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太子的感謝信與家人之間的書信在語氣上和內容上都別沒什麼差別。
看完了信,金璨自己也挺無奈:太子的「自來熟」你敢不接嗎?不過在回信之前,她叫來廠花,請他一起參詳究竟如何回信才最妥當。
葉靈就站在金璨身側,略俯下身就著金璨的手,看完太子的來信,笑著出了主意,「您隨意些就好。陛下、娘娘,太子殿下都不希望您和他們再生分。」又想了想,覺得哪怕是揭人傷疤,也得照實道來,「您小時候常與陛下皇后通信,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您忽然不再寫了……」
聽聽這斷斷續續的後半句,好像生怕她感覺不出廠花在斟酌措辭似的,金璨一愣,旋即問道:「怎麼說?」
廠花也驚訝道:「您……全不記得了?」
聽了廠花的解釋,金璨鬱悶得好想撞牆——她小時候經常給皇帝寫信,嗯,充滿了童趣的那一種,皇帝與皇后都很喜歡,而陛下更是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時間親筆回復。但自從金璨得了中二腦殘病,自怨自艾自卑中還帶著幾分執拗,又逐漸在碧珠兒的「勸解」下轉入無可救藥的晚期,她居然就不再給皇帝回信……
真是腦殘的過往不堪回首,皇帝也真是好涵養。可是話說回來,金璨在天朝過了三十來年,再回到大秦,連自己當年怎麼沒的都印象不大深刻了,再記起這些「細枝末節」也太為難她了。
她揉著太陽穴,從玉嫣取來的金黃色匣子里,溫習了一遍當年皇帝給她的回信:行文十分直白,語氣溫柔又親近……當真是親爹也不過如此體貼縱容了。
她終於確定,早先皇帝一家子是真沒拿她當外人。如果不是因為某個特殊原因,當年帝后很可能將她放在身邊,當親閨女一樣好好撫養成人。
像是為了再次肯定她這個認知似的,廠花又盯著金璨的眼睛,提醒道:「平素您不愛講究排場,太子殿下將至,您可不能再儉省了事了。」
廠花不提,金璨險些忘了自己也是有品級的,還有相應的儀仗。
不過即使是原先的她在外也從無劣跡,更從沒借著自己獨特的身份和地位胡作非為,也正是這個原因,皇帝對她固然有些失望,卻也沒對她真的不聞不問。
聽人勸吃飽飯,金璨答應了葉靈,還按照太子的語氣回了封更關注他的身體和沿途風土人情的家信。
五日後,太子抵達南安,眾人依禮郊迎,提前歸來的趙安舜帶著兩省官員,鎮南王世子顧澤、次子顧涵則與勛貴一起,前呼後擁地將太子迎進了南安城。
在行宮下榻后略作休整,依次接見眾人,太子自然要先公后私,見過各級官員和勛貴們,之後便是自家親戚了。身為堂兄弟的顧澤和顧涵坐在太子的左下手,鎮南王梅側妃所生的兩個庶子如今都跟著父親在邊境歷練,而最小的嫡子因為染了風寒,還在王府里養病沒有到場。
所以太子的小舅子趙敏卿正好緊鄰顧涵……
而右邊坐著的都是女眷。
打頭的便是鎮南王的第三任王妃王氏。她父親只是知府,因此在娘家時見過的市面比較有限。話說如果她真是個聰明人,善於學習和揣摩,也不至於讓側妃奪了打理內宅的權力。所以在這樣的場合,她真的非常緊張和不安,當她和她名義上的侄子太子說話時,身體和聲音都在微微的顫抖……
可憐堂堂王妃,只有想起梅側妃不管在王府里如何囂張,也沒資格面見太子時,才能心緒漸平,之後心裡還隱隱升起報復似的~快~感。
而金璨看起來比王妃老道多了,身著華服並用心打扮了一番的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應答更是十分巧妙。
太子的眼神越發柔和;顧涵的目光則逐漸灼熱;趙敏卿卻是滿面的欣賞;王妃還在哆嗦,一時半會兒顧不上別人;顧池八風不動;顧溪看見「敏卿哥哥」那神情,嘴角一抽,再看向金璨時她的惡毒和嫉恨都幾乎溢於言表了;而世子顧澤意味深長地瞄了親弟弟一眼。
無論善意惡意,金璨倒是能安之若素。
按照大秦的規矩,在成婚前才會得到封爵的旨意。而金璨雖無明旨,但有皇帝的口諭作依仗——她一直以來都是享受郡主的待遇,譬如名下擁有免稅的土地數量,僕從侍衛人數和品級,日常用度等等。
所以今天她的位子也僅次於鎮南王王妃,還在鎮南王的女兒們,無論是嫡出的顧池還是庶出的顧溪之上。
不管顧溪如何憤恨,她也只得了太子一句問候,而敏卿哥哥關注的目光則是壓根就從沒感受到過……顧溪在母親梅側妃的教導下很是欺軟怕硬,面對太子和敏卿哥哥如何不滿也不敢表露分毫,在場眾人中只有金璨她自以為她還能收拾得了,於是這所有的「委屈」就全立志要在金璨身上找補回來。
顧溪在這兒神遊天外,其實金璨心裡也不像表面上這般淡然——見到太子第一眼,她就想直接撲過去!
