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卷一c六舊夢已死
「是我錯了嗎?」沈泊遠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蘇聽風重新把書拿了起來,決定還是不打擾沈泊遠自我反省了。
沈泊遠卻不放過他,繼續問道:「你覺得……白夢嫁給我,會比現在過得更糟糕嗎?」
他不是心理諮詢師啊。
蘇聽風無奈地再次把書放下來,開口說道:「白夢如果現在過得不開心,肯定是她自己的選擇造成的。如果她嫁給你了過得不開心,那八成是被你害的……你覺得這兩個結果,哪個比較能夠接受一點?」
沈泊遠頓時語塞。
蘇聽風想了想,開口問道:「你幹嘛對景白夢念念不忘?這世界上也未必就沒有其他比她倔強好強的女孩子了。」
沈泊遠說道:「我並不是特別喜歡倔強好強的女孩子。」
「你只是失去了,所以才耿耿於懷。」有個女聲接在了他的話後面,說了下去。
蘇聽風抬起頭,看到了拿著食盒進來的景白夢。
沈泊遠說道:「你怎麼能這麼說?」
「因為那就是事實。」景白夢十分專斷地說道,「我從來不相信,對一個人的感情,是可以『恍然大悟』的。」
這話倒也沒說錯。蘇聽風想。
沈泊遠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我喜歡你是因為恍然大悟。」
景白夢彷彿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一般,語氣平白地說道:「那天看見傷勢痊癒的我,你的表情完全和以前不一樣……我都記得。」
「那也是因為……我並不知道那個是你。」
「難道知道了會有什麼不同嗎?」景白夢不以為然。
事實上,知道了當然會有不同。看見美貌女子而發出讚歎,和看到一向醜陋的未婚妻變得美貌,其中的感情是絕不會相同的吧?
沈泊遠說道:「反正,不管我說什麼話,你都不會相信我。」
景白夢愣了一愣,語氣也稍微低落了下來,說道:「我就是不能相信,一個會把朝夕相處十餘年的丫頭趕走,逼得她去死的男人。」
沈泊遠愣了一愣,然後突然問道:「你說的是誰?」
「霜紅。」景白夢抬起頭,眼神銳利地望著他,問道,「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嗎?」
沈泊遠看著她的眼神,彷彿從來不認識景白夢一樣,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在乎一個丫頭的死活。你以為那是誰的原因!?」
「哦?你想說她心心念念記在心頭的人是我?」
沈泊遠被她嗆住,半晌,才說道:「景白夢!?你有沒有良心!?」
那一天夜,霜紅的死訊傳來,他半夜被驚醒,在霜露之中站在大半個夜晚,可是仍然願意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去到景府告訴景白夢,他把所有丫頭都驅散了……
那不是因為他對霜紅之死不怨,不恨,不悔,不自責……那只是因為他實在不想失去景白夢。
但景白夢卻嘆了一口氣,說道:「便當是我的錯,也無所謂了。」
然後她轉過了頭,不欲再和他多說。
蘇聽風對於兩人的恩怨卻只是隨意地圍觀了一下,並不十分關心。
差不多有了四十八個小時之後,毒素分析成功。蘇聽風剛鬆了一口氣,結果發現,藥物配置又開始了一個七十二小時的讀條時間。
景白夢站在旁邊,神情緊張,問道:「如何?」
蘇聽風只是一時分神,沒能立刻回復她,結果景白夢就露出了頗有幾分絕望的神色。
蘇聽風這才開口說道:「毒性分析得差不多了,解藥配置還需要幾天時間?」
景白夢問道:「能解?」
蘇聽風看著她那期待又不安的神色,終於還是選擇了給一個肯定的答案,說道:「配方可能不能一次配置成功,但肯定能解。」
景白夢頓時沒有了聲音。
蘇聽風覺得奇怪,側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只是這一瞬間,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蘇聽風愣了一愣,才有些猶豫地說道:「……不是說能解了嗎,為什麼還哭成這樣?」
景白夢卻一邊哭一邊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說道:「我這是喜極而泣。」
等到蘇聽風把毒素地數據傳輸到醫藥箱之中,然後在藥箱里調製好需要的材料和數據,景白夢再一次突然開口,說道:「聽風,我已經決定了。」
蘇聽風抬起頭來,有些疑問地看著她,等著她說出自己的「決定」。
景白夢臉上還帶著淚意,語氣卻十分堅定,開口說道:「等這次的事情解決,我就跟雲瑾一起走。回京城也好,只要他還願意帶我走,我就跟他走。」
聽到這一句,蘇聽風這次倒是真的小小意外了一下。
他問道:「你不擔心回到京城會面對別人的流言蜚語了嗎?」
景白夢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怕的從來也不是流言蜚語。從我有記憶以來,那些流言蜚語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我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我怕的,是別的東西。」
「紅顏終有白髮時,情深愛重難長久……我名聲已然狼藉,就算是姑姑姑父也必然不會喜我。我曾想過,就算有人愛慕我,我現時容顏還在,他們自然會對我多些容忍與維護,但等我容顏不再,或者深情冷卻,到了那時,誰知道他會不會幡然醒悟,想起了我名聲狼藉,厭憎於我?」
她的聲音帶了些許落寞,說道:「到那個時候,我還會剩下什麼?」
蘇聽風聽了,稍微思索了一下,開口說道:「若你容顏老去,對方就由愛生厭,那麼不管你有沒有好名聲,他都會生厭,計較名聲又有何用?」
景白夢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此間人,或許不懂吧。對這塵世間的女子來說,名聲即是囚禁我等的枷鎖,也是庇護我們的屋樑。所以才有俗語說『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以德事人者,德深而愛重』。若我有好聲名,也未必能得丈夫之愛重,但是卻能令他『不得不愛重』。」
蘇聽風確是不懂。他十分不明白,這樣互相算計,互相牽制著生活的日子,對一個人來說有樂趣嗎?不覺得疲憊嗎?
