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晉江獨家發表
都是熟人,也就開門見山了。
「安國公是想讓你回去避禍呢?還是真的想給你安排親事,婚後再分你一份家產?」
蕭懿二十齣頭,也確實是到了說親事的年紀,只是他前面的哥哥們婚事都還沒著落,如今安國公卻忽然要以成親為名召他回西南,這裡面怎麼看都透著詭異。
蕭懿自己也承認,「應是讓我回去先避禍再說。」
這就更奇怪了,避禍從何說起呢?
按說大秦最大的兩個敵人正好一南一北:南面若斯國剛簽了停戰書,北面的幾個部族當年又被太子殺得極痛,兩三內都難緩過氣來。外患的可能排除掉了大半。
至於內憂,謝家這麼多年主要還是盤踞在京城,而且他家沒怎麼正經掌過兵……俗話說得好,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啊。若是安國公自己親自上陣揭竿~謀~反……調兵遣將排兵布陣,還有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等等,這些大動作很難瞞得過東廠埋在西南的探子。
在冷兵器時代,就算是偷襲成功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也還是需要大軍跟進配合,不然打完就跑又有啥用?枉費錢糧還暴露野心而已。
思來想去,金璨還是沒猜出來安國公急忙召回表哥的目的。
蕭懿緩緩地揉捻自己的太陽穴,聲音低沉,「我更擔心安國公得了確切的消息,鎮南王這邊……」說著,瞄了顧涵與葉靈一眼。
顧涵和葉靈一直都沒說話,他們已經和蕭懿相處頗為融洽,但也極有分寸在人家兄妹說話時不多嘴多舌。
金璨一點就透,「嘩變?」
南方邊疆重地,主要就是鎮南王的大軍,還有本地駐軍……而本地駐軍原先那幾位有問題的將領,都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消無聲息地消失了,甚至連點兒漣漪都沒能泛得出來。
蕭懿下一句果然盡顯風範了,「別人死活還是半死不活我都不在意,我只在乎你。」
如非考慮到閃閃已經生了一對兒自己都愛不釋手的龍鳳胎,他一定會開口說上一句「我帶你走」——聽起來差不多等同於「咱倆私奔吧」。
這時候顧涵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了,他上前就捏住了蕭懿的肩膀,可是不管他手下用了多大力,蕭懿依舊頭也不回始終盯著金璨,「閃閃你拿個主意。」
在她公公的大軍之中鬧嘩變……就算這場叛亂真的成功了,以鎮南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氣,若斯國見狀更沒有不趁火打劫的道理,如此一來兩江怕是幾年內再無寧日了。
金璨為什麼肯把可愛又乖巧兒女交給她公公,不就是希望用親情好歹拴一栓王爺,省得他們一家子乃至大秦百姓再遭兵禍嗎?
不是誰都有信心跟「神一樣」的皇帝對著干,尤其是不能保證自己身邊沒有豬隊友的時候。
她看見顧涵抓在表哥肩上的手背都迸了青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丈夫和表哥之間的「波濤暗涌」——葉靈真是人格健全,心理健康,而顧涵和蕭懿因為受過刺激而或多或少都有點小毛病……
可話說回來,顧涵要是沒毛病的話也不會這麼執著地愛自己吧。
金璨也有自知之明,她本來就不會為一段感情投入全部身心,而且看重事業和子女更勝於丈夫,所以顧涵的付出她全看在眼裡,自然略感歉疚。
而且王爺和她丈夫顧涵……似乎還是一脈相承的情種,世子顧澤即使接觸不多,但從嫂子何清芳身上就看得出她也過得十分滿足。
不過情種醋勁兒都大,她又捨不得來「硬招」傷害他,金璨緩緩起身,摳下了顧涵掐住蕭懿肩頭的那隻手,自己又順勢靠在顧涵胸前,更是伸出右手輕輕按揉表哥「傷到」的那邊肩膀,「只是聽了些傳聞,就要舍掉家園和親朋?沒這樣的道理。」
