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難眠

第三十六章 難眠

屋子裡陡然拔高的聲音在暗夜裡聽起來格外的刺耳。

外邊值夜的丫頭們對視一眼,忙匆匆的退避出去。

陳夫人手裡握著茶碗氣的渾身抖。

「那老爺的意思是這倒是一件大喜事了?」她啞聲問道。

燈下陳紹面色晦暗不明。

「你要我怎麼說?」他慢慢說道,「從哪裡一方說?」

太子成親,皇統得以延續,是大喜事,也是他一心要促成的事。

女兒待嫁痴傻兒,則是…..

陳夫人抬手掩面大哭。

「天下想要嫁太子的人多的是,又不是非我們不可。」她哭道,「你要做的事是扶持太子,穩住陛下的江山,又不是連太子的婚嫁大事都要擔起來,有所為有所不為,老爺,君子之道你都忘了嗎?」

陳紹嘆口氣,伸手拍撫大哭的妻子。

「我知道的。」他說道,「我就是說這件事。」

「這件事沒得商量!」陳夫人哭道,「老爺別忘了你是要做什麼事的,你要做的事可是跟高凌波那般的人不同的,忤逆了太后、嘲諷了太子殘身又如何?你為國為君之心不變,就行的端立的正。」

陳紹笑了。

「是,我知道的,我不是說丹娘,我只是說這件事。」他說道,「這件事一出,少不了得起一番風波了,你和丹娘,先回去住些日子吧。」

陳夫人這才安心,再次抬手拭淚喊了聲老爺。

「你捨不得,我做父親的又怎麼捨得。」陳紹嘆氣說道。

陳夫人拭淚。

「這件事,都怪我。」她哽咽說道,「我不該疏忽讓丹娘去宮裡。」

可是萬萬想不到太后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陳紹搖搖頭。

「高家既然起了心思,就算不是這次,也有別的算計。」他說道,說到這裡停頓下,「十八娘肯定也聽到消息了….」

太后賜婚是在見了陳丹娘之後,而陳丹娘是跟著陳十八娘才進的宮見的太后。

「只怕她心裡也不好受。」

陳夫人點點頭。

「我已經人去和她說一聲了,今日就沒讓他們夫妻過來,等明日再說吧。」她說道。

陳紹點點頭。

「不早了,也都累了,歇息吧。」陳夫人說道,「明日,還要忙呢。」

屋子裡的燈被吹滅了。

遠遠站著小丫頭們看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的進了值夜的房間。

身邊的人翻個身,暗夜裡面向內的陳夫人始終睜著眼,可想而知陳紹也是如此。

這個時候,怎麼能睡的著,那些勸慰的話就沒必要說了。

陳夫人看著一片漆黑一動不動。

………………………………………………..

晉安郡王在卧榻上翻個身。

外書房是他日常歇息的地方,不在這裡睡算下來還不到十天。

被褥都是新的,連帳子都新換了,風從窗外吹來,伴著夜蟲的鳴叫十分的怡人。

晉安郡王再次翻個身,將手枕在頭下,看著隨著風而微微晃動的帳子。

他是惹惱她了吧?

真是…

他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麼就暈了頭做出那種事。

念頭閃過,眼前便再次浮現卧榻上程嬌娘的面容。

白的臉,紅的鋪蓋,黑的發,亮亮的眼…

日常看起來有些蒼白的臉摸起來竟然柔滑無比,比臉更柔滑的還有….

晉安郡王猛地坐起來,伸手扇風,只覺得臉滾燙。

他們是成親了,可是這親事成的時候不對,本來就是逼不得已的,他怎麼能真的就肆無忌憚的對她這樣了。

再說就算是夫妻了,也不該這個時候做出這樣輕狂的舉動。

在這京里與她熟悉的人本就沒幾個,陳家是最熟悉來往最多的,更況且成親時陳夫人一力承擔操持,如今丹娘發生這種事,她心裡不知道多難受呢,自己先是失態歡喜,接著又肆意親近….

