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十里長街,琳琅滿目的花燈鋪滿道路,人山人海,上元節,繁華的京城張燈五天,連城門弛禁也通宵開房。各個地方來京城參加燈展的人絡繹不絕。
上元節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當然亦是互相愛慕的男女偷偷私會的好時機,濃郁的樹下,幽靜的角落裡,總是能發現抱在一起纏得死死的鴛鴦。其實下界的禮教對女子還是很嚴苛的,這些姑娘既想和情人幽會又不想被別人說放蕩,所以多半會帶上面具,一來掩人耳目,二來是好玩。
路邊就有不少賣鬼臉面具的,阿暖嚷嚷著要買。鳳隱抱著兒子走近一些,挑了兩張最張牙舞爪青面獠牙的面具,然後各自帶上。
阿暖直笑:「阿娘,你好醜。」
鳳隱習慣地想捏他的臉,此刻捏不著,便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壞蛋!」
阿暖歪頭避開,眼前突然一亮,指著一盞玲瓏的絹紗花燈說:「阿娘,阿暖要那個。」
前方搭起一座三丈高的彩樓,各式精緻的花燈迷人眼。鳳隱抱著兒子拾級而上,絹紗上用小楷寫著謎面:「此曲只應天上有。打五言唐詩一句。」
唐詩宋詞什麼的鳳隱勉強能背上幾首,要從浩如煙海的唐詩里找出答案,而且這個答案她很有可能沒聽過,能猜出來才有鬼。但為了不讓兒子失望,她悄悄動用法術,正打算偷偷看一眼花燈底部的答案,阿暖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附在她耳畔:「阿娘,不準用法術。」
鳳隱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開始研究那個謎面,研究半晌無果。阿暖等得快要睡著,小小的身子趴在她懷裡:「阿娘,好笨。」
鳳隱教育兒子道:「這是凡人的猜謎方法,凡人學唐詩,我們又不學,不懂很正常。就好比你去天界隨便拉一個人問他天帝的名諱,對方一般都知道,但是你跑凡間去問,又有幾個人知道?這是地域不同所造成的差異,不能單純地以笨和聰明來評判。」
阿暖似懂非懂,他還年幼,有些事心裡明白但表達不出來,咬著手指想了半天道:「可是在天界隨便一個人都知道阿娘你的大名,在凡界我也常常聽凡人提起你呀。怎麼他們都知道娘親,是你太有名了么?」
鳳隱:「……」越長大越聰明就是阿暖這樣的了。食指屈起,輕敲兒子一記:「等你慢慢大了就懂了。」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此曲只應天上有……」略沉吟片刻,「以唐詩射唐詩,既是天上之曲,人間的斯人自然不得而聞,所以謎底是斯人不可聞。」
鳳隱緩緩轉過身,她以為能猜出這謎底的人應該是位書獃子,就算不是,也是半個書呆了,可是對方身上半點書卷氣也無,一襲玄色長袍,一張鬼制面具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黑漆似的眼睛。
他既猜中了謎底,那盞絹紗花燈自然要歸他所有。
阿暖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花燈是湘妃竹做的骨架,上等絹紗糊的燈面,很精緻很漂亮。他握住細長的燈柄,微微抬起來,遞到阿暖眼前:「送給你。」
鳳隱微訝了下,這些年她常常帶著阿暖遊歷,經常有男子無視她身邊的阿暖前來搭訕,此時此刻她青面獠牙的一張臉竟然還有人前來搭訕,那就不是搭訕了,而是閑得慌或者是好心過了頭。
阿暖自然沒那麼複雜的心思,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麻利地自鳳隱身上滑下來,接過花燈,又指了指臉道:「叔叔臉上的面具跟我的一樣啊。」
面具下傳來輕輕的一聲:「嗯。」
鳳隱道了聲謝,又瞄了眼他臉上的鬼面具,問:「公子一個人么?」
他掩袖咳了聲,微微頷首。
這樣萬家燈火普天同慶的日子裡,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真是可憐。
他在她眼裡看到同情,不由道:「我只是想清靜一下,一個人出來走走。」垂頭瞟了眼阿暖,「這是你兒子?」
鳳隱應了聲,環視了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跑到這裡清靜?還真是清靜。
他咳一聲,又問:「你的夫君呢?」
鳳隱面無表情:「死了,早就死了。」她幾乎快要忘記他的模樣了。
漆黑的夜幕里突然爆出絢麗的煙火,將天邊映得無比璀璨,人群中傳來踴躍的歡呼聲。
他又走到花燈下,轉瞬間又贏了五六盞花燈,阿暖正擺弄著手裡的花燈,見狀萬分崇拜地看著面具男子。
他似有所覺地回過頭來,手裡拎著一堆戰利品,走到阿暖面前:「這些都送你。」
阿暖有些受寵若驚,恨不得撲倒對方懷裡:「謝謝叔叔。」他摘下面具,清秀的小臉暴露在華燈下,滿是喜悅,「娘親,我們去放河燈許願吧。」
鳳隱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這人是個人販子,而且是個有文化的高級人販子,故意討好阿暖接近自己是為了拐孩子,那身玄衣相當於夜行衣,帶著面具更方便行事。這大過年的,人販子還如此敬業,出來賺錢,到底是有多缺錢?