蕭懿皺起了眉頭,輕聲道:「我跟你單獨說。」
於是顧涵和葉靈一起被甩在廳堂里對坐喝茶,顧涵分明心事不寧,而葉靈其實也沒好到哪兒去。
書房裡,蕭懿從懷中拿出兩封信。
金璨仔細看過兩個信封上精細的蠟封,又取出信紙迎著光觀察了一下,在心裡留了個大致印象,便展開信箋細讀了一遍。
安國公的意思十分直白,概括一下就是:兒子啊,父親很是想念你。如今南安正值多事之秋,你四哥蕭慈和八弟蕭愈也早早聞風躲了起來。你是我最疼愛的兒子,父親怎麼捨得你有性命之危?正好父親在西南給你物色了個不錯的姑娘,是你嫡母的內侄女,相貌才學脾氣都不賴,還能給你助力,收到信收拾收拾趕緊回來娶親吧。
金璨看完,抬頭問道:「你嫡母的內侄女?」
「安國公夫人的哥哥,正是西南軍中最出色的將軍。」
「難怪。」金璨冷冷一笑,「這是暗示你以色相迷住這姑娘,好知道這將軍的底細,再染指一下此人手中的兵權嗎?」
蕭懿點了點頭,「安國公雖然也帶過兵打過仗,但威望不及此人。在安國公沒把西南真正弄成鐵桶一般,我不覺得他會輕率地出手。」更不會貿然地打破現有的局勢。
顯而易見,安國公如今若是出兵進犯大秦疆土,若斯國便會趁機攻向西南奪取地盤;同樣,他也不會是鎮南王軍中內亂的主使——沒了鎮南王,若斯國大軍定會殺進大秦南方,這樣斷了安國公購買和運輸軍備糧草的重要商路……一樣是得不償失。
金璨與表哥觀點完全一致,她收起安國公的信箋,又打開了蕭慈和蕭愈送來的密信。
這封信的內容……十分有趣,而且有趣得頗有說服力。
這兄弟倆先坦誠了一番,他們把用不完的礦石賣給了謝家。因為謝家開價讓他們心動:用工匠換。
從礦石到可用的兵器,這裡面學問大了去了:真不是隨便弄些人手和爐子,再準備足夠的煤炭和場地就能辦得到的。
而後這兄弟倆又提醒蕭懿:謝家人脈極廣,在不知道謝家兄弟的真實用意時還有不少人願意助他們一臂之力。借口壓制住鎮南王好為二皇子顧淳博取聖心和聲名,謝家人應該是動用了鎮南王帳下幾位本就親近謝家的將領。
金璨看到這裡,認真問向表哥,「這信我能拿給顧涵看一看嗎?」
蕭懿渾不在意,「隨你。」
金璨收好信箋,上前挽住表哥,「還有心事?」
他這一副狠命壓抑住心底的暴躁才能勉強維持表面上平靜的模樣,讓金璨有些心驚:表哥可不是沉不住氣之人……
蕭懿點了點頭,「謝家。」剛說兩個字,他就再也剋制不住,咬牙切齒道,「你可知道當年你我的母親,分別屬意謝家長子謝永康和你父親?」
金璨當然不知道了,「什麼?!」
蕭懿接著道:「我娘正是和謝永康相會時被安國公帶人劫走的!在我娘失蹤后,謝永康卻當了縮頭烏龜!」
大秦民風開放,並不禁止青年男女相見。門第只要差得不多,彼此看對了眼的男女大多都在父母的同意下順利成了親。
金璨聽到這裡,猶能冷靜追問,「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蕭懿氣得狠了,身子都有些僵硬,「我娘身邊伺候的嬤嬤,臨死前給我送來的消息。」
「一個老嬤嬤……」金璨輕撫著表哥的後背,緩緩說道,「憑她的本事,給你私下送信,安國公會一無所知嗎?」
說句老實話,在金璨心裡,天朝的爸爸媽媽才是真正生她養她疼愛她的父母,所以事關她大秦生母娘家,她依舊能心平氣和,並在表哥簡短的敘述中迅速聽出問題所在。
蕭懿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問道:「你的意思是,嬤嬤在說謊?」
「我覺得她的話應該可信。」金璨繼續一針見血,「只是安國公應該抹去了不利於他的內容。他不想你太記恨他,雖然聽起來很可笑也很可悲,可我真心覺得安國公挺偏心你的。」
蕭懿瞪著金璨,眼睛里已然布滿了血絲。
金璨毫不畏懼,迎著他的目光還能笑得出來,「可是他的偏心比起他的大業就真不算什麼了。咱們兄妹兩個才是相依為命呢。」
