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江璟熙是用了午飯才出發的,出發前還特地去老太太那裡,給老人家請了安。
老人家如今已近古稀之年,身子不大好,見著六孫子來了,強打起精神、拽著他好一通說。
她嘴裡念叨著阿彌陀佛,說到底還是老四的兒子小六兒出息,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改明兒一定要去寺廟裡燒香還願去。順便再請個願,請菩薩保佑小六兒來年高中狀元。
家裡終是出了一個走科舉的了,走科舉當官的好啊,不用花錢買官,省銀子不說,這含金量還高,且得皇上器重。那宮裡的江妃多了個出息的兄弟也能長些臉不是,往後這宮裡宮外的相互照應著,江家必是會百年不衰。
江璟熙覺得莫名其妙,他中舉明明就是因著自己奮發努力的緣故,何必要燒香謝佛?不過他也算是孝子孝孫,老人家說,他便就聽著,及是恭敬。後來老人家說得自己都覺得乏了,方肯放人。
回了院子,江璟熙便見著了書童裝扮的喜寶,他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
喜寶身著整潔乾淨的書童裝束,頭髮左右對半分,簡單地盤繞起來,用布包著。喜寶本就長得嬌俏水靈,再加上浣紗的梳頭功夫好,此番又換了新衣裳,怎麼看怎麼是一個俊美小少年。
江璟熙很滿意,對著浣紗點頭道:「經你這樣一打扮,還真瞧不出來是個女孩兒,不錯。」去一旁用熱水洗了手,又去內室換了身衣裳,方帶著喜寶離去。
外面大雪飛揚,呵氣成冰,天氣十分嚴寒。馬車車內卻暖和得緊,還熏著香,淡淡的味道,好聞極了。
江璟熙裝模作樣地在看書,喜寶則於一旁,小心翼翼侍候著。
喜寶靜靜坐著,不敢有大動作,也不敢製造出雜音來擾了少爺清靜。她見少爺並不搭理她,有些無聊,剛好肚子也餓了,便從懷裡摸出半塊燒餅來吃。
燒餅是早上二柱哥哥給買的,她怕來不及,只吃了半塊,另半塊一直在懷裡揣著。上午的時候不得空,沒時間吃,眼下終於有點時間吃東西了。
她腫得像饅頭似的兩隻小手緊緊抓著燒餅,一邊啃一邊滾動著眼珠子,仔細瞧著少爺臉色。見少爺沒說什麼,她便放心地吃了起來,吃完後有些口渴了,她眼巴巴地瞧著一旁的水壺,足足瞧了好一會兒。
喜寶看了眼江璟熙,見他神態悠閑,終於鼓足勇氣,小聲問:「少爺,我可以喝點你的水嗎?」
江璟熙抬著眼皮子瞧她一眼,復又將目光回到書上,淡淡說:「可以。」見喜寶立即開心地去倒水,他咳了聲,又道,「不過,得十文錢一杯。」喜寶嚇得趕緊將手縮了回來。
十文錢一杯的水,她可喝不起。算了,還是渴著吧。能省一文是一文,省點錢下來給娘買葯。她眼下最缺的就是錢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那般自甘墮落地賣身為奴。
喜寶想到上午四奶奶說的話,方又想了起來,六少似乎還欠她一筆錢呢。
她清了清嗓子:「少爺,您還沒給我賣身的銀子呢,四奶奶說是應該有的。」她聲音小的像蚊子在叫,到底是底氣不足,也有些害怕。
聽著喜寶竟然敢拿著四嫂的話來跟他算賬了,江璟熙將書一合,抖著大長腿,故意說:「什麼賣身的銀子!你哪來賣身的銀子?」說著便從懷裡掏出喜寶的那張賣身契,用手指彈了彈,送到她跟前,「可仔細瞧清楚了,上面說了有給你賣身銀子了嗎?」
喜寶還真將眼睛睜得圓圓的,湊過去,一字不落地又瞧了一遍,果然沒有呢。
喜寶還是不死心:「可是四奶奶說應該有的……」
江璟熙最討厭旁人拿著老四的話頂撞他,老四媳婦的話也不行,因此便沒了好氣道:「別老是四奶奶長四奶奶短的,你要是那麼喜歡老四,不如我將你送給他得了。瞧他也挺喜歡你的,跟了他,說不定還能混個姨娘噹噹。」
喜寶一聽,急了,立即甩著小腦袋瓜子直搖:「我不給旁人當丫鬟的,我只給六少當丫鬟!我不要賣身銀子了,我不要了。」
江璟熙心裡爽得很,不過臉還是沉著,繼續說:「我們江府的丫頭,一個月只有一兩銀子,只有小姐才有二兩銀子的份例。我給你二兩,算是瞧得起你了,你倒還跟我算起賬來!」
喜寶懂得感恩,立即趁機表明態度:「我一定好好侍候少爺。」然後心裡細細算著,她賣身三月,比旁人多得三兩,這樣一來,那她也就值個三兩銀子。
原來自己只值三兩,不怎麼值錢呢!喜寶有些懊惱。娘往後肯定很需要銀子,那她就算將自己再賣了,怕是也湊不足數,所以,還是跟著少爺好好混吧。
一定不能惹他生氣,一定要順著他。
喜寶也看出來了,這江六少喜歡有人拍他馬屁捧著他,便開始誇他:「早上的時候也聽府上人說了,說六少人聰明有前途,待下人也好……」其實沒人這麼說,喜寶扯謊臉有些紅,悶著頭繼續,「書上說過,『良禽擇木而棲』,六少是那棵好的大樹,我就跟著六少爺。」
江璟熙那個虛榮心是蹭蹭蹭直長,瞧著喜寶,越發覺得她乖巧懂事了。
