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金璨話剛出口,蕭懿便自然地上前,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擋在她背部,護著她坐穩在鋪了厚厚的坐褥的椅子上,雙腳更是踏在高矮合適的小凳上——這些可都是蕭懿親手提前準備的。
金璨笑著解釋道:「抱歉,有點腫。」說著又輕撫小腹,「這個比他哥哥姐姐可不消停多了。」
安夫人可是過來人,知道每個女人懷孕時反應都各不相同。再說金璨身份貴重,又深得帝后信賴關愛,安夫人不僅不會不快,還因為害得金璨懷孕時還得照常理事而略有愧疚。
金璨坐得舒服,便拉了表哥坐到自己身邊。至於葉靈,有外人的時候他一向是站在金璨身後,從不肯坐下。金璨便只向廠花回了個笑容,又轉向安夫人道:「不只是千里送舅舅,還搭了個便宜舅媽。您且等我們醞釀一陣,再改口好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
其實金璨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純是給表哥蕭懿打圓場,順便提醒安夫人,即使你是東廠大統領,陛下信臣,也不能是你說什麼我們就信什麼。至於想讓我們幫忙,你更得拿出些讓人信服的東西來。
安夫人蘇桓夫婦更是對視一眼,夫妻倆同時對這位慶王妃印象不錯。須知金璨在京城時,言行看起來也與權貴之家的千金小姐無異。跟在金璨身邊的葉靈當然知道她的本來面目,可葉靈的密信直達陛下案頭,其間不經過東廠,所以安夫人夫婦倆也只能「百聞不如一見」了。
不過這夫婦倆表情落在安夫人的親兒子蕭惠眼裡,可就糟心透了。親爹蕭烈靠不住也罷了,親娘怎麼也……縱然自小自立,但這一瞬間再次意識到「爹不疼娘不愛」還是讓這位蕭家名義上的大公子深受打擊。
怎料安夫人夫婦倆並肩而坐,卻不忘招呼,「惠兒,過來讓娘好好看看。」
一句柔聲的「惠兒」,喚起蕭惠幼年的記憶,他小時候都是由母親摟在懷裡,手把手地教他認字寫字……他面無表情地坐到母親身邊,可安夫人摩挲他手背的時候他也沒躲開就是。
金璨一撇嘴,在表哥耳邊道了句,「傲嬌沒藥治。」
跟閃閃混了這麼久,如何不知道「傲嬌」的意思,蕭懿也道:「終於見著親娘了,你還不許人家撒個嬌?」
金璨忽然伸出手,扳著表哥的臉蛋,仔細看了會兒他下巴上的一道小傷口,「刮鬍子不小心?嗯,你也可以跟我撒個嬌的。」
蕭懿眯眼笑道:「當著這麼多人……閃閃給我揉揉吧。」
兄妹倆相視一笑。
葉靈也面色如常,一般來說聽閃閃和顧涵、蕭懿說話都挺醒神的。
蕭懿在西南時,可是出名的喜怒無常。安夫人與蕭惠母子那是親身接觸過,蘇桓也從無數情報中自以為了解到這個外甥的脾氣秉性,本來做好了需要耐心相處和反覆說服的準備,事實上,外甥他……還是挺溫和的?
