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仙逝
連綿不絕的小雨一直下了好些天,到處都濕漉漉的。
牆角處已經起了一層碧綠的青苔。
下雨的天氣,茵陳的心情也跟著煩躁起來,洗了的衣服也跟著沾染了這惱人的霉味。
雨不大時,景天照例出去幹活,不過像今天這樣檐下已經掛起了雨簾,是沒有再出去的必要。
閑在家裡沒有事干,景天研了墨,便叫來了茵陳要看她寫字。
茵陳乖順的坐在桌前,提筆蘸墨就寫。
景天在旁邊搓著麻繩,時不時的看上一眼,又要給她糾正用力的方向和收筆時的頓點。茵陳領悟力本來就不錯,不多時便已經能熟練的掌握。
外面雨聲潺潺,屋裡卻是一片的寂靜。
茵陳很努力的學著景天教給她的一切,雖然寫得沒有他好,但她已經足夠努力。
「大爺,隔壁的蓮心姐姐還羨慕我能跟著您讀書寫字呢,她也向我抱怨過,說只兩個弟弟有機會去念書,她只能在家幫銀花嬸子做事。我說,我教你吧。她卻又不願意學,怕麻煩。你說可笑不可笑。」
景天道:「這世上本來就有一種偏頗,認為女子念書沒什麼益處,又不能像男子一般去搏個功名。只說德言容功最是要緊。」
茵陳扭頭正要和景天說什麼,卻突然發現他的衣袖不知什麼時候又給劃了道長長的口子,皺眉道:「大爺也忒不當心,破爛了還穿身上。一會兒脫下來我給補補。」
茵陳不說,景天當真還沒發覺,看了眼,笑道:「這有什麼要緊的,穿破爛衣服的多著去了。我要幹活,也講究不了那麼多。」
「就是幹活也得穿著整潔。要是姑姑知道了,又該說我不上心。」
景天總不曾在意。搓了好了麻繩,又看了一回茵陳寫的字,便道:「以後讓你記個賬目什麼的倒足夠了。」
茵陳笑道:「可惜我再怎麼努力都學不來大爺寫的那般好看。」
「熟能生巧。你不必操之過急,天長日久,慢慢練就行了。」
寫了會兒字,景天說犯困要去躺躺。茵陳便讓他換了衣服下來,她好給縫補。
茵陳歸了自己的屋,就著光亮處,捻了針線來,將破爛的地方一針一線的縫了起來。原本也不是件什麼難事,幾下子就給織布好了。如今她針線上的功夫已經強了許多,補的口子竟不十分顯眼,針腳又密,摸著也平整。
外面雨聲不斷,也不知到底要下多久。茵陳心想要不先躺躺,等會兒還得弄吃的。家裡能夠吃的東西倒不少,心下琢磨了一番。
快要入夢時,突然聽得外面有人在拍門,那拍門聲,夾著雨聲,叫喊聲聽得有些不大真切。忙坐起身,豎起耳朵仔細聽了,這才明白。忙趿了鞋,急急的拉了下衣衫,大步去堂屋。
待她將大門拉開,赫然看見門檻外站了一個渾身淋得濕透的少年。原來是陸英來了,茵陳見狀,心想莫非他們陸家出了什麼事么。
來不及問,便讓他進屋來。
陸英哭喪著臉說:「徐妹妹,徐大夫在家嗎?」
茵陳道:「在呢,是夫人的病又犯了嗎?」
陸英苦苦央求道:「請徐大夫快去看看,救救我娘吧。」
茵陳見他這番情形,便知周氏的身子肯定不好,忙忙的走到景天的房門前,說道:「大爺,您醒了沒有?陸家夫人又病了,讓你快去看看。」
景天聽見聲音倒也醒來了,聽說忙披了件衣裳,隨手拿起了放在五斗櫥里的診箱,走了出來,瞧見了一身雨水的陸英。
「走吧,我去看看。」
茵陳連忙去找斗笠蓑衣,翻尋了好一陣也沒見著影兒,心想前些天才用了的,等到要用時,偏偏找不著。心下著急,想著出去和他們說一聲,暫時先等等。
當茵陳來到堂屋時,卻一個人也沒看見。也就是說這兩人什麼避雨的都沒有,就出去了。真是的,淋了雨,受了涼算誰的。那麼大的人了,還是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體。幸而兩處相隔得不是太遠。
看著陸英剛才站過的地方有一片水跡,茵陳兀自的發了會兒呆。她又被留下來看屋子,也沒什麼怨言。
除了嘩啦的雨聲,屋裡更是死灰一般的沉寂。茵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裡總覺得有些發慌,感覺到有什麼事要發生。又放心不下景天,心想不如將斗笠找好了,這裡送去吧,不用等回來時又淋一遍的雨。
找東西也變得沒有耐心,胡亂翻了一通,最後總算在一個角落裡看見了它們。還有把不大結實的傘,傘面破了個洞,還沒來得及補。
茵陳已經顧不得這些了。她找了鎖來,將房門關好,下了鑰。戴上了有些偏大的斗笠,挽起了褲腿,脫下了鞋子。拿著雨具,便準備往陸家而去。
雨天的路實在不好走,赤腳走在上面有些濕滑,一步步都得留意才行。穿過了一片竹林,幾塊稻田,又從一帶房舍下經過。下了石橋,穿過了一棵四人環抱的大樹,往南面走一段,便看見了陸家的宅院。只是隔著雨幕,越發的顯得朦朧起來。
田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茵陳顯得稚弱的身影孤獨的走在鄉間的田野里。任憑一腳的稀泥,好不容易到了陸家的房子。