太子和她天朝的親哥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經過天朝三十來年的「教化」,金璨成功地由一個無人教育且篤信神明的蠢丫頭蛻變成了有家人疼愛的唯物主義研究員……連她穿越到天朝一事,她都認為是意識恰巧通過蟲洞的偶然事件。
可是親眼看著和哥哥容貌幾乎一模一樣的太子用稔熟的語氣和如出一轍的表情,微笑著向自己噓寒問暖的時候,金璨開始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本來為了自己一肚子的數理化知識以及遲早會研製出的「高科技產品」,還想和皇帝與太子熟悉一番之後,再來定位雙方關係和今後買賣配方和產品的價錢……可惜計劃還真是趕不上變化。
金璨正琢磨私下裡多看太子幾眼,然後作為回報白送幾個配方——值當給小費了,要知道在天朝時她磋磨親哥,尤其拿他當過心靈垃圾桶之後,還得做幾頓順口的飯菜點心犒勞他一下呢。
憶起往事,金璨不由甜甜一笑,卻正聽見太子目視著她柔聲道,「閃閃妹妹留一下。」
眾人魚貫而出,顧澤顧涵兄弟特地並肩慢行,直到周圍都由自家心腹隱隱圍成了個小圈子,顧涵方開口低聲道:「大哥覺得怎麼樣?」
顧澤……看著是個端方沉穩又睿智的好世子,但面對親弟弟從不客氣,「你眼睛究竟瞎成什麼樣了?你護了她這麼多年,這幾天才看出人家的本色風姿?」
顧涵辯解道:「之前,我哪有這心思!」
這話恰巧擊中顧澤軟肋——簡而言之,顧澤與顧涵兄弟倆,顧澤搞政事人事絕對棒得響噹噹,而顧涵治軍帶兵的能耐罕有人能及。
鎮南王為這個擅長兵事又性格叛逆的兒子真是傷透了腦筋,為了整治顧涵的臭脾氣,並弄出個平衡的假樣子迷惑一下敵人,他特地將兩個庶子帶在身邊言傳身教,只可惜欠缺天賦這種事兒,在很多時候都不能依靠勤奮來彌補。
不管鎮南王心裡作何感想,表面上確實是在器重、專心培養庶子,此舉在內宅中無疑助長了梅側妃的野心和氣焰……握有實權的庶母可是給兩個嫡子接連弄出了不少的麻煩。
尤其是顧涵,在梅側妃看來,他與兩個親生兒子的位置有著最直接的衝突,所以絕大多數的陰謀詭計都是沖著顧涵而來。
顧涵見招拆招,雖然也有十分局促的時候,但好歹也全須全尾地挺到了今天。
有個主動吸引庶母敵意的親弟弟擋在前面,世子顧澤這邊反倒相對平靜,在穩固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之後,他也主動替親弟弟化解起來自庶母的陰毒招數了——比如顧涵的終身大事。
於是顧澤誠意爽快道:「哥哥幫你。」
顧涵不掩愁容,「我連門兒還沒摸著呢。不過已經搬了救兵……」
兄弟倆就在探討如何追求閃閃的話題中步行離開南安行宮。
而在讀書待客的書房裡,太子直接讓金璨坐到他的手邊,又仔細端詳了一番這位多年不見的妹妹,再開口便頗為悵然,「都長這麼大啦,」也越長越像你爹了,連舉止氣度也神似,父皇母后見了不知會有多開心,這麼想著又感慨道,「聽說你前一陣子出了些小意外,父皇與母后都十分擔心。」
金璨如今瘦了不少,臉蛋子小了一圈,五官顯得立體多了,也更像她的親爹,在家時就惹得陳叔紅了好幾回眼眶。
所以此番太子一直盯著她的臉蛋,面露懷念之色,她不意外也不會感覺不自在,還平靜地附和了一句,「勞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惦記。」
太子道:「你小時候可是叫我淵哥哥的,」又看了眼金璨身後站得筆直的葉靈,「女孩兒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就不樂意和哥哥親近了嗎?」
太子名顧淵。
淵哥哥這個稱呼……可夠~肉~麻,而太子這存著敲打意味的一瞥過後……葉靈依舊坦然淡定。
金璨此時也放了心:哥哥私底下惜字如金,有什麼不滿也是傾向於直接行動。幸好,太子的性情與親哥有些差別,她不必擔心認錯人,更不會把對哥哥的歉疚和不舍挪移到太子身上,總之感情不會重疊交叉倒是兩全其美。
一直在用理智壓制情感,忍得十分辛苦的金璨終於得到了宣洩的渠道。不必再糾結的她微皺起眉頭,問道:「那時候我幾歲啊?」
太子沉吟了下,還是說了實話,「五歲吧。」
「當時,是您教我叫您『淵哥哥』的吧?」金璨擠出了個笑容,「像您這樣的哥哥,我覺得還是遠著點比較好。」
太子聞言大笑。他很是擔心多年不見,會讓金璨對他乃至帝后都存有疏離和怨恨。天地良心,他們一家人是真心希望金家這最後一個「金疙瘩」能過得喜樂舒暢……有朝一日再見到金璨的爺爺和親爹時也能無愧於心不是?
太子刻意說了那麼幾句軟話,只為能試探下金璨如今的心思,給葉靈遞眼色也是想得到個暗示。
結果金璨究竟怎麼想還不好說,但太子敢肯定,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對於此來東南必做的幾件要事,也更有把握了。
金璨等太子笑聲漸歇,又道:「不過淵哥哥您要是有足夠誠意,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太子一聽,也來了精神,「比如,送我的暖包是怎麼個商量法?」
金璨思量了下,認真道:「配方全給您,但在南安時,您得做我的擋箭牌……比如那些我不想出席的勞什子賞花宴。誰讓您面子大呢,淵哥哥?」
太子一聽,眨了眨眼,輕聲道:「閃閃妹妹,我能反悔嗎?剛剛有人請我幫忙,他做東的時候,就想我能勸你一定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