倒是將一切都收入眼中的蕭惠陰暗了一下:蕭懿和他表妹金璨實在是好得超出了尋常兄妹太多了。虧他還以為蕭懿存著旁的心思,試探了一回,發覺他純粹是沒開竅!得知蕭懿也有缺心眼兒的時候,蕭惠瞬間平衡許多。
眾人各懷心思,金璨已經坐直身子,「咱們還是開門見山吧。」作為在場地位最尊貴的慶王妃,同時也是當事人之一,由她來掌握話題的起始中止無人反對。
結果蘇桓舅舅的自我介紹剛一開頭,就讓金璨不由坐直了身子:他的聲音暗啞得很不尋常,甚至偶爾還會帶出點類似金屬擦磨的尖銳之音。
不過金璨用餘光環顧了一圈兒,發覺表哥也露出了些許驚訝之色。倒是蕭家大公子蕭惠神情淡淡的,似乎對此話題不甚感興趣。安夫人見狀,拉起兒子便去了隔間。
一時房裡只剩舅甥三個,外帶一個葉靈,蘇桓才又開口解釋道:「王妃在京城的時候,我正好在外辦差,」他正是刑部郎中,「不然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與您見上一面。」說完,便主動報了自己的官職與祖上三代的名姓。
蘇桓其實跟金璨與蕭懿的血緣離得真不算太遠:蘇桓與表兄妹倆母親的曾祖父是一個人……這麼一算,叫一聲舅舅也是理所應當。
當時蘇桓還在京城讀書,西北出事後陛下還特地命人寸步不離地保護,更是百忙之中還抽空召見了他:讓他暫且隱姓埋名,不然仇家會為了斬草除根而冒險進京殺他。之後十數年之中陛下更是一直多方照拂,於是蘇桓與葉靈對於報仇的態度和手段幾乎一致:單靠自己肯定沒戲,必須爬上陛下這架戰車,才有希望得償所願。
蘇桓的聲音聽著初時怪異,聽久了倒覺得別有特點,雖然跟悅耳依舊沾不上什麼邊兒……還有,蘇桓除了在金璨說起「搭個舅母」之外便再沒笑過……
金璨不由暗道:蘇家怎麼各個都是冷美人風範?不過蘇家人這一支似乎人口本就不多吧。
實際上,她猜得對極了。蘇家這一支當年能「聞名遐邇」,便是因為太有特點:族人大多容貌過人,性子又多是清冷剛烈。
蕭懿與蘇桓一個問一個答,金璨則靜靜聽著,身後葉靈一直在默默記著小抄……坐了有一會兒,金璨摸摸肚子,歉然道:「餓了……」她也很無奈,懷了孩子事兒就是多。
蘇桓此時也道:「正好也說得有些口乾了。」
金璨一聽,喜笑顏開,輕推□邊的表哥,「瞧瞧,頭回見舅舅,就知道心疼外甥女兒呢。」
蕭懿笑著接話道:「咱倆頭回見面,我可是守在茅房頂上給你送小紙條呢。」
金璨抬手作勢要下手狠掐,蕭懿眉毛一挑,「越掐可就越餓。」
顯而易見,蕭懿的心情很好。他一直以來都只把母親這邊的蘇家人認作親人,原本以為世上只剩他們兄妹兩個,如今又多了舅舅一家,心情舒暢也是理所應當。
蕭懿跟金璨這個經歷過「天朝半生游」的異類不一樣,他和絕大多數大秦人一樣,擁有濃厚的宗族意識,母親臨終前只讓他照顧妹妹,其實他心裡知道母親始終都有重振蘇家的心愿,只是他……有些有心無力……
他從小就對女人興緻不高,當然對男人就更沒興趣了。直到他遇到閃閃,雖然有所好轉,但是依舊不能像尋常男子那般「隨心所欲」。
若是蕭懿跟金璨坦誠自己的身體狀況,金璨也會做出個大致的診斷: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潔癖導致的~性~冷~感。以蕭懿的經歷來看,他完全沒有心理陰影才是咄咄怪事。而且,金璨也不知道表哥這個不算嚴重的「隱疾」,她只是覺得表哥略有些偏執,可距離影響日常生活的程度還差得遠呢。