茵陳想要抬手叫門,卻見大門虛掩著一道縫。那門板上也濕漉漉的,彷彿也散發著一股霉味。
她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便開了。倘或是以前,總會有下人來看是誰,可是經過那場事後,這座宅子里早就冷清下來了。不會有誰探出腦袋來問她。
茵陳熟門熟路的便往後院去。
過了屋角,那院子里的紫玉蘭也早就開過,留下了一樹孤零零的葉子,早已不見盛花時的熱鬧。
茵陳將雨具拿了下來,靠牆放好。又就著瓦溝里流下的雨水洗了個腳,便躡手躡腳的要進那內房看個究竟。她還沒來得及揭帘子,便聽見了裡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哭聲。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倒讓茵陳一驚,忙退了幾步。
只聽得裡面一個尖細的嗓子在刺耳的嘶喊著:「奶奶!奶奶!」
茵陳頓時一怔,心想莫非那周氏……
才這樣想著,只見帘子一動,從裡面走出個人來。見是景天,茵陳忙走上前去,見他一臉的凝重,什麼神色也沒有。
茵陳低低的問了句:「大爺,夫人她……」
景天搖搖頭:「來不及了。」他走到檐下,望著不知何時能停息的雨,蹙緊了眉頭,枉稱是太醫院裡出來的。為何他一點法子也沒有,什麼力氣也使不上。景天握緊了拳頭,心想他學了那麼多的東西,到底有何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生命消逝,他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他對自己充滿了痛恨。
此刻茵陳的腦海中想起了許多關於周氏待她的好來,既然她來了,總得去看看。茵陳想必,便揭了那帘子,走進內房。穿過了屏風,只見丫鬟彩月跪在床榻前,而陸英卻呆若木雞般的站在那裡,只默默的留著眼淚,一絲聲音也聽不見。
茵陳望了一眼床上躺著的那個女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安詳沉靜的睡去了。依舊是當初的端莊容貌,只是髮鬢顯得有些松亂。雙手自然的放在身體兩側,身上的衣服還是那舊時的衣裳。除了臉上的顏色白得嚇人,不過就一副睡沉了的模樣。
茵陳腦海中突然想起她三歲那年的某一天,那天並不像今日這般的下雨。天氣燥熱得可怕。爹爹告訴她,娘睡著了。
茵陳那時還不知道死的含義,只靜靜的守在母親的床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宿,可還是不見娘醒過來。後來她發瘋似的搖晃著娘的身子,依舊一點反映也沒有。
往事一幕幕的突然浮現出來,那時候她還那麼小,唯一的弟弟連奶都沒有斷。過了這些年,她以為自己記不起了。眼前的景象像是放在暗處的匣子,突然在茵陳面前打開了,小時候的好些事,她都漸漸清晰明白了。
想到此處,茵陳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給周氏深深的磕了幾個頭。
景天在外面站了會兒,又進得屋來。只見彩月只知道哭,陸英依舊獃獃的。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哪裡反應得過來。景天又看見了一臉淚痕的茵陳。
跟前的情景的確有些亂,景天忙道:「你們也別只顧著哭,趁著夫人身子還熱,快把找了衣裳來給她換上。木頭呢?」
彩月抹了把眼淚,抽泣道:「哪裡去找木頭,事情這麼突然。誰會料到奶奶會走得這麼快。」
景天道:「好了,木頭的事我幫著想想辦法吧。」他又看了眼陸英:「小爺,這事既然出來了,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去陸府上通報一聲吧。要裝殮,要入土,要什麼道場,這些都得請個示下。畢竟……」
景天的話陸英聽見了,抬起一雙紅眼說道:「那個府邸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但娘這事不通知是不行。好大夫,這裡暫且交給你了。我人小不懂事,彩月姐姐也沒經過這些。好歹你幫著照看著點兒。我回城裡一趟,和府里的人只會一聲。」
景天點點頭:「你放心去吧。快去快回才好。」
陸英答應著,又撲在周氏身上,放聲大哭了一回。這才怏怏的進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