紊亂一不留神踩中了裙擺,腳下一個趔趄,被身後的滄堯住。
鳳隱轉過頭,他漆黑的眼烏黑深邃,被夜明珠一映,又煥出熒熒光火來,擱在她腰間的手遲遲沒有收回。
鳳隱呆了一呆,尋思著他沒有把手立即收回是怕傷她的心,所以故意緩了一緩,她很有自知之明地退開,整了整衣襟,深施一禮,再抬頭時神色端雅自持,「我先告辭了,殿下請自便。」
那正正經經的一禮是在告訴他,從今往後,他們只是君臣,再無私情。
酒宴散時已是三更天,婚禮沒出什麼紕漏,唯獨滄堯喝醉了,略微有些失態。天庭一向注重體統,滄堯這一不體統讓太子殿下的臉有些掛不住,當然,天帝的臉也不會太好看就是了。
翌日,上邪遣鴻雁捎來一封書信,信中雖是問候她的近況,但字裡行間透露出試探她和滄堯之間如何了。這試探透露的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顯得□裸,少一分則表達不出。
鳳隱沒有回。
不多時,鴻雁又叼著信飛來,信上說:「我知道你恨我,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要恨就多恨一些吧,終歸是恨。」
鳳隱几乎可以想到上邪提筆回信時眼帶桃花的妖孽模樣。被人恨了還如此開懷,他到底要做什麼?
鳳隱反手揉了信箋。此刻她再無心風月之事,一心放在阿暖身上。阿暖剛出生時小臉皺皺的,五官都縮在一起,看不出來長得像誰。過了幾個月,漸漸長開了,眉目間同袁檀很像,他註定不會跟滄堯長得像,若是像也只能在神韻上了,可不幸的是,孩子的神韻像她。
她想,這個孩子不是滄堯的,是她和袁檀的。
她和滄堯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落英繽紛的季節,她閑來無事,抱了阿暖,去下界散散心。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休息一天,讓我喘口氣。以後的更新頻率應該是連著日更四五天然後休一天這樣子,爭取五月底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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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