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可惜那是張假臉。
一張幻術變出來的臉。
繁麗衣襟堆砌出來的風流。
鳳隱只能看破他使用了幻術,卻看不到他本來的面目。不過瞅著這形容,約莫就是色狼口中所說氣煞宋玉羞死潘安,在九重天上供職的相好了。
相好把白狼救了上來,白狼嗓門忒大,罵罵咧咧好半晌才消停。他的相好比他謹慎不少,說話時將聲線壓得極低,加上湖波翻湧,鳳隱聽不大真切。
不過由他說句話便朝四周瞅瞅的動作來看,他十分可疑。
鳳隱輕輕捂住阿暖的小嘴,在心底琢磨了會兒,覺得這是個非比尋常的相好。
相好不知又說了什麼,白狼不要命地往西走去,他自己則往東走,步履悠閑地彷彿在散步。
這一東一西顯然是刻意為之,這相好心思著實不簡單。鳳隱想,明眼人都明白白狼是傻狼一隻,白狼的相好極可能是主謀,跟蹤他才可能順藤摸瓜水落石出。
可是鳳隱天生反骨,偏要反其道而行,而且瞧相好老神在在的模樣似乎巴不得鳳隱去追自己。
最後,鳳隱選擇去追白狼。
八百里洞庭,一碧萬頃。
白狼如遇到鬼般,膽戰心驚地瞅了瞅身後碧綠洞庭水,「您怎麼又來了?」
鳳隱誇讚道:「你的相好十分的俊。」
白狼欲哭無淚:「他說要把你引開的,怎麼追到我這裡來了?」
鳳隱笑吟吟說:「我對你比較感興趣。」
白狼一抖:「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三公主。」
鳳隱笑了:「連我是誰都知道了,你還謙虛的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白狼為時已晚的搗住嘴。
「你只需回答我幾個問題,不會為難你的。」頓了頓,「若你不說,我只好拿你去喂這八百里洞庭湖裡的魚。」
白狼又是一抖,吞淚應了。
「你的相好叫什麼?」
「流風。」
「是他讓你把我的事四處散播的?」
白狼點頭。
「你和他如何認識的?」
「一次偶然遇上,我見他風流美貌,就去調戲他,呃,然後就認識了。」
鳳隱沉默了下,逼近一步:「你還知道別的嗎?」
白狼連連搖頭後退。
「真的不知道了?」
「不知道……啊!」
八百里洞庭水,外加落水狼一隻。
鳳隱站在湖岸嘆息:「果然是傻狼一隻……」
回到北海鳳隱才發現自己不僅在凡間聲名赫赫,連在天界也是大名鼎鼎,這要歸功於魔君盤桀突如其來的求親和莫名其妙的退婚。
她現在在諸仙眼裡是這樣的:別人挑挑揀揀剩下的。
鳳隱頓悟,上邪原來打的是這主意么,想通過天帝的賜婚強迫她嫁給他,可是又不知被誰壞了好事。
這個壞事的會不會跟中傷她的流風有關係?流風又是遣雲宮的……她百思不得其解:「父王,這事會不會跟滄堯有關係?」
「當然跟他有關係。」北海龍王怒不可遏,「當時在凌霄殿,父王若是拒絕無異於當著魔君的面打天帝的臉,無奈只好喝醉拖上一拖,還沒想到應對之策,滄堯卻說他可以幫忙,父王當時還挺感激他。」說到此處越發生氣,「誰想到他是這樣幫忙的,知道魔君是出了名的愛面子,便故意散播關於你的流言好讓魔君知難而退。」
鳳隱腦中轟的一聲:「父王,你確定?」她說這話並不是質疑北海龍王,只是太難以置信了。
北海龍王嘆道:「除了他,父王想不到還能有誰。」嘆了一嘆,「當時他主動提出來要幫忙,父王還以為他是對你心存愧疚,誰料他是不懷好意,說不定是怪你當初主動退婚傷了他的自尊。」
龍王和滄堯接觸的並不多,以前偶爾在天宮巧遇也是點頭致意,後來阿暖出生后,滄堯頻繁出入北海,也只是在玉燭殿陪鳳隱照看孩子罷了。龍王忙於公事也很少去打擾,所以對滄堯的品行並不了解。但如今滄堯在他眼裡就是一個拋妻棄子,心胸狹窄的可恨男人。
龍王也想去天帝面前奏滄堯一本,可是當時是他點頭答應讓滄堯幫忙,如今人家幫了忙他反過來咬一口,怎麼也說不過去,只能將這火憋在心裡。
鳳隱卻還留著一絲理智,父王那樣想是因為他不了解滄堯,她卻是有些了解他的,他不是那種人。她沒那麼偏執,僅僅因為他無法愛她就將他的一切否定。
流風為何針對她?若說他天生八卦,在天界八卦八卦也就行了,為何還專門找個會說書的狼到下界散播?
