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V章
宜悠是很晚才得到常爺的人來報,來人不僅帶來了口信,還有一枚印信,正是鐵先生為穆然刻的那一枚。
「大人說,家中一切全由夫人做主。」
這會兒喝了劉媽媽燉的補湯,最初的眩暈已經散去。宜悠摩挲著壽山石的印章,底部的凹凸帶著涼意印入手掌心,手指伸出來,上面模模糊糊的因著「穆」字。
這是他的私印,當初收拾行李時她特意帶上的,這幾個月在縣衙務工時穆然一直用這枚印章。如今再回到她手中,相當於把他的權利交給了她。雖然她站出來不足以服眾,可有了印章確是要方便許多。
「勞煩你,喝口熱茶再走吧。」
常爺派來的夥計忙搖頭,微微躬身就退下。待到她走後,宜悠坐在沈家的土炕上,前幾日穆然就將東西搬了來,今晚她就可以住下。
抱著印章,她未曾洗去手上的朱泥,而是直接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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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涼意驚醒了她,宜悠睜開眼,就見面前一隻小手。
「長生怎麼來了。」
「姐姐,娘叫你起來吃飯。」
「我這就起,你們倆先在外面玩會。」
宜悠爬起來,摸著手臂上那方形的紅痕,不知不覺間她抱著印章睡了一夜。昨晚手臂擱在上面,壓出了鋼印。瞅瞅房內的一片紅色,昏迷的神智終於有些清醒。
「……娘叫我吃飯?」
李氏昨日才成親,怎麼如今會回到沈家?迷迷糊糊的穿好衣裳,再打理下頭髮,望著邊上兩支銀釵。穆然臨走時頭上也帶著同樣的發簪,想都沒想她插上這兩支。
睜睜眼喘口氣,她走到門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常逸之清俊的身影。昨日一身刺繡的新郎官袍服,顯得他喜氣中帶著嚴肅。今日則不同,雖然仍是大紅色棉袍,但他卻換上了常服。此刻他站在院子里,正微笑著看向廚房。
「常……叔。」
「宜悠醒了,芸娘他們在廚房內做飯。」
宜悠低頭微微撇撇嘴,穆然從不讓她進煙熏火燎的廚房。原本有劉媽媽和碧桃在,李氏也不用早起忙活早膳。怎麼剛嫁人一天,她又要恢復雲林村那副模樣。
「我進去看看。」
「你不好好在炕上躺著,天寒地凍的往廚房裡鑽什麼?」
李氏訓斥的聲音傳來,宜悠抬頭看向她。卸去了昨日的淡妝濃抹,如今她又恢復了素麵朝天的模樣。不過她底子本來就好,即便臉上稍有些皺紋,此刻穿著一身大紅衣,模樣也是極美。
「我真沒事,昨日郎中也說過了,不過是一時受驚太過而已。對了娘,昨日沈家和李家可還鬧出過什麼事?」
李氏搖頭,又是埋怨又是甜蜜的看了常逸之一眼。
「芸娘,這當真怪不得我。誰知道只是九折,只少收一些,多數圍在這的人就都圍著五穀齋,再也不去想其它。」
穆宇和長生也跟過來學舌,慢慢的宜悠總算弄明白這事。
「九折,那常叔豈不是很虧?」
「虧不了多少,米面上少賺點,別的賣的多也就補了回來。」
這下宜悠就放心,她倒不是擔心常爺出不起那倆錢,而是怕他因為虧損而對李氏有些什麼想法。即便他自己不在乎,下面的夥計吃了虧,自然也會竊竊私語。
「這閨女就是想得多,行了你先去坐下,娘這就去給你蒸雞蛋。」
「娘,讓劉媽媽他們去做就成,你先歇會。」