卻說金璨當著頭回見面的舅舅,也沒什麼避諱,連喝了兩碗香粥並數樣小菜,才撂下了筷子。她抹了抹嘴兒,又問向葉靈,「寶寶們呢?」
葉靈輕聲答道:「王爺親自抱到書房裡去了。」
公公看孩子,比孩子的爹親自上陣還令金璨放心,她笑眯眯地轉向舅舅蘇桓,「要去看看您的便宜外孫們嗎?」
蘇桓求之不得,而安夫人也帶著兒子蕭惠回到一街之隔的東廠隱秘據點接著說話去。
路上,蘇桓更是告訴表兄妹兩人,他和妻子已經育有兩兒一女三個孩子。
到了王府見到一雙外孫,蘇桓抱著阿囡與大娃動作嫻熟至極,尤其是大娃長得酷似蕭懿,惹得蘇桓又彎了唇角:他幼年時可是見過蕭懿與金璨的母親,那對兒姐妹花堂姐……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
話說,蘇桓看起來只有二十六七,實際上他卻比顧涵還要大上四歲,而他妻子安夫人又比他年長整整十歲。
金璨趁著孩子們都在蘇桓懷裡,也不忘讓一雙兒女叫一叫「舅公」。
大娃不太愛說話,但阿囡可就開始追問「十萬個『什麼』了」,「舅公是什麼?」
金璨笑道:「就是娘的舅舅呀。」
阿囡歪著小腦袋,瞄向了她的舅舅蕭懿,再看看舅公蘇桓,「舅舅?」雖然沒鬧懂母親的話,卻不妨礙她向著蕭懿揮起小手,「要舅舅抱!」
看著蕭懿那毫不掩飾的得意模樣,蘇桓也問:「閃閃,你要不要也舅舅抱?」
金璨一怔,旋即大笑,「我都快喜歡上您了。」
阿囡自然如願,她靠在舅舅胸前這摸摸,那捏捏地玩起舅舅的頭髮……雖然顧涵的發質也不錯,但還是比不過蕭懿這樣天生的「黑長直」以及「長發及腰沒分叉」……
逗完孩子,就該上演重頭戲了,得到消息的顧涵此時也回到王府。
看見丈夫,金璨又餓了,於是蘇桓在見到外甥女兒這短短半天多的時間裡,先陪吃了兩回。而金璨顧涵守著,更是下飯,橫掃三碗白粥,才意猶未盡道:「先這樣吧,咱們還得說正事兒呢。」說著,還擺了擺手,「舅舅別介意。」
蘇桓卻輕描淡寫道:「別虧待自己。」言外之意,你平時大概沒少虧待自己。
這一句話卻說得金璨神色一僵:只是頭回見面,她卻能從舅舅身上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一份親情。除了他,就是丈夫顧涵、表哥蕭懿還有她的好公公顧晟能讓她有這般感受。
金璨抿著嘴,一手抓顧涵,一手拉蕭懿,再回頭看了看葉靈,表示自己無事之後這才嘆道:「我算知道您怎麼追求到安夫人了。」又笑了笑,問道,「您的嗓子怎麼回事?」
蘇桓很是坦蕩,直接拉開了自己的領子,只見他脖頸處有一道猙獰的傷疤,給眾人展示過,他又氣定神閑地整理好衣衫。
金璨眉頭一跳,「謝家?」
蘇桓點了點頭。
那蘇桓此來的目的就再明確不過了:安夫人要主持西南的密探和情報工作,而蘇桓……大約就是來擊殺謝永廉的。
顧涵卻有些無奈,但也只是無奈而已:他兩個謝氏舅舅的結局連他母親在二十年前都能早早料到……自取滅亡還有什麼可說?他肯親近謝家全是因為母親謝芙蓉,說句實話,就他目前知道謝家做過的事兒也足夠謝永康與謝永廉死上三回,還一點兒都不冤枉。
此時媳婦的手更是落在自己的額頭,顧涵輕嘆一聲,「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不用他親自動手,他還稍微好過一點兒。
外甥女兒夫婦加上外甥堪稱親密無間,蘇桓欣慰無比:他怕的就是一家人卻壓根不齊心,尤其是顧涵會出手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