他是在毀她的清譽,也或許順便挑撥挑撥她與滄堯。
至於為何挑撥……她想了想道:「我去遣雲宮親自問問。」
隔日,鳳隱以北海的名義正經八百地向遣雲宮投了名刺,委婉地表達了欲拜訪之意。她此舉意在說明只為公事,無關私情,一切照規矩來。
興許是滄堯自覺已和她撇清,便大大方方地允了。
天宮帝闕依然富麗堂皇,鳳隱此時心境卻不同以往了,轉念想起了雪涯,她隨口問領路的宮娥:「雪涯的傷怎麼樣了?他近日想必過得春風得意。」
領路宮娥一撇嘴:「他還在落雪園養傷。」
鳳隱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進入宣儀殿,鳳隱看也不看滄堯,一屈身,依著四海八荒的禮節鄭重地行了大禮。
滄堯就站在近處,鳳隱低著頭,無意看見了他鞋上的濕泥。
這遣雲宮地面處處流光耀眼,縱是後花園也隨處可見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唯有落雪園的地面是翻新的,未曾修繕。
鳳隱恍惚了會兒,滄堯一手攏在袖裡,一手負在背後,面上淡淡的:「我以為你會提劍而來。」
鳳隱磨牙道:「托殿下的福,我現在聲名已夠煊赫,不必再做些以下犯上的事來錦上添花。」
滄堯道:「果然,你以為那些流言是我散播的?」
「你自己說呢?」
「我什麼也沒做。」
鳳隱盯著他:「當真什麼也沒做?」
「當真。」
鳳隱笑了:「我想殿下也不是那麼不磊落的仙。」
滄堯沒有說話,引她入座,親自倒茶與她。
鳳隱接過來又放下,說:「殿下此處,可有一個叫流風的小仙?」
滄堯眉眼微抬:「怎麼了?」
「托這位流風的福,我現在不僅在天界名聲大,在凡界也不遑多讓。父王覺得我深深辱沒了他北海的名聲。」鳳隱將白狼的事說了一遍,頓了下,「我不管他是誰,這個流風不能饒恕。」
滄堯倒茶的手一頓,他竟然不知惡意中傷鳳隱的流言在凡界也散播開來,這隻幕後黑手還和遣雲宮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沉吟片刻:「遣雲宮仙官僚屬不少,有些人我也叫不上來名字,你稍等一下。」
他的口吻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起身走到殿門口將掌管遣雲宮仙人名籍的仙官傳了過來。
仙官將名冊翻了個遍,捏著山羊鬍子道:「遣雲宮並沒有叫流風的小仙。」
鳳隱萬分感慨,白狼果然是蠢狼一隻,被騙得十分徹底。
那仙官卻又接著道:「不過一年前有個掌管文書的小仙倒是叫流風,因為手腳不幹凈被罷了職。」
鳳隱心中一動:「那現在掌管文書的是誰?」
仙官虛虛瞟了滄堯一眼,欲言又止,滄堯將茶杯一擱,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因為滄堯擱茶杯時動作稍微大了一點,仙官便以為是滄堯有所暗示,他心思百轉千回,方道:「這個仙職目前空缺……」
滄堯輕問:「什麼時候有空缺了?」仙官嚇得脖子一縮,連忙將話鋒一轉,對鳳隱道:「不過有個暫代的,叫雪涯。」
雪涯?若流風真的是雪涯,事情就難辦了。鳳隱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向滄堯,滄堯有所察覺,亦不動聲色地回望過去。
鳳隱看不出滄堯的態度,轉回臉,看著那仙官道:「仙官不僅心思千迴百轉,連說話也是百轉千回。」
仙官抹了把汗,頭一回深深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艱辛。
待仙官退下,鳳隱說:「雪涯你總不陌生吧,他可會變化之術?」
「會。」
「怪不得我聽著流風的聲音隱約有些熟悉,不過也不是太確定,你把他叫來,我再聽聽他的聲音。」
「入了夜你再來吧。」滄堯起身,儼然已有送客之意。
鳳隱動也不動:「我走了你好和雪涯串通好?」她不得不這樣想,畢竟雪涯是他的救命恩人。
「雪涯仙身已毀,我從當年女媧娘娘摶土造人所剩下的泥人中挑揀了一個,給他做了副暫時寄寓的肉身,這肉身最怕暴晒,所以他一向夜間出沒。」
女媧娘娘留下的泥人本身都就是殘次品,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身首異處,如果有四肢健全的,那肯定是臉奇醜無比。鳳隱終於明白原來長得眉清目秀的雪涯為何變成了醜八怪,「那好,反正閑來無事,我就在這裡等著。」
這一等,鳳隱睡著了。
她手肘撐在桌上,掌心托著腦袋,闔目而睡。軒窗輕掩,大片明晃晃的日光襲來,她蹙起眉,將臉往裡蹭了蹭。
滄堯偏頭看了她半晌,突然想起第一世時也是在這樣陽光灼人的天氣里,她趴在案上,即使日光刺進眼睛里也不想醒來。當時南朝流行寬袍大袖,他一抬手替她遮擋住了惱人的日光,而她睡得十分香甜。
那一剎那,恍如隔世。
此情此景,無端勾得人心酸。滄堯緩步走過去,如法炮製地替她擋住陽光,微微恍了恍神。
他這一生活得太過壓抑,凡界兩世,雖然結局不盡如人意,但與她朝夕相處的那些時日卻是他一生中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
這時,鳳隱睫毛顫了顫,似乎是要醒來。
滄堯不動聲色地將手負在背後,這負手的動作平添一絲倨傲,生生隔開兩人的距離。
不得不說,滄堯殿下將各種情緒收放自如,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還有兩三章吧,就把真相揭開。大家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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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