常逸之也在邊上勸道:「芸娘不必這般勞累,若是碧桃和劉媽媽忙不過來,我就再挑一個有經驗的媽媽。」
李氏眼前一亮,昨夜剛進門時她還有些懼怕,新房中立著八名丫鬟和媽媽,掀開蓋頭后直直的盯著她,似乎要將她的臉看出個花。可稍等一會後她便適應下來,雖然一開始他們盯著看,但八個人做起事來卻是井井有條,比碧桃和劉媽媽要強上些。
後來熄燈后,她更是知道,這是常逸之從越京調|教出來的人手,這會一併帶到雲州。與她聽說的大戶人家那些傳聞不同,八人皆是有規矩的,對待她不僅沒什麼輕慢,反而很馴服。
「且先看看再說,反正有我在這,總能照顧二丫一二。」
儘管滿意,但李氏還是拒絕。她剛與常爺成親,就急匆匆將常家的下人撥去照顧親閨女,說出去成個什麼樣。
常逸之心神觸動,芸娘對他還是那般見外。她這般有分寸,他是又高興又苦惱。
「都依你,不過那兩個上了年歲的對保胎一道頗有研究,到時來照顧宜悠幾天也成。」
「恩。」
這會李氏沒再拒絕,如她教閨女的一般:男人得順毛捋。不管是莊稼糙漢子,還是常爺這般文質彬彬之人,本性里都不喜歡自己的主意被別人連番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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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兩人商量妥當,宜悠往廚房裡瞅瞅,發現裡面正燉著她最喜歡吃得麵疙瘩湯。
「他們和的疙瘩,不是太硬就是太軟,還有湯不是太油就是太咸。這疙瘩湯還得我來,做了十來年總錯不了火候。」
宜悠沒再問為何他們會如此早回來,答案都擺在那,是為了身懷有孕的她。端起湯匙,她一口一個麵疙瘩。熗鍋后的麵疙瘩,外面裹著一層油,裡面軟而不綿,微微有些嚼勁,最是合她的口味。
「二丫,娘昨晚跟你常叔商量過,這幾天你先在到那邊去住。」
「那邊是哪邊?」
常逸之接話:「就是常家,沈家四合院這西屋到了,出了正月也該修。我查了下黃曆,明日二月初三正適合動土。趁著這會匠人門閑,趕緊修起來的好。」
宜悠擱下湯匙沉吟,若是以往她定會回自家。可如今她身懷有孕,帶著穆宇倆人肯定顧不過來。
「下午穆宇便要入官學,穆家那邊離官學也近一些,他們下學走回來就是。」
常爺的提議對她有利,對穆宇也有利。而且她知道常家的院子,三進的大院只比縣衙差一籌,卻足夠他們幾個人住。
詢問的看向穆宇,見他並沒有反對的神色,她也點頭:「那我便代穆宇應下。」
「行,待會拜完了孔夫子,我便叫明遠來,將你們收拾好的細軟一併帶入穆家。」
李氏攔住他:「明遠整日那般忙碌,這回也別讓他來回忙活。不是有端午和端陽,他們趕著馬車送過去就是。也不用帶太多東西,缺什麼再回來拿就是。」
常逸之忙應下來,兩人有商有量,將要帶去的東西一併歸置好。
宜悠邊喝疙瘩湯邊聽著,方才剛出門時那點擔憂很快消失不見。常爺是當真喜歡娘,他們兩人間的默契也是十足。而且看娘的模樣,想必也沒受到什麼難為。
成親的是李氏,只要她自己覺得舒坦,她也不回去多操那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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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時辰已經不早,二月二龍抬頭,也是童生初入官學的那一日。
