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用
廳堂里站著的人來回踱步,簸籮里的葯被拿起來又放下。
「李太醫!」捧著盤子的內侍再也忍不住喊道,「到底怎麼配藥!」
李太醫捏著面前的一把葯,手微微的發抖。
「我怎麼知道..」他喃喃說道。
「李太醫!」內侍跺腳喊道。
「我治不好啊。」李太醫說道,看著面前的玲琅滿目的葯簸籮,「但是殿下一定能治好的。」
「那快治啊。」內侍說道。
「我說不治的,她都能治好。」李太醫說道,說著轉身就往外跑,「我再去請她!」
內侍大怒,伸手將他揪住,還沒說話,外邊有內侍衝進來。
「殿下又吐了。」他喊道。
又吐了…
李太醫抬頭看外邊,日光漸斜,再吐,吐到天黑的話,就不會再吐了….人也就沒救了…
「李太醫,她能治,你為什麼不能治?」內侍揪住他喊道,「既然她能治,那就是能治的!李太醫,你治了一輩子了,如今就因為那一句話,因為那個女人,你就要這麼的瞧不起自己嗎?」
「我不是瞧不起自己,這種事,瞧得起自己也不行啊。」李太醫苦笑道。
內侍看著他。
「請她已經來不及了。」他說道,「殿下,只有你了。」
殿下只有你了。
「哪怕你治不好,也不能讓殿下眼睜睜的等死!」
「也好讓殿下知道,他這條命,沒有被白白的扔掉,他這條命,有人在乎,有人盡心儘力!」
算了,是死是活就這樣的來吧。
李太醫看了眼外邊,轉過身沒有再遲疑,飛快的抓起不同的葯放入盤子里。
「這個熬成湯藥倒入浴桶。」
「這個熬制飲用。」
一切很快按照吩咐準備好了,晉安郡王的屋門前,李太醫抬腳要邁進去,一個幕僚抓住他。
幕僚看著他,卻又欲言又止。
「日落。」李太醫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日落之後,如果不吐,就成了,如果還吐….」
他說到這裡也沒有再說下去,幕僚點點頭也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頭。
李太醫沒有再說話轉身進去了,屋門被關上,外邊的人一瞬間似乎都停下了呼吸,忍不住抬起頭去看天。
日落啊。
「師父,你的金針。」
屋子裡小童將金針展開,密密麻麻長長短短的令人眼暈。
李太醫看著躺在浴桶內的晉安郡王,儘管小小的隔間內一片氤氳,依舊可以看到肌膚上那不正常的青黑。
沿著經脈將毒氣一絲絲的逼出來…
李太醫忍不住手抖了抖。
他從來沒有施過這種針法,倒是見過…
見過!
「程娘子,我需要迴避一下嗎?」
光線若明若暗的室內,跪坐的女子轉頭看向他。
「無妨。看了,你也學不會。」
這世上哪有學不會的事,就看你敢不敢學,就看是不是無路可退。
李太醫的心忽地安定下來,他伸手捏起一根長針。
「師父。」小童忍不住問道,「行不行啊?」
「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李太醫說道,俯身落針。
………………………………..
屋門外很多人站著。
「該走的現在就收拾東西走吧。」一個幕僚忽地說道。
這話讓大家都看過來。
「顧先生,竟然要我們走嗎?現在這個時候?扔下殿下就走嗎?」一個面色黝黑的男人啞聲喝道。
「我讓你們走不是說你們怕死,而是要你們留著命,殿下的仇不能不報。」顧先生說道,「你們走出去,把咱們的人都安撫聚攏好。」
一個男人有些凄涼的笑了。
「殿下如果不在了,咱們這些人又能聚攏多久?」他說道。
樹倒猢猻散,古時豫讓今能有幾人做到?
「能聚攏多久就多久,一年,二年,能報多少仇就報多少。」顧先生說道,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先生們,還是你們都走吧。」一旁的內侍說道。
大家看向他。
「奴婢這些人,殿下如果不在了,肯定是逃不了一死的。」內侍揣著手神情淡然說道,「先生們都是有大才的人,死了就太可惜了,留著先生們的大才,總有利國利民的時候,能利國利民,就是幫到了慶王殿下,殿下必然也是願意的。」
「現在走,還來得及,就算外邊已經有人布置,拼了命也能殺出去,再晚,等殿下….」
內侍說到這裡停了下,抬頭看天。
日光在天邊還有最後一道。
「…就來不及了…」
話音才落,屋內腳步聲響。
「來人,已經用完針了,抬殿下出來。」小童喊道。
日光消失在大地上,屋內的燈被點亮,圍觀床邊的人在燈下影影綽綽。
「殿下,殿下?」
在眾人的注視下,內侍跪在卧榻前小聲的喚道。
卧榻上的晉安郡王毫無回應。
眾人的視線頓時又看向李太醫。
「這臉色還是青黑的啊,到底…」一個人咬牙低聲說道。
李太醫綳著臉不說話,只是看著卧榻上的人。
卧榻上的晉安郡王身子開始微微的抖動。
「要吐了!」
這種反應大家已經很熟悉了,頓時驚惶的喊道,心也沉了下去。
還是要吐啊,那就是沒救了。
「沒有!」跪在卧榻邊捧著痰盂的內侍忽地喊道,「沒有!殿下沒有吐血!」
沒有吐血?
