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珍重
隔日一早,景天倒比茵陳先起來。下廚給茵陳親手做了碗長壽麵,底下還卧了兩個雞蛋。吃過早飯,景天留了茵陳看家,他去集市上買菜買肉。
自家菜地里這個季節韭菜出來了,綠油油的倒還鮮嫩。茵陳拿著鐮刀割了一大把,家裡還剩了些白面,打算中午包餃子吃。
這裡正坐在灶房前理著韭菜,還沒理到一半,陸英卻來了。茵陳不得不起身招呼。
「徐大夫呢?」
茵陳道:「大爺他上街去了。你坐在這裡等等吧。」說著便給陸英搬了條長凳來請他坐,又說要給他倒水喝。
陸英含笑道:「不用那麼麻煩,我都不把自己當外人。」說著便從衣袖裡掏出個小匣子來,遞到了茵陳面前:「聽說你今天的好日子,沒什麼準備的。這裡又要走了,留著做個念想吧。」
茵陳一怔,心想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今天的生日?陸英見她遲疑著不接,後來硬塞到了她手上。
茵陳這才拿著細看了,原來是個小木匣子,不過雞蛋大小,黑色的漆,上面刻著一圈紅色的回字紋。倒還精巧玲瓏。
在陸英的堅持下,茵陳只得暫且收著。
這裡陸英也蹲了下來幫茵陳理著韭菜,茵陳出來時看見了這一幕忙道:「仔細髒了你的手,好好坐著吧。」
陸英卻問茵陳:「這個韭菜要怎麼吃?」
茵陳卻笑說:「以往你家都怎麼吃的?」
陸英道:「倒很少吃這個東西。以前娘嫌棄它味道大,也不喜歡弄它。在府里的時候吃過幾次吧,油鹽素炒的有,炒熏肉的時候吃過一次,後面還有一次好像是拿它炒蝦仁來著。府里的廚子做的,倒許久沒嘗過那味道。別的好像就沒怎麼吃過了。」
茵陳想,他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平時吃的方面講究得多。就是在烏家莊住著的時候,還有專門做廚的人。在府里的時候更不消說。這小爺的眼裡哪裡看得起這小小的韭菜。
「那今天我包回普普通通的韭菜餃子請你吃吧。可別嫌棄粗糙。」
陸英道:「哪裡會嫌棄,有的吃就好。」
兩人說著話,手裡的活也沒停,很快韭菜就理好了。這裡茵陳趕著要和面,切韭菜。陸英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呆在茵陳旁邊,看她幹活,偶爾也幫一把手。
這裡燙好了面,接著擀麵皮。陸英見她手腳十分麻利,便問她:「這些活你多大開始做的?」
茵陳道:「五歲左右吧,那時候要帶弟弟,還要幫著做些家事。畢竟爹爹一人也忙不過來。我能幫一點是一點。也早就習慣了。」
陸英想,他五歲的時候還正是調皮貪玩的時候,後面跟著奶娘丫鬟,生怕他一不小心掉進府里的那口池塘里。人生際遇還真是截然不同。
家裡剩下的麵粉不多,最後擀了三十來張麵皮,三個人吃也差不多。再說還要準備別的菜。
等茵陳擀好麵皮,拌好餡料,準備包餃子的時候,景天回來了。將買來的肉菜放在案板上,新鮮的豬肉上扎著細草繩。還有一條鮮活的鯉魚,正大大的張著嘴巴,籃子里的菜不多,只有一把鮮嫩的蘆蒿,一把泛著特殊香氣的椿芽。
「要吃餃子嗎?」
茵陳笑道:「早知道大爺要買這麼多的東西回來,我就不割韭菜了。」
「沒事,不是來了客人么。」
茵陳要趕著包餃子,一會兒還得處理魚。陸英本說要纏著茵陳和她一起包餃子來著,可他確實不是這個料。茵陳教了好幾遍,包出來的東西還是不成型,剛一放手就散開了。
茵陳頗有些無奈的笑笑:「小爺不用忙了,和大爺說話去吧。我一個人能行,再說也不多。很快就好了。」
陸英知道自己笨手笨腳的,他以前也從來沒做過這些,知道給茵陳添了麻煩只好訕訕的出去。
這裡景天在窗下擺弄草藥,陸英走了去,覺得十分有趣,便挨著問那些草藥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效用。
景天見他這樣好奇,便笑了:「家裡有個對這些喜歡的,如今又來了一個。」
陸英道:「我向來就喜歡這些呀。以前不是說過么,以後還想拜徐大夫做師父,跟著您學醫呢。只是你不肯收我。」
景天搖搖頭:「你呀,正經把書念好才是要緊的事。當個醫匠有什麼好的,又有幾個瞧得上眼的。我們在社會中的地位和倡伶同等的。家裡有本事有身份的才不屑於學這些。你倒是一腔熱情。」
