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交底
卻說金璨從酒樓出來,便在玉嫣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當她坐穩,玉嫣和葉靈在車廂一左一右各就各位時,車夫揚鞭馬車起行,金璨特地撩開珠簾回望了一眼:「望月樓」那奪目的招牌之下,顧涵與林正兩人湊得極近,也不知在討論什麼。
雖然顧涵已經幫她出氣,可她卻不想就此揭過:單純為了殺雞儆猴,也得讓算計她的人付出慘重代價。否則哪個不自量力的暴發戶都出來鬧上一鬧,她這日子還怎麼過?
金璨靠在引枕上,吩咐玉嫣道:「去查查那人的家世。不砍到他家傷筋動骨,我就不姓金。」
玉嫣一雙美目異彩連連,利落應道:「是!少主等著聽好消息吧。」
按天朝的話說,完美管家陳大叔乃是金璨老爹的首席腦殘粉。
在這樣的親爹潛移默化熏陶之下,玉嫣對金家無論是忠誠還是認同感都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平……無奈原先的金璨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玉嫣以及她那個精明的爹都覺得少主能富足平安一生已算難得,哪裡還敢奢望重建金家並復仇呢?
不過從天朝歸來的「進化版」金璨卻在短短几天之內,讓這丫頭重燃希望並幹勁十足,更不用提她那個時刻欣慰得時不時眼含熱淚,並立志為少主奉獻一生的管家爹了。
看著這丫頭喜上眉梢的俏皮模樣,金璨伸手又在玉嫣鼻樑上颳了一下,「唯恐天下不亂!」
現在想來,玉嫣這明快又直率的性子,怎麼能討原先自卑又憂鬱的自己喜歡呢。
因為這些天少主的親近又倚重來得實在太明顯,碧珠兒走了之後玉嫣終於能和少主朝夕相處並彼此熟悉,這小丫頭如今都敢能跟金璨撒嬌並調笑上一兩句,「少主,鼻子都快讓你刮平啦,以後喘氣就不痛快啦!」
金璨一笑,「偏你話多。」說著,又在這小丫頭的臉上輕輕掐了一下。
發現金璨心情很好,玉嫣順勢問了一句,「少主,家裡要換個廚子嗎?」
不光是玉嫣,葉靈也發現今天這頓飯金璨吃得異常合口,飯量比在家時多上不少。
家裡的廚子做東西都是西北風味,油多肉多味道還偏重,不過金璨不算挑剔,為飽腹吃著也還罷了,遠遠不到不喜歡的程度。
可正所謂貨比貨得扔,望月樓這一桌子菜,清淡自然,所有的食材都被廚師妙手烹調出了它們本來的味道,尤其正值夏末,新鮮脆嫩的各類時蔬比家裡那濃厚的肉食更得金璨青睞。
金璨聞言,想了想道:「挑兩個擅長做蔬果和煲湯的廚子來吧。家裡做的肉食我覺得還不錯,家裡人也還是更愛吃味道濃厚的東西,接著照舊例辦就好。只是天氣還熱,我就不想天天都在桌上看見那些油汪汪的菜式。」
玉嫣記下,垂首道:「是。」
既然吃得略多,當然要多走些路消耗掉才是。
一行人來到商賈林立、遊人如織的南城朱雀大街,金璨就在前呼後擁中,走馬觀花地逛完了大約一半商家。可是自家的兩個店面她卻尤其用心,不僅里裡外外地瞧了一遍,還坐下來仔細問過掌柜店鋪的情況,再看著顧客的反應,默默估算在這兒做回她的老本行究竟有多大勝算。
這還不算完,她甚至還觀察了會兒周邊店面,心算起人家的客人和大致盈利的數目……
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金璨終於相信,南安城的確繁榮興旺,而城中百姓的日子相對寬裕——從他們的衣著舉止,尤其是購買力可見一斑。
金璨算計得很好,辦完正事回到家裡,正好趕上晚飯。
簡簡單單地用過一餐,金璨便在自家院子里隨意走走,只為儘快消食。
夏末初秋時分,頭頂皎潔明月,腳踩平坦石板,兼之清風拂面,花香襲人,金璨也來了興緻。待丫頭們收拾好涼亭,掛好帷帳,玉嫣也已抱著琴盒歸來。
面朝鬱鬱蔥蔥的林木和繁盛似錦的花海,金璨一曲完了,只覺心中鬱積的惆悵和不舍一併宣洩而出……整個人因此輕鬆了不少。
身為孤女,原先的她極少出門應酬,在家閑來無事自然要有幾樣愛好來打發時間:琴棋書畫之中,她的琴和書都還拿得出手。
死後穿越過天朝,這兩樣難得的長處她也沒有落下,虧得她愛女如命的爸媽以為女兒天生奇才無師自通呢!