眾人忙涌過來,看著卧榻上的晉安郡王果然微微抖了抖,起伏的胸口慢慢的平緩下來,嘴角只是流出一些涎水,並不是前時那駭人的黑紅。
「李太醫!這是不是說…」眾人看向李太醫,聲音顫顫的問道。
李太醫點點頭,伸手搭脈一刻。
「好了,總算是,從閻王殿又拉回來一次。」他直起身子,吐口氣說道。
眾人瞬時狂喜,還未再問,李太醫咕咚一聲栽倒了。
屋子裡頓時一陣亂。
「….李太醫是歡喜的暈了…」
「…不是,不是,我師父是累壞了嗚嗚…」
「…快請太醫來看李太醫….」
「可以給宮裡送信了,倒要看看他們要編出什麼樣的話來粉飾太平…」
「還是等明日吧,萬一…」
「…萬一不行嗎?」
「…不是,萬一賊人心不死….我們府里這點人可抵不住…」
正說話間,有人從外邊急奔而來。
「先生,程娘子來了。」
門被咣當一聲關上了,程嬌娘微微後退一步,門前的燈還未點亮,整個人罩在昏昏夜色里。
她再一次抬手敲門。
「別敲了!」
有人在門內說道。
「我是應請而來的。」程嬌娘說道。
門內似乎有人冷笑,緊接著門打開了。
「程娘子說笑了。」男人看著她,「不是已經回絕了嗎?」
程嬌娘看著他。
「先看人,再說事。」她說道,抬腳要進。
四五隻長劍唰啦出鞘對準她。
「程娘子,多謝了。」男人淡淡說道,「如今不用了。」
「他沒事了嗎?」程嬌娘問道。
「是啊,我家殿下,沒事了。」男人含笑說道。
沒事了啊…
程嬌娘哦了聲,再次邁上前。
「我還是看一看吧。」她說道。
她上前,對面持劍的人也上前,燈籠下長劍閃著寒光。
「程娘子,你不用看了。」男人看著她,「我們不信你。」
…………………………………………….
看著轉回的男人,屋內的其他人迎過來。
「果然是程娘子嗎?」他們問道。
男人點點頭。
「不如請她來看看吧,也許殿下能好的快一些。」一個人遲疑一下說道。
站在廳中的顧先生笑了,帶著一絲嘲諷。
「你怎麼不想她就是擔心殿下好的快所以此時才來的?」他說道「這麼久殿下的死訊都沒有報出去,也許有人不放心,你能保證讓她近殿下身前,不會對殿下不利?」
那人苦笑一下搖搖頭。
「她縱然神技名聲在外。」顧先生接著說道,目光看向門外,院內的燈正在逐一點亮,「但並不是殿下可靠之人,如果這件事真的靠她信她的話,殿下此時已經沒命了,還提什麼殿下會好的快一些。」
在場的人都點點頭,室內有動靜響起,眾人忙湧進去。
新來的太醫正在給晉安郡王診脈,晉安郡王似乎要醒,但最終只是掙扎一刻又陷入昏睡。
「殿下如何?」眾人再次緊張的問道。
太醫點點頭。
「雖然兇險,但性命無憂了。」他說道。
已經有兩個可靠的人說出這種,大家的心都終於落地了。
「我們有可靠的人,我們信我們的人,所以不用這個程娘子再進來。」顧先生沉聲說道。
屋中的人應聲是。
「只是…」最先出去的那個男人又想到什麼說道。
「只是什麼?」顧先生問道。
「只是程娘子看起來有些古怪。」男人遲疑一下說道。
古怪?
「就知道她古怪!」顧先生豎眉,「絕不能放她進來,如果敢闖的話,殺無論。」
不,不是這種古怪,是她的形容….。
男人張張口要說話。
「絕不能再讓殿下出差池。」顧先生接著說道。
是啊,殿下不能再出差池了,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男人咽下話,點點頭應聲是轉身出去了。
除了留守的太醫,屋內的人都退了出去,侍女上前整理被褥,忽地見晉安郡王身子微微的抖動。
「太醫。」侍女忙顫聲喊道。
太醫疾步過來,看著晉安郡王的手在卧榻上慢慢的摸動,最終摸到什麼不動了。
太醫和侍女對視一眼。
侍女小心的將晉安郡王的手翻出來,見其手攥起,看清其中攥著的東西,侍女和太醫都有些驚訝。
「怎麼是塊木皮?」太醫低聲說道,「殿下的卧榻沒收拾乾淨嗎?」
侍女忙搖頭,也不敢多說伸手要拿出這塊木皮,但晉安郡王似乎察覺,手攥的更緊了。
「算了,那就握著吧,許是疼的厲害,也好緩解一下。」太醫便低聲說道。
侍女應聲是,將晉安郡王的手放回被子下,放下帘子。
室內靜謐無聲,夜色濃濃拉開。
看著緊閉再不開的門,門前的女子也慢慢的轉過身,站在台階上看向夜色籠罩的街道。
不用她的話,其實也是好事啊。
是的,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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