李氏本不欲宜悠出來跑動,可卻被她說服了:「我呆在家中也是無事,去官學沾沾孔聖人的氣,對孩子也好。」
左右有馬車,即便外面天冷路滑也虧不著閨女,李氏也把多餘的憂心收起來。宜悠換上厚底的鞋,坐在馬車上朝官學走去。
到門口時眾人下車緩步前行,穆宇和長生並排走在前面,一模一樣的淺褐色月白滾邊的棉袍後背著深藍色的書囊,小腦袋一擺一擺的,讓人看著就打心眼裡疼。
走到門口,拐角後面傳來試探的聲音:「穆夫人、李姐姐。」
宜悠往那邊看去,薛夫人牽著璐姐兒站在那,望著官學的門頗為踟躕。
「璐璐,過來過來。」
長生和穆宇朝小姑娘打著招呼,薛夫人帶著孩子一同走過來,聲音中帶著不確定:「方才進去的人家皆是哥兒,我們璐姐兒能去?」
「都到門口你還在憂心,咱們且一道進去。」
拉起薛夫人的手,宜悠感受到入手的滑膩。比起年前第一次商量鋪子的事時,薛夫人整個豐腴了不少。似乎卸去了心頭的大石頭,她眉眼間鬆散開,精神卻是比以往好了不止一點。
一行人邁入學堂,正月里緊閉的正房大門已開。舉目望去,正對著門的,正是由大越開國皇帝所書的「萬世師表」牌匾。正楷的大字方方正正的掛在堂前,墨色字跡透露出點點書香。據說大越每所官學,都要在最顯眼之處掛著一牌匾。
受官學影響,不少私塾也紛紛效仿。不過他們卻無權掛聖上親手所書之匾,只能由先生自己寫幾個字放上去。而後通過這四個字的好壞,多數人家也大多知道私塾先生的學問。畢竟筆墨紙硯皆不便宜,習字不易,能練得一手好字之人,學問也差不到哪兒去。
雖然官學無牌匾可供考證,但其條件優厚,單是「敕造」倆字擺在那,就足以證明其獨特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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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正房大門,那股墨香當真是撲面而來。不過有些人的墨自然帶著香味,有些孩子家貧,帶來的墨味道也稍微有些重。
宜悠皺皺鼻子跨進去,就見一穿著青衫袍的先生立於書桌旁,提筆記錄著些什麼。此人正是鐵先生長子,小名鐵牛,及冠后被鐵先生起名為鐵有徳。不過鮮少有人喚他有德,隨著考了秀才,如今雲縣多數人見了都要尊稱他一聲鐵小先生。
「先生來得當真早。」
鐵有德險些反應不過來,抬起眼看著旁邊,正牌「鐵先生」也就是他爹還沒來,他這才確定這些人叫的是他。
「幾位送春生和穆宇來?」
「恩,還有一位女娃,這便是綉庄薛家唯一的孩子,薛璐。」
「璐姐兒也要來?」
「確實如此,她認些字,日後也好弄明白綉庄那一套。」
話音剛落周圍就響起不贊同的聲音,早先一步來到的薛老大湊過來:「老五媳婦,哪有姐兒家進這官學的?」
「大哥,也沒說姐兒不許進這官學。我與先生說說,你且好生考量考量?」
薛夫人雙眸中有些矛盾,如此多人反對,璐姐兒如果留在這怕是會受欺負。可平白放棄如此好的一個機會,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
「還請先生收下璐姐兒,讓她識幾個字,不做那睜眼瞎。」
鐵有德有些遲疑,爹掌管著官學那麼多年,從未見過有姐兒來念書。這會他要是收下,萬一壞了規矩可如何是好?