但是景白夢卻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其實現在蘇聽風還覺得,景白夢能留在薄情宮,雖則有些逃避的意思,未必不是一種隱居世外,自建桃源的閑適。
「那你現在,為什麼又不怕了呢?」
景白夢露出一個蒼白卻又釋然的笑容,說道:「若雲瑾明日就會死去,我又為何還要去在乎他十年後會不會辜負我呢?」
蘇聽風愣住。
她對蘇聽風嫣然一笑,然後走到了床前,伸出手,與夏雲瑾略有些涼意的手掌十指交握,然後傾□,把額頭貼向了夏雲瑾略有些蒼白的額頭上。
她的聲音溫柔,輕輕說道:「雲瑾,你要快點醒過來,你要整個人好好的。到時候,只要你還願意,天涯海角,表姐都陪你去。」
「就算有一天,你厭惡表姐了,也沒有關係。」景白夢的手掌帶著些微地顫抖,開口說道,「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情,表姐也願意……為你冒這一次的險。即使最後滄海桑田,我都不會怨你。」
景白夢的手指冰涼,但是隨著這一句句話說出了口,彷彿決心也開始慢慢定了下來,沒有了之前的可怕。
蘇聽風看著她的樣子,突然覺得常素臣,景白夢,夏雲瑾這三個表親兄弟姐妹之間,說不定也有某處非常相似的地方。
他們都是那種,可以忍耐痛苦,可以為人付出,但總是不願意在任何情況下屈從妥協,作出違反他們意願的「將就」的人。
像這樣的人,愛恨分明,感情強烈,受到傷害時感受的痛苦也比常人更加濃烈,卻也有更強的毅力能夠忍耐和抗衡。
說白了,就是執著,固執。
在蘇聽風看來,過於執著,其實未必就是好事。但是無論如何,這是景白夢自己的選擇,他無權置評,也沒有干涉的意思。
接下來的時間,景白夢一直十分安靜,等候著蘇聽風完成相應的藥物配置。
這一切一直持續到了次日的下午。
他們收到了來自何路的傳信。
這封信件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約景白夢次日午時在城外靈狐山破廟前決一死戰,若景白夢勝了,就可以殺死何路,並得到夏雲瑾所中毒物的解藥。
反之,景白夢就自動授首,讓何路祭拜荊長天陰魂。
景白夢看完了信件,然後把它慢慢搓揉,捏成了一個紙糰子,放在手中輕輕揉捏了幾下,然後讓它的粉末像細沙飛灰一樣落在了傳信者面前的地面上。
「敢不應戰!」
她的氣勢驚人,傳訊的青年被驚到,也沒有再多說兩句,就退走了。
青年退走之後,蘇聽風走出房間,開口對她說道:「恐怕有詐。何路受傷未必比你輕,但是卻還這樣大大咧咧主動送來挑戰書,恐怕其中另有詭計。」
景白夢卻說道:「他與我最後終究是要決一死戰的。早解決早好。」
「明日我陪你一同前去……」
卻見景白夢對他搖了搖頭,說道:「明日你留在這裡,幫我看顧和保護雲瑾。他現在還昏迷不醒,毫無自保之力,我怕何路調虎離山,對他下手。至於決鬥之事,你不要擔心,我是不會輸的。」
雖然這樣說,蘇聽風看著景白夢自信堅定的眼神,心裡卻隱約出現了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