被她踢下床倒是輕的,按照她的脾氣擰斷自己的脖子也不為過。

明明是懊惱的事,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裡,晉安郡王卻忍不住笑了,越想越想笑,乾脆抽出手捂住臉笑起來。

「殿下?」

景公公在外低聲問道。

已經這麼久了裡面的人先是不停的在床上烙餅,現在竟然笑起來,這大半夜的….

回答的他的不是說話聲,而是腳步聲,有人轉過了隔扇走出來。

夜色里顯得身形高大。

「殿下?」景公公驚訝喊道,一面忙去點燈,「怎麼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從他身邊穿過,帶起一陣風。

「我回去。」

回去?回哪兒?

景公公一怔,看著已經走出去的晉安郡王,有些惱怒的一跺腳。

幹什麼呢這是!

「來人,提燈。」他忙喊道追上去。

素心猛地從卧榻上爬起來,一旁的半芹也猛地起來了。

「怎麼了?」她問道。

話音未落,腳步聲就到了門外。

「殿下..」

門外傳來侍女略驚訝的聲音。

殿下!

素心和半芹一驚,有些慌亂的從卧榻上下來,又忙扯衣裳胡亂穿上,顧不上穿鞋就過去開門。

燈籠明晃晃的照進來,素心忙避開燈光,裡邊半芹已經在點燈了。

「不用了。」晉安郡王壓低聲音說道,「別吵醒她。」

說罷人就向內室去了。

素心和半芹愣在廳內,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凈室的燈亮起來了,不多時又滅了,室內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晉安郡王視線適應了室內的光線,輕輕的打起帘子,卧榻上的女子側身睡著,就像那兩夜一樣睡的靠外,裡面留著位置。

以他的長腿,應該能輕鬆的邁過進去….

晉安郡王抬腳...

門外的半芹和素心已經回到了次間,看著鋪著的被褥。

「那咱們還在這裡值夜嗎?」半芹小聲問道。

素心還沒說話,就聽得內室傳來一聲悶響,二人嚇了一跳。

身下的人雖然伸出手撐住了,但晉安郡王還是半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如同火燙一般,晉安郡王又忙翻身下來,腳踢在床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室內一陣凝滯。

「..我..才好了,身子還是虛弱…」晉安郡王忽的訕訕說道。

程嬌娘向外挪了挪,又給他讓出一點位置。

窸窸窣窣的聲響後晉安郡王躺好了,吐出一口氣。

「吵醒了你。」他低聲說道。

「沒有。」程嬌娘說道,「我還沒睡。」

還沒睡…

晉安郡王沉默一下。

「我。」他開口說道,「我怕你惱我,所以想睡在外邊。」

素心和半芹正抱著鋪蓋躡手躡腳的向外走,恰好聽到這一句話,二人不由站住腳。

廊下的燈籠照著二人驚訝又驚喜的神情。

素心擺擺頭,半芹忙抬腳,二人走出來,輕輕的帶上屋門。

素心轉頭看半芹合不攏嘴的笑顏,忍不住也笑了。

「就說你瞎操心。」她低聲嗔怪道。

半芹只是笑。

素心回頭看了眼,帶著幾分欣慰嘆口氣。

「有什麼話都能敞開了說,就沒有事。」她低聲說道。

耳邊悉悉索索,晉安郡王轉過頭,模糊的夜色里看著程嬌娘也轉過頭來。

「那,現在不怕了?」女聲問道。

晉安郡王噗嗤笑了。

「怕。」他在枕頭上點點頭。

程嬌娘轉過頭去了。

晉安郡王笑著伸手戳了戳她的肩頭。

「這是怕?」程嬌娘的聲音傳來,因為背對他聲音聽起來有些遠有些悶。

晉安郡王就哈哈笑了,戳她的手指就變成了兩根。

「方伯琮。」程嬌娘轉過頭。

她一定在瞪眼,只是夜色里看不清。

晉安郡王便鬆開手躺回枕頭上看著她。

「哎。」他應道,再次笑了。

程嬌娘又轉過頭去了。

晉安郡王在枕頭上晃了晃,身子也挪了挪,尋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真是奇怪。」他似是自言自語說道,「你把我踢下去,我突然覺得再上床很輕鬆了。」

旁邊的程嬌娘噗嗤一聲笑了,笑聲很短,很快收起來。

如果不是夜深安靜就聽不到。

晉安郡王再次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後背。

「你也是這樣覺得吧。」他說道。

「我一直都這樣覺得。」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嘿嘿笑了。

「人家第一次成親嘛。」他笑道。

話音才落,就覺得旁邊的人身子繃緊,他的聲音也就戛然而止。

「我說錯話了。」他立刻說道,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肅正,「我不該開這個玩笑。」

什麼叫第一次成親,難道他還想成第二次?