「我也同鐵夫人提起過,她那邊確是無不應允。先生且聽我一言,越京城中有女子為族長掌家者,女兒家連族長都當得,這官學應該也能進得。」
雖然她如此說,可那些人的反對之意卻絲毫未褪去。宜悠有些頭疼,她早已知曉這事無從解決。可薛夫人著實太過可憐,她不忍心見她失望。再者兩家日後還要在一起做營生,若此事辦成,那關係也能更親近一步。
「穆夫人,外面那些私塾沒這般嚴。若只是識字,讓她去那跟著聽就是。」
穆老大也跟上來勸道:「就是這個理,官學如此嚴肅之處。」
薛夫人有些動搖,只是認識倆字的話,外面的蒙學也無不可。望著前面堅持的宜悠,她卻是十分感激。只是隨口一提,她便能記這般久。
「穆夫人,我看這樣也無不可。」
一旁的璐姐兒卻是老大不樂意,她喜歡跟穆宇和長生一塊玩。這倆人不但不欺負她,有時候還會讓著她。若是去了外面,她自己一個人,即便嘴皮子厲害些,打架卻是打不過私塾中那些男孩子。
「娘,我要在這念書。」
宜悠望向璐姐兒:「你想留在官學?」
「我想,《三字經》我已經背過而且大多數會寫,肯定能進官學。」
說完璐姐兒掃視一圈,望著周圍那些個比她大的孩子,頗為有些驕傲。
「三字經,璐姐兒你跟誰學的?」
「穆宇和長生玩時偶爾會背,我聽兩遍就記住了。至於那字,咱家有那兩本書,我看多了能用柳條比劃出來。」
薛夫人愣在那,薛家這些年只那薛金聰明,可他那聰明勁兒卻全用在算術上。她那夫婿和長子皆不是讀書的料,怎麼璐姐兒會如此聰慧。
一邊的鐵有德卻來了興趣,他可記得自己當年背《三字經》時,正是調皮的年紀,整天屁股上就跟長了錐子似得,怎麼都坐不住。後來還是娘一錯眼不錯眼的盯著他,才讓他順利的背下來。
「日水火?」
「木土金,此五行,本乎數;曰仁義,理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自修齊?」
「至賓士,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詩書易,禮春秋。」
……
鐵有德一句句問著,到最後乾脆拿來紙筆讓她寫。璐姐兒搖搖頭,接過他手中做戒尺用的柳條,鑽到外面雪地里,一個字一個字的寫起來。雖然歪歪扭扭,但每個字該有的比劃卻是一個都不少。
「當真是奇才!」
鐵有德止不住感嘆,而後掃了眼後面呆若木雞的眾人。他是迂腐,遵從儒家禮儀,可他更愛才!方才禮儀戰勝人情,如今愛才之心壓制一切。
「聖人有雲,有教無類。雖然你等比璐姐兒迂腐些,但也是可造之才,我自會手下。」
宜悠直接做了個對眼,先前她覺得鐵有德老成持重,像鐵先生多一些。如今她才發現,鐵有德分明是像鐵夫人。什麼話都敢說,一丁點都不怕得罪人。偏偏他說得還都是大實話,讓人想反駁都找不出理由。
摸著長生和穆宇的腦袋,作為「迂腐童生」的長輩,她只得好生說道:「你們倆當向璐姐兒學著些……」
璐姐笑得慧黠:「穆宇學得比我好多了,這些都是他教我的。」
鐵有德看向穆宇的眼睛亮了,這會他連考校都沒考校,直接在名冊上添上兩人名姓。入官學定要考核,宜悠本還未長生捏一把汗,如今他沾了穆宇的光,直接略過這一關。
「至於璐姐兒,自是可以入官學,不過得出個家中長輩陪同。」
鐵有德這話讓薛夫人犯了難,薛家那邊的人她著實不放心,而她還要打理著綉坊,維持母女二人生計。
「這,來個丫鬟可好?」
「朝廷明令官學中帶丫鬟小廝。」
璐姐兒抓住自己娘的袖子,她是想念書,可書不念頂多傷心幾天,娘不管綉坊他們倆就得忍飢挨餓:「娘,算了。」
「不必。」宜悠站出來:「先生,我也想識點字,就在這陪著她吧?」
「穆夫人想學,自可請女夫子入宅教。」
「哪用得著那般麻煩,穆大哥並不在府內,我一個人也無事可做,多學倆字也是好的。」
鐵有德自不會不答應,事情就這般定下來。官學正房很大,他將一張長桌子抬於南窗下,一大一小兩人就坐在這。他們邊上是長生和穆宇,有兩小隔開正好。