他伸手去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子,放低了聲音道:「記得你說過你娘病了?看你也算個有孝心的,這樣吧,以後好好侍候著小爺,將小爺我侍候得舒服了,少不了你的好處,明白了嗎?」見她乖乖點頭,江璟熙又道,「比如,給小爺我捶背就賞你十文。我深夜讀書你得一旁候著研磨,陪著我熬夜,賞你二十文。還有,每晚要打熱水也爺洗腳,伺候得舒服了,就賞你……嗯,五十文。」
喜寶一樣樣都記在了心裡,然後問:「為什麼洗腳給的多呢?」
江璟熙哈哈大笑:「……」
喜寶心裡暗暗揣摩,最後得出答案:「是因為少爺的腳很臭嗎?」
江璟熙掄起一巴掌就拍喜寶後腦勺上:「敢對本少大不敬,先扣你五文錢再說!」喜寶恨不得咬斷自己舌根。
聚賢書院在城外的鐘磬山,書院坐落在鐘磬山的半山腰,山頂上還有一座寺廟,叫做清輝寺。
京城四周大小寺廟雖不少,可清輝寺已有數百年歷史,堪稱天下第一大寺。
聽說當年□□皇帝打江山時造了不少孽,後來天下太平了他便開始做噩夢睡不著覺,后經人提醒,便找人代他剃髮出家。如今那替□□皇帝出家的人還在寺廟裡住著,當今皇上每年去寺里祭祖或者求雨祈福的時候,也得特地抽空去見見那老和尚。
馬車繞著蜿蜒的山道一路顛簸,等到達聚賢書院時,天色已經擦黑了。
外面的雪還在下,江璟熙撩開車簾對車夫說:「別停在這裡,直接進去吧。」
那車夫有些為難:「少爺,您瞧見沒,那門前立著兩個和尚,不給進去呢。」
江璟熙自然瞧見了,皺眉:「書院里怎麼會有和尚……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要知道,這清輝寺跟聚賢書院雖然一個山頭住著,可向來是沒有什麼親密來往的。
那邊站在門前的小和尚也瞧見江璟熙了,立即走了過來,對著江璟熙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還請下車吧。」
江璟熙跳下馬車,問道:「你們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小和尚說:「貧僧清輝寺亦了,是跟著絕空師叔來的,絕空師叔如今是貴院紀律課的老師。」
江璟熙並不知道這絕空什麼來頭,也不知道書院在搞什麼名堂,他是來念書的倒也不想惹事,揮手道:「算了吧……」對著車夫說,「你來回跑幾趟,將行禮都送到小爺房裡去。」
車夫自是應著,喜寶想賺銀子,立即湊過來:「少爺,我也幫你搬行禮。」
江璟熙眯了下眼睛,捏了下她的臉,哂笑道:「想掙銀子?那好啊!」指了指旁邊幾個裝著換洗衣裳以及被褥的大包袱,「這些你背著吧。」
喜寶得令,立即將包袱都往身上扛,她年歲不大身形也小,幾個包袱扛在肩上、背在背上后,便就只能瞧見她的兩條小短腿。
是以,已經一天沒吃一口飯沒喝一滴水,此時還被罰單腳站在雪裡,已經嚴重體力不支的何君傲瞧見了,嚇了一跳。媽呀,包袱成精自己跑出來了!
江璟熙朝著何君傲走來,見他一臉菜色,缺德地捂嘴一笑,然後踹他一腳:「德行!昨晚將我灌醉害我回去被罵,沒想到你也沒逃過!自作孽不可活!」見他精神不太好,便問,「梁兄呢?怎麼沒被罰?」
何君傲耷拉著腦袋,嘆氣道:「梁兄學問那麼好,他怎麼會受罰?」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江兄,別怪我沒提醒你,書院里來了一個變態和尚,裝門想法子懲罰學生。你在家這些日子怕是心都玩野了吧?別磨蹭了,趕緊回去熬夜看書去吧,省得明日被罰。」然後伸手指了指另一角。
江璟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隨即一愣,那邊牆根底下站了一排人。
回了房間,喜寶整理床鋪,江璟熙則偷偷跑出去打探行情去了。
原來這絕空是朝廷派來的人,雖然只是個和尚,可靠山大,難怪連當朝何太傅之孫何君傲都敢罰!
江璟熙打探完立即鑽回房裡,然後瘋了似的開始各種找書,將喜寶剛剛收拾好的東西又弄亂了。
他急著找書的樣子,就像是野豬在拱白菜,猴急猴急的。
喜寶見他將書弄得滿屋子都是,好意問道:「少爺在找什麼書?我幫您找。」
江璟熙黑著臉轉頭:「我那本《禮記》呢?」
東西是喜寶收拾整理的,她自然知道在哪兒,見少爺在找《禮記》,她從另外一個地方找了出來,遞給他。
江璟熙拍胸脯,臉色稍稍好轉:「嚇死我了,還以為沒帶呢。」伸手彈了彈上面的灰,「沒了這書,明兒的早飯就別想吃了。」看著喜寶,「剛剛出去打聽了,明兒就考這書上的內容,你晚上得陪著我一起看。」
一邊說一邊將自己頭髮散了下來,又找了根繩子來,將頭髮扎著系在房樑上。
喜寶明白了,立即去找剪刀,然後蹲在江璟熙跟前,靜靜地守著他,不說話。
江璟熙正在閉著眼睛皺著眉頭苦逼地背書,一篇背完一睜眼,見喜寶舉著剪刀瞪著他。
他莫名其妙,不耐煩道:「拿著它做什麼?」
喜寶一臉認真的樣子:「守著少爺看書。」心裡想的是,少爺自己頭懸樑,她呆會兒要幫他錐刺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