他們是新婚,而且這個婚成的如此的沒有喜氣,他實在不該拿這個開玩笑。

屋子裡似乎凝滯了,程嬌娘的身形一動,人轉過來。

「沒有。」她說道,看著晉安郡王,「你沒有說錯話,是我想錯事了。」

晉安郡王看著她,近在咫尺,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呼出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總是這樣,為別人考慮,從不責怪別人,什麼事都會歸結在自己身上。

晉安郡王覺得心裡鼓漲漲的,有些酸澀。

「程昉。」他說道,抬起手撫了撫她的胳膊,很快就收回來,「我知道了。」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笑。

「睡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嗯了聲,閉上了眼。

淡淡的清香,溫暖的氣息,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

明明身邊多了一個人不過才幾天,怎麼就成了戒不掉的習慣了?

在枕頭上微微的動了動,鬆懈安心的感覺湧來,睡意便襲來,但當剛要睡去的時候,晉安郡王又猛地睜開眼。

屋中寂靜無聲,身邊的人也安靜的平躺著。

「程昉。」晉安郡王低聲喚道,撐起手臂抬起身看向她。

黑暗裡有一雙眼閃閃的發亮。

「你睡不著。」晉安郡王說道,「就和我說說話吧。」

程嬌娘沒有說話,目光垂下。

「我以前有什麼事也常常自己悶著。」晉安郡王接著說道,「那是因為沒有人可說。」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

「雖然好些事過了去再回想也不算個什麼事,只是當時畢竟是當時,如果能找個人說一說,也許會好一點吧。」

他的話音落下來,屋子裡便恢復了安靜。

「不過,想不想說,還是在自己的。」晉安郡王又忙忙說道,「我就是…」

就是什麼?

自己這樣啰啰嗦嗦的…

她是程昉,不是六哥兒。

「我就是怕你悶著。」他說道。

她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自己這樣倒是逼著她改變了。

被人逼著的感覺很不好。

晉安郡王又有些懊惱。

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讓人討厭,讓別人討厭無所謂,但是怎麼能讓她討厭呢?

他借著抬手揉了下鼻頭躺下來。

「我是在想丹娘的事,所以睡不著。」

程嬌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晉安郡王覺得心內嘭的一聲響了,忙轉過頭。

「你別擔心。」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沉靜下來,認真說道,「雖然陳大人拒旨會有一些麻煩事,但都是咬咬牙就能忍過去的事,只要忍過去了,事情就過去了,只是丹娘將來的婚事可能有些麻煩,不過,跟這樣比起來,還算是好的。」

因為有了這件事,陳丹娘將來的婚事必然要說的艱難,必然要遠嫁離開京城父母,但到底是能嫁一個體貌周全的丈夫,總好過嫁給傻六哥兒…

他的六哥兒這輩子都與好字無緣了,雖然很殘酷,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反正將來娶得女子好也罷壞也罷,與六哥兒其實都無關,他不知道也不會在乎。

「那,你呢?」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愣了下。

「我?」他問道,看著程嬌娘又笑了,「我不騙你,雖然我知道娶什麼女子對太子來說都一樣,但我還是希望他能有一個好的妻子作伴,如果太子妃是陳家的女兒,我會高興。」

程嬌娘支起身子來,夜色里視線似乎在他的臉上盤旋。

「你覺得,太子真的應該為太子嗎?」她忽的問道。

晉安郡王一愣,心猛地跳動了兩下,臉色變幻一刻,旋即恢復如常,只不過這一切都在夜色下無聲無息。

「當然是啊。」他聲音裡帶著笑意,「太子是陛下的子嗣,唯一的子嗣,那他就應該為太子。」

「可是,他不合適。」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也支起身子來,看著程嬌娘。

「程昉,合適不合適,不是人說了算的。」他帶著幾分含蓄說道。

一個人的血統出身,不是人能選擇的。

「如果是天定呢?」程嬌娘看著他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既然是天定,那我們人就不該說了。」他說道,「就等天定吧,更不用煩惱了。」

等?