而後便是莊重的拜孔夫子,雖然大越朝盛行百家爭鳴,但學堂中還是立著孔子像。至於要學的內容,那就雜而多,顯示《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識字。背熟了這些后,大部分文字的意思也就明了。再學法家、墨家或是儒家,全看個人資質。
正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大越便是如此。
「讀書,首重修身養性。書讀少者固然可惜,然道德敗壞者更是可恨!」
鐵有德說了一大堆,著重告訴這些童生,要先學會做人,而後再去科舉。若連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書讀得再好官做得再大,那肯定會為禍一方。所以品性不好的孩子,他絕不會再教,免得讓他學太多為禍鄉里。
宜悠卻在默默想著品性不好的準則,在她看來春生的品性著實堪憂,可他還是被官學留了下來。可反過來想想,若官學這邊說不好,那春生定無法再在雲州生存。誨人不倦者多懷有仁慈之心,若非大奸大惡,怕不會輕易對一個人下論斷。
「三拜孔夫子,上香。」
宜悠也跟著拜過去,起身時她望著牆上高懸的孔夫子畫像。壽眉掩蓋住眼睛,雖然面目儘可能的嚴肅,仍無法掩蓋其慈眉善目。這是一位真正的智者,那雙洞察事事的雙眼似乎在透過每一幅畫像,觀望著天下芸芸眾生。
一個個上前拜完,第一日的入學也算完成。因著璐姐兒拉夠了仇恨,所以雖然她是縣尉夫人,仍有不少人對她冷臉相對。
宜悠並不顧忌這些,她來官學雖是臨時起意,但也有自己的主意。她與穆然說好要寫家書,可兩人卻各自有著難處。穆然認字多,但一手字卻跟鬼畫符似得。而她雖然寫得好一些,但認字卻極少。
平常記個賬還行,若是真寫家書,怕是有好多字她還不會寫。雖然家中有穆宇,更有個書法比所有人都好的常逸之,可這種事她卻不想經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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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官學出來時,薛夫人對她千恩萬謝。因著感謝,她甚至主動包下了包子鋪開張時所有的紅綢。
「你和璐姐也要吃飯,這可怎麼生是好?」
薛夫人連忙搖頭:「就一點紅綢罷了,我雖然不若你們富庶,但這點東西還是出得起。不是我自誇,滿雲州就我扎的紅綢最好,常爺五州齋開張時,還是自我這拿得咧。」
常逸之笑著點頭:「卻是不錯,薛夫人好手藝。」
「不過是費點功夫,你們也別忘心裡去。我聽著璐姐背熟,就著月光明快就做出來了。」
宜悠直接代李氏答應下來,來時從沈家四合院走得,回去時卻是走另一條路。端陽已經將東西運往穆家,從今日起,她便要到穆家住下。
另一項與來時不同的,便是這次她並未坐馬車。自官學大門出來后,拐個彎再過一戶便是穆家。仔細算起來,不足百丈距離,當真是極為近。
「你們倆且記好路,我只晌午去,下午你們卻是要自己來回。」
長生耷拉下眼:「姐姐,如此近的路,也就你能忘記。」
宜悠橫了他一眼,的確她還有個別人都不知道的事,到一陌生的地方她很容易迷路。同樣的路,除非走個十來遍,否則她很難記住。得虧有重生的經驗,不然憑她自己,絕不可能從一開始起就躲過四丫在縣衙的算計。
「都進來吧,我和你娘住第三進。長生和穆宇要讀書,便在書方邊上,那裡我早已命人收拾出來。至於宜悠,你先住著第二進可好?」
聽著常逸之的安排,宜悠瞅著他這院子。不同於章氏布置的那種雅緻和精巧,常爺的整個院子並無太多裝飾,青磚青瓦房方方正正的立在那,烘托出一種別樣的嚴肅。
「本來就是打擾,自然客隨主便。」
「你們哪兒能是客,此處也是芸娘的家,自然也屬於你們。」
常爺坦誠不作偽的態度讓宜悠放鬆下來,他是真不計較這些。他有那麼多銀錢,莫說這一個院子,就是再修十個八個他也修的起。而且他這人,向來視金錢如糞土。