「能夠治病救人有什麼不好?沒有大夫生了病就沒人管,只有等死的份兒。所以我覺得這世上也是不公平的。」
景天笑笑:「有什麼公平不公平,大家都這麼認為,漸漸的也就成了常理了。」
陸英道:「那麼徐大夫當初在太醫院的時候還是覺得矮一人頭嗎?還是覺得學了這些沒益處?進了太醫院能夠入宮伺候皇家的人,已經是風光無限了吧。」
景天道:「我不過做些卑微的小事,哪裡輪得上我入宮給皇上后妃們看病呢。太醫院也就那麼回事,不過現在還是覺得回高躍好,雖然清苦些,到底瀟洒自在。」
景天的這份坦然和淡泊,在十三歲的陸英看來,是有些不大理解的。再說他又從來沒經歷多什麼大事,自然不知其中的艱難。
「若是家裡過不下去了,我一定會跑出來找徐大夫您拜師學醫的。」陸英堅定的說著。
景天哭笑不得,只希望這一天不要出現。不然陸家的人找上門來,他該如何應對。心想這孩子還真是個倔脾氣。
茵陳花了不少的功夫,總算是弄出了一桌像樣的飯菜。韭菜蒸餃、酸菜燉鯉魚、蘆蒿稈兒炒肉片、還有一小碟子涼拌的椿芽。又上了一個蘸味碟。蒜末、醋、配著芝麻醬。
簡單的農家飯菜,陸英卻吃得津津有味,又指著那涼拌的椿芽說:「這個我還是頭一回吃,聞著味兒有些怪怪的,不過味道卻很好。」
茵陳笑道:「這個東西在春天最是常見的,不過大爺卻不主張多吃,說是容易起風疹,引發痾疾。」
「這是發物,當然不能多吃。即便是美味也要忌嘴,醫書上說食不貪多,才是養生之道。」景天話才說完就意識到,這些話給四五十歲的長者說或許合適,和兩個毛小孩宣講這些,他們能領會嗎?
吃了飯,陸英又和景天聊了半晌,至晚方休。
「大爺,明日一早,你打算去送陸家小爺嗎?」
景天想了想方說:「只怕趕不及,你要去么?」
茵陳沉默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去,或許是能不能去。想起陸英送她的東西,至今都感到意外,又問起了景天:「大爺,是你告訴陸家小爺我今日的生日么?」
景天連忙否認:「沒有呀,我從未向別人提過。」
夜裡將睡時,茵陳方將陸英送她的那個木匣子打開。才一打開就怔住了,裡面有一塊塞成一團的素絹,她以為是塊手帕,心想送她這個幹嘛,將那塊素絹扯起時,一對耳墜滾落了出來。
茵陳更是驚之又驚,將那對耳墜拿到燈下細看,原來是對裹金嵌著藍寶的墜子。黃色和藍色倒也相得益彰,只是為何送她如此珍貴的禮物。好看是好看,茵陳卻覺得燙手,心想不過一個普通的生日,哪裡有送這個的。就算是離別時留個念想,也太貴重了些。
茵陳望著這雙耳墜子發了半晌的呆,後來心裡沒底,只好重新用素絹包裹好了,放進木匣子里,走至景天的房門前。
「大爺,你睡下了么?」
景天忙答應著:「還沒呢。」
茵陳聽說便走進了屋裡,卻見景天已經脫了外衣,正坐在床沿邊。
「大爺,今天陸家小爺突然送了這個給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大爺幫我想想法子,不如明天我退還出去。」
「喲,還送你東西還著,送的什麼,給我瞧瞧。」
茵陳忙將匣子遞了上去,當景天看見那對墜子,只覺得眼熟,猛然才記起彩月曾經拿出一個首飾盒子,裡面就有這對耳墜。據說是周氏生前的遺物。心想陸家這小子倒大方,將母親的遺物也拿出來送人。
不過景天又很快明白過來陸英的心思,又將墜子包好了,重新遞給了茵陳笑道:「這是他的心意,你再退還去的怕,只怕他要惱。」
茵陳道:「那怎麼辦,我無法收下如此珍貴的東西。再說也沒處可戴。」
景天忙說:「他肯將這個給你,說明他心裡……」景天又看了眼茵陳那張不諳世事的臉龐,心想該如何給她解釋呢,算了還是不挑明的好。陸英有什麼想法,不如讓他自己說出口,於是略笑了笑:「你要真覺得經受不起,不如也回送他一樣什麼吧。比將這個還回去好。」
茵陳想了想方說:「別的什麼,我也拿不出。要不我明天還是還給他吧。」
景天道:「只怕他會不高興的,不過你硬要這麼做,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也不算什麼大事,你自個兒拿主意吧。」
茵陳握著這個小匣子,心裡依舊覺得沉甸甸的,她想明天無論如何也要退還給他,不然只怕是難於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