鳳隱無奈地摸摸他兒子的頭:「這是花燈,不是河燈,你一放河裡花燈會翻的。」
阿暖微微偏頭:「不可以么?」
鳳隱:「可以……」她施個法術就可以了。轉過頭,「公子要不要一起去?」她倒要看看他要做什麼,要真的是人販子,她就一腳把他踹下河去,淹不死他也得凍死他,免得他再禍害百姓。
對方連猶豫也沒有,說:「好。」
今年的冬天不太冷,河面上並未結冰。鳳隱故意找了一處比較偏僻的河段,阿暖從她身上跳下來,一溜煙跑到了河邊。
玄衣男提了五六盞花燈慢悠悠地跟過去,阿暖盤腿坐在河邊,取了一盞花燈放入河中。鳳隱不動聲色地施了仙術,所以花燈並未翻倒,悠悠地順流而下。
阿暖合上小小的手掌,閉眼開始許願:「阿暖希望明年的今天我能有個爹。」
鳳隱:「……」
阿暖又取了一隻花燈放進去,拽了拽鳳隱的衣袖:「娘親,快,快點許願,要不許願燈就飄遠了。」
鳳隱覷了眼玄衣男。星光暗淡,冷月如霜。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河邊,修長的指擺弄著手裡的花燈,美好的側面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人販子。這時,阿暖又開始催促她閉上眼假裝許願。
過了一會兒,阿暖問:「娘親,你許了什麼願啊?」
鳳隱一愣,抬頭望天,半晌道:「你不是希望明年有個爹么?娘的願望就是希望明年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伴隨著話落,只聽拍一聲,玄衣男手中的燈柄被折斷,鳳隱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阿暖咧嘴笑了,再一次如法炮製放入花燈,扯著玄衣男的衣袖說:「叔叔,該你許願了。」
玄衣男背過身去,咳了好一會兒方回過身,摸摸阿暖的腦袋道:「寄希望於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不管用的,想要得到什麼自己就努力去爭取。你使了十分力,即便得不到十分回報,也會有五六分的回報。如果連一分回報也得不到,那就當作是教訓,再來一次會做得更好。」
阿暖眨著眼,茫然地看著他,顯然是沒有聽懂。
鳳隱不動聲色地抱過來阿暖,自動將他的話理解為:拐孩子是門學問,你使了十分的力去拐,一般都能拐到,如果拐不到那就吸取一下教訓,繼續拐。總能拐到的。
她問:「公子平日行事也如此么?只要你想,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
他答:「對。」
「那你想做的事最後都圓滿完成了么?」
他看她一眼:「目前為止,只有一件。」
什麼事?拐阿暖這件事么?看到四下無人就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鳳隱心裡冷笑,抱著阿暖站起來:「那這件事我想你是完不成的。」
玄衣男道:「我也覺得有難度。」
鳳隱聽到這句正要把他踹入河裡,他突然拍拍衣服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鳳隱:「啊?」手一松,差點把阿暖摔下去。
玄衣融在夜色里,轉瞬不見人影。
***
遠處山脈起伏,冒出簇簇清新的翠綠色,朝霞在山的盡頭鋪展如織如錦,新生的花,紅橙黃綠青藍紫,如火如荼漫山遍野。
因為那場浩劫,不周山方圓千里山木花草盡毀,民居也被摧殘得慘不忍睹,更有不少百姓遭受無妄之災。前幾日她從這裡經過時還是光禿禿荒涼蕭索的景象,今日卻煥然一新。
人都已經不在了,鳳隱已經不想計較那麼多。畢竟相愛一場,他做袁檀時待她是真心實意的好,她不會因為他的負心抹殺他的好,權當相抵了,自此心如止水。
他畢竟是阿暖的父親,應該阿暖過來祭拜一下,讓他看看,若是沒有他的父親撐起這片湛藍天際,這裡會變成阿鼻地獄。
自不周山上下來,鳳隱隔著老遠看到兩位仙娥,看著像是天後娘娘身邊的仙娥。
白衣的仙娥說:「自那場浩劫過後,這裡便寸草不生,怎麼突然就百花齊放了?」
綠衣的仙娥說:「可能是殿下回來了,這些花精有所感,紛紛冒出頭來。」
鳳隱腹誹:花開不開跟殿下回不回來有有什麼關係?牽強附會……等等,她頓了頓,懷疑自己聽錯了,低頭覷了阿暖一眼,抱著他躲到樹后。
只聽白衣的仙娥唏噓道:「殿下剛去那會兒,天後整日以淚洗面,誰能想到殿下還能死而復生,真是造化弄人。」
那兩個仙娥漸漸走遠。這下鳳隱確定自己沒聽錯,她愣在原地,滄堯回來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仰起頭,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思緒彷彿被抽空了般,眼神獃獃的。什麼心如止水,全是自欺欺人。
「娘親……」
鳳隱回過神,「走,兒子,我們回去。」她想紅貞肯定知道怎麼回事。」
一路輕飄飄地回了北海,鳳隱突然改變了主意,就算滄堯回來了又怎樣?跟她有什麼關係?
可終究忍不住,一次無意間問起文簫。
文簫漫不經心道:「我原想著這事跟你沒太大關係,不過你既然問了,大哥就告訴你,他確實回來了。」
鳳隱刷地抬起頭,卻又覺得猛然抬頭的動作泄漏了情緒,於是假裝望天,好半晌才說:「不是說元神俱滅了么?怎麼會醒過來?」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據說是昨日軒轅送滄堯回天宮的,不知道軒轅是如何辦到的,滄堯竟然有呼吸,雖然微弱,但聊勝於無。天帝渡了他萬年修為才勉強護住他的元神。」
鳳隱沒有作聲。
只聽文簫又道:「滄堯現在與廢人無異,你大可趁著月黑風高夜化成蛾子偷渡進遣雲宮,對他拳打腳踢一番泄憤。」
鳳隱訝然:「天帝不是渡了他萬年修為?」
「渡的那萬年修為只是護他的元神,他現在就如同甫出聲的嬰兒半點仙力也無,只是心智稍微成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