「長生和穆宇還不快謝謝常叔。」
兩人背著書囊,像模像樣的拱手作揖。聽到長生那聲「常叔」時,常逸之身體僵硬了下。
李氏很敏銳的感覺到,趕緊扶住他:「你可有事?」
「無礙,咱們也早些去用膳。」
宜悠看看常逸之,再瞅瞅長生,心中有些懷疑。常爺這是激動呢?還是不滿長生沒有開口?不過很快她就否定了后一種想法,因為當日議親時,常逸之可是很堅定的讓長生改姓李。
甚至在準備婚禮的半個月中,他已經手腳麻利的去了趟雲州,將長生的戶籍改過來。是以如今雖然沈家還不知情,但先前的「沈長生」已經改成了「李長生」。
至於她當然也改了,不過嫁夫從夫,外人多數叫她「穆夫人」,或者乾脆喚宜悠。至於「沈宜悠」還是「李宜悠」,連她自己也未曾多做關注。
想了一圈她很篤定,常爺應該是被認同的喜悅。活了半輩子他沒個孩子,如今見到長生這般乖巧的,肯定要疼愛幾分。常爺的本事他知道,有他護著,日後長生的路肯定會更順遂。單這一點,他這個護身符,可比春生母子視做護身符的主簿一家要穩當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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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的猜測很快成了真,落座后常逸之進了一趟裡屋,從內拿出一雙玉佩。
「今早太過匆忙,忘記將此物給予你們。」
李氏站起來,頗為驚訝:「怎麼會是此物?」
常逸之驚訝:「芸娘也知曉?」
「三個月前你不是與我說過,當年你娘……娘她留下了些東西,有些頗為貴重,你愁著怎麼送過來。那日我去五穀齋,剛好聽到你吩咐明遠,說這是先母遺物,要好生保存。」
常逸之笑容中有些懊惱,似乎懊悔自己不小心,被她發現了般。
「恩,正是此物,這玉養人。」
「如此貴重的東西,哪能給倆孩子。」
「再貴重的東西,束之高閣也只是蒙塵。正好兩塊,你們姐弟一人一塊。」
宜悠接過來,入手滑膩,並不若一般玉石那樣冰。從顏色和水頭上看,她與長生那塊應該是出自一塊籽料。她這塊是佛,長生那邊是觀音,都有著吉祥的寓意。
「拿著吧,這聲常叔也不能白叫。」
常逸之依舊笑得一臉無所謂,彷彿他送出去的不是價值連城的玉佩,而是路邊商販那隨意買來的冰糖葫蘆。
「多謝常叔。」
見所有人都倒戈,李氏也終於不再拒絕。常逸之見了更是高興,芸娘對他很是生疏,這讓他好生苦惱。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賺錢,而且現在他也不缺錢。再說娘那些東西,本就是留給他。如今付出點,讓她心懷愧疚對他多坦誠些,他卻是極為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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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就在常府住了下來,晌午陪著三個小的去官學。雖然她學得不算快,但也不算慢。
而下午她則會回來,做點針線活,忙活著糕點鋪子的進度。有了常爺這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人在,她安心的當起了甩手掌柜。
偶爾她也會思念穆然,掰著手指頭一點點計算著她走到哪兒,提起筆在宣紙上描摹著他的模樣。
終於過了十來天,雲縣城中郎中診斷出,她有了盡一個月的身孕。先前半月時脈搏太過微弱,除卻常爺無人敢斷定。如今這樣卻著實是鐵板釘釘。
這時候她為李氏新婚刺繡的那炕屏已經完成,太複雜的她不會,所以就選了四君子。與旁人的梅蘭竹菊四幅畫不同,她直接省事的綉了字。
字是常逸之寫得,隸書頗為有風骨,而後她一針針的綉上去。原本以為不會太好看,出來后結果卻著實出乎她的意料。淡黃色的紗布上綉著幾朵祥雲,上下烘襯著藍色大字,簡單中別有一份雅緻。