「可是天道也要順的,也要人順天道行事的。」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再次笑了。

「我不懂這個。」他說道,帶著幾分坦然,「我只知道我要做什麼就是了,至於天道,天道太高遠了,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

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可是…

「我們知道呢…」程嬌娘喃喃說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才以順天道為任。

有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頭,程嬌娘不由身子僵了下,那隻手並沒有躲開,而是繼續的撫摸了兩下。

程嬌娘的身子就鬆弛了下來。

道,要得到,就要捨棄,按理說這是再清楚不過的道理,可是為什麼,她覺得有些難過。

是因為陳丹娘要嫁給傻太子的緣故嗎?

嫁給一個傻兒,的確是件令人悲傷的事,但是跟死相比呢?

比如知道嫁給某個人會是死路一條,一個父親還是讓女兒嫁了….

撫著她的頭的手動作更加輕柔了,程嬌娘慢慢的躺下來。

室內停下了說話,重新陷入安靜中,但與剛才不同的是氣氛似乎舒緩了很多,程嬌娘慢慢的閉上眼。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微亮。

身上異物的重量讓她下意識的抬手,碰觸到一隻手臂,程嬌娘的動作就停下來,她側頭看到幾乎貼著自己的晉安郡王。

他閉著眼,睡的沉沉。

一隻手撫在自己的頭頂,而另一隻手則搭在自己的身上。

他們就保持這樣相對又如同相擁的姿態。

程嬌娘的動作讓晉安郡王睜開眼,看到睜著眼的她,他顯然也受驚一下,人向後退避一下,但旋即又恢復如常。

「還早呢。」他眯著眼看了眼帳子外,帶著幾分慵懶說道,「再睡會兒吧。」

說這話,手又似乎是下意識的拍了拍她,不待程嬌娘動作,他就閉上了眼。

遲疑一刻,程嬌娘還是伸手輕輕的拿開了他的手,不過並沒有起身,而是翻個身面向外閉上眼。

在她身後晉安郡王嘴角浮現一絲淺淺的笑,並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再將手搭在她的身上,只是在枕頭上微微的向這邊移了移,貼近她散開的長發睡去了。

而此時一夜未眠的陳家夫婦卻早已經起身了,梳洗完畢正要吃早飯的時候,人來報陳十八娘來了。

「十八娘。」看到邁進門的陳十八娘,陳夫人紅腫的眼忍不住再次發澀。

陳十八娘神情跟她一般,顯然昨日也沒睡好,帶著幾分凝重在廳內坐下施禮。

「姑爺呢?」陳紹問道。

「他去打聽消息了。」陳十八娘說道。

昨日下詔的事一夜之間肯定都傳遍了,今日京城也好朝堂也好必然喧喧。

「也不用打聽,會說什麼,我心裡有數。」陳紹說道。

陳十八娘沉默一刻。

「十八娘,我和丹娘準備回去,你也跟姑爺回去吧。」陳夫人說道。

陳十八娘抬起頭。

「丹娘的事,父親已經決定了嗎?」她問道。

陳紹還沒說話,陳夫人先開口了。

「十八娘,你放心,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她說道,「進宮的事,是個意外….」

她的話沒說完,陳十八娘搖搖頭打斷了她。

「父親,母親。」她說道,放在膝上的雙手攥起來,抬起頭看著陳紹,「丹娘進宮不是意外。」

陳紹夫婦一愣,看著陳十八娘。

「是我要把她引薦給太后的。」陳十八娘深吸一口氣,放在膝上的手猛地鬆開,一字一頓說道。

什麼?

陳紹夫婦面色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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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周末愉快~~

我寫完這章是凌晨二十五分,眼已經睜不開了,先定時更新,睡醒了再改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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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醫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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