一旦孤獨久了,周圍環境又不太「友善」,那就註定要往「變~態」上偏了。金璨十分感慨:她丈夫、她表哥還有她公公,差不多都是這個路數,而且他們都還對自己或傾心或寵愛或信任……
與其浪費時間抱怨自己這「極品磁石」的體質,還不如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怎麼「話療」回報他們吧。
金璨伸出兩根手指,「表哥你是關心則亂,不如先聽聽我的想法。其一,這事兒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時候先帝寵妃正叱吒風雲,金家和謝家都不算最最風光的家族,謝永康和姨母相會按道理不會太惹人矚目,為什麼安國公……對,當時他都不是安國公,要去特地劫人?謝永康居然還眼睜睜地讓姨母被帶走?我猜安國公定是拿了謝永康一個大把柄威脅,才能迫使他就範的吧?另外,綁了姨母,還能拿捏一下咱們外公,真可謂一石二鳥之計。」
哪個公子小姐出門沒有親隨侍衛的?當時如果安國公不能徹底威脅住謝永康,不讓他還手,甚至還讓他幫忙制住姨母身邊的隨從,那麼打鬥起來的動靜定然會惹來附近的城防軍,難以脫身的可就是安國公這一邊了。
蕭懿聞言,卻閉上了眼睛,「安國公說蘇家是前朝餘孽。」
金璨大驚,沒過幾息她卻遲疑道:「不對啊。這是拿陛下和我爺爺當傻子了嗎?他們會不知道蘇家的底細?讓外公掌兵,還能讓我爹娶了我娘?」
蕭懿輕聲道:「安國公說過,他搶來我娘,最初就是為了圖謀前朝秘庫所在。」
金璨歪著腦袋琢磨了一會兒,「我猜啊,其實是謝永康知道前朝餘孽的下落,或者乾脆窩藏了一個,才會被安國公拿捏住?林正剛從西北歸來,他說西北的秘庫就是落在了謝家手裡。」
按照金璨的猜測,安國公應該是對姨母一見鍾情了……她姨母的確有讓男人一見傾心的本錢。而她長相酷似姨母的表哥,都有讓人看多了就腎虛的能耐。
放任戀人被人搶走,這事兒如果宣揚出去,就是謝永康終生洗脫不去的污點,用前朝餘孽和姨母之事一起威脅謝永康,逼他交出秘庫下落,還真是……挺說得通。
而且安國公時機抓得極妙,因為他剛把姨母帶回了西南,北狄大軍便來犯關,外公蘇將軍奔赴戰場,並沒機會親自救出女兒,等他從戰場歸來,女兒失蹤的線索都已經被謝永康抹了個乾淨。
話說,謝永康可是謝老爺子的長子,他的元配嫁給他沒幾年就過世了,中間又隔了挺久,才又娶了如今的妻子……
金璨思及此處,當機立斷道:「表哥你不能回去。」說著,她大聲招呼,把顧涵和葉靈都叫了進來。
聽完了事情的始末,顧涵垂著眼,但額頭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此時的心情。而葉靈在憤怒之時,卻是面白如紙。西北遭劫,根源便是這前朝秘庫,事涉家仇國恨,由不得葉靈不動容。
當晚,夫婦倆一起回了王府,為了南安的安寧和大軍的安定,此事也不能不讓王爺知道。
王爺當時就掀了桌子:每每說起謝家,王爺和顧涵一樣,都會因為謝老爺子和謝芙蓉而萬分寬容,這一回……真是忍無可忍了!
鎮紙、硯台筆洗等先後摔在地上,紛亂又清脆的聲響驚醒了睡得正香的阿囡和大娃。兩個小奶娃齊聲大哭,王爺滿心的惱火……瞬間就萎了。
金璨和顧涵一人一個,從隔間的悠車裡抱出了一雙兒女,王爺看見次子懷中眼角含淚的小孫女……忽然覺得,他已經有了阿囡。他深信這個小丫頭就是天意,就是芙蓉帶給他的慰藉,既然如此對謝家還有什麼可留情的呢?
不得不說,顧晟和顧涵父子居然又心有靈犀了一回。
顧涵哄著女兒,心裡卻也覺得,他對謝家純是愛屋及烏,如今有了更該全心疼愛妻子兒女,何必再捨近求遠?更何況如今的謝家本就不值得真誠相待了。
數天後,收到葉靈密信的皇帝顧昊也砸了御案……
正是因為他曾經為了皇位而殺了太多敵人,所以對昔日的功臣之後都是儘力優容和厚待,但當他的好意被如此粗暴地踐踏之時,他的處置方式就會走向另外一個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