她來送時,李氏正在算包子鋪的賬。包子鋪早已開張,不過用的不是原先的沈家名頭,而是叫「李記包子鋪」。
在她和常逸之的建議下,李氏並沒有過多堅持,而是又各自買來兩名小丫鬟和有力氣的媽媽。宜悠做主,分別讓碧桃和劉媽媽帶著他們。如今李氏已經徹底不用自己下手蒸包子,不過她忙慣了卻是閑不下來,所以常爺乾脆將兩間鋪子的賬冊都交給了她。
「娘,新婚賀禮。」
指揮著兩個媽媽抬上來,展開后宜悠坐在李氏跟前:「好看吧?我可是絞盡腦汁,才做出了這天下獨一份的炕屏。」
「就你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還不是為了圖省事。」
「哪有,我最近閑著沒事,當然希望多點活計做。」
李氏沉默下來:「少畫些畫,有那功夫不如多寫倆字,給然哥兒寄去,讓他看著也高興。」
宜悠嘆口氣:「我才不,我都寄過去一封,他那邊卻是隻字未回。若我再去寫,那多下不了台。」
李氏看著閨女那副小女兒情態,想著她如今還在懷胎頭仨月,到嘴的話轉個彎變模樣:「他還在路上,你那信許是還沒到。」
「恩。」
宜悠悶悶的點頭,半個月了,她真的好想穆然。先前想著有鐵先生的畫,可以隨時看到她的模樣,她定不會有別的反應。可有的人就是這般,他在的時候司空見慣。可他一旦離開,便如魚離了水,人沒了空氣,開始無時無刻不在想。
單單是一張畫,沒有溫度,不會說話,更不會給她做飯,也不會每夜給她暖被窩,然後用低沉的聲音喊她寶貝兒。
雖然她住在常家什麼都不缺,可有些事換一個人來,就是另外一種感覺。
「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啊,娘。」
「快了。」
宜悠淚珠在眼眶中大賺,一個人的日子當真不好熬。即使有娘陪著她,有長生和穆宇每日纏著她,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長久的失眠。
「娘,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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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句還沒說出來,小丫鬟急匆匆的跑進來:「夫人,門外面有倆人,他們說姓沈。」
宜悠把話噎回去:「是不是一個嘴歪眼斜的老太太,還有一個很孝順的莊稼漢。」
小丫鬟點頭,宜悠騰一下站起來。為什麼,每次她感傷的時候,沈家總會有人來。她本無意與沈家為敵,可這會她卻壓不住自己的火氣。
「娘你找個地方擺炕屏,我且去看看。」
李氏哪放心她,忙穿上繡鞋跟進來。宜悠剛出門,就吩咐左右:「媽媽們去,叫幾個有力氣的人,不拘男女,給我到府門口來。」
「你這是要做何?」
宜悠抹一把臉:「給自己壯膽。」
挽著李氏胳膊,她一步不停的朝常府門口走去。剛到門口,就聽到老太太那嘶啞的嗓音:「那個殺千刀的,竟然讓我孫子去跟別人姓,這是要斷我兒子的根啊。」
早在改姓時,宜悠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她甚至想過,如果沈家來人好好說,她會承諾為沈福祥養老送終。可如今看來,卻是沒那個必要。
兩步走到門邊,她居高臨下的看著老太太:「當日和離時,我與長生已自沈家族譜消除,如今改跟我娘姓又如何。這裡不是沈家,是常府門口,由不得你跟辦白事似的哭天抹淚。來人,給我把他們叉出去。」
掐著腰,她指揮著四個壯丁:「別傷著人,給我叉遠點,聽見就心煩。」
毫不客氣的說著,這陣子她一天比一天煩躁,著實是沒心思跟沈家這些人扯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