不過話說回來,金璨還是更認同「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至理名言;同時她還用一個失敗的人生來證明了「通人情懂世故才有資格成為人生贏家」這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回憶至此,金璨自嘲一笑,再抬頭冷不丁地撞見葉靈探究的眼神。
二人對視良久,葉靈終於開口,「少主這麼放不下捨不得的……究竟是什麼?」他似乎是狠了下心,又補充了一句,「您千萬不要騙我說是仇恨……」
金璨撫琴時全情投入,被行家察覺出端倪並不稀奇,但是這個「行家」竟是葉靈,可就相當出人意料了。
一般來說,若不是走投無路,沒有男人會為了幾兩銀子而甘願凈身入宮。
雖然大秦百姓識字的很多,至少城門和衙門外張貼的告示大多數人都能半看半猜地弄懂,但想接受正統的教育依舊需要相當的家底,而琴藝又是著名的燒錢項目……總之善撫琴聽琴之人通常都是出身官宦世家。
顯然葉靈絕對對得起「善聽琴」三個字……一個出身不錯的男人居然當了太監……
於是金璨笑道:「你說,我就說。」
此言一出,果然就是長久的沉默,在金璨已經完全不再期待的時候,葉靈忽然道:「西泰城正是在下故鄉。」
金璨嘆息一聲,「我懂了。」
話匣子已經打開,葉靈乾脆「破罐破摔」了,「族人家人幾乎全葬身於大火熊熊的西泰城……只有我和弟弟逃了出來,我在逃命路上……受了傷,安頓好弟弟,便凈身進了宮。」
金璨的目光透過青煙裊裊的香爐,飄香遠處,她的聲音也隨之輕得幾乎聽不到,「陛下知道吧。」
葉靈垂了眼,「陛下聖明。」說著,他親自倒了杯茶,端到金璨眼前,「如果不是您父親誓死抵抗,拖住了西戎騎兵,我和弟弟定然沒命。所以陛下問我們幾個誰願意來南安時,我最先請命,陛下便真的派我前來。」
金璨接過茶碗,目視葉靈雙眸,「在報恩和報仇之中,你選擇了前者。」
當一個人把報仇當做唯一的人生目標,言行就會越來越偏激:滿是仇恨的雙眼定會錯失人生中其他重要且美好的體驗,最終就是走向另一個極端,成為下一個被報仇的對象……
為了報仇卻變成和仇家一樣的人,何其悲哀!
所以在金璨看來,葉靈很好,真的很好……於是她發自內心地讚賞道:「你的心胸真是了不起。」
聞言,葉靈囅然一笑,平素的陰鷙清冷之氣也隨著這個笑容消失無蹤,此時的他看起來只是位溫文爾雅的俊美公子,「我很慶幸。」慶幸我當時選擇了報恩。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番開誠布公讓彼此都感覺親近了不少。
隔了會兒,金璨才道:「我捨不得的是家人和……嗯,愛人。」
葉靈難以置通道:「您離開西泰城時才四歲吧?」
四歲的小丫頭片子能記得什麼?還有那個愛人是怎麼回事?少主除了我這個半男不女的太監,還跟哪個帶把兒的親厚……莫非是小王爺顧涵嗎?
金璨哪裡知道一向淡然的廠花此時心裡跟開鍋了一樣,她把心一橫,「我托生到另一個……嗯,國~家,有了新的父母……過著完全不一樣的日子,卻沒想過還有機會回來……」說到這兒,她不得不戛然而止了,因為葉靈的表情分明是在說:我跟您說了實話,您卻編故事哄我。
金璨心中咆哮:我就知道,說了實話還是沒人信!於是她撫著額頭道:「其實是爺爺和爹爹託夢給我,夢中教了我許許多多的東西。」
亭中待命的玉嫣和玉闕此時雙手合十,異口同聲道:「老天有眼!果然是老太爺和老爺捨不得少主,一直在保佑少主呢!」
而葉靈也動容道:「金家列位恩公皆非常人。老天有眼!」
金璨看著激動不已的幾人,心中暗道:「老天有眼」恐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