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有說
室內沉默。
懷裡的人身子柔軟,呼吸勻稱。
晉安郡王忍不住抬身,是又睡著了嗎?
「沒有。」程嬌娘說道,轉頭看著他笑了笑。
晉安郡王忍不住也笑了,再躺下來身子有些僵硬。
剛才伸手抱她過來是順手所為,現在是鬆開還是……
「我也不知道對錯。」程嬌娘的聲音在懷裡響起。
一向淡然到有些木然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反而帶著幾分柔和。
「我想大概最後不後悔,就是對的吧。」
后不後悔。
晉安郡王將懷裡的人抱緊了幾分,貼著柔軟清香的頭髮。
宮裡傳消息說太子又胖了很多,說太子連太後宮門都不讓出了,說吵鬧聲也少了很多。
他們為了讓他安靜不吵鬧,給他吃了葯湯。
「那幾個從慶王府跟著去的內侍都已經被打發走了。」
「昨日有人偷偷的到太子宮裡看了一眼,說,太子坐在屋子裡,一動不動。」
抱著自己的身子微微的抖動,程嬌娘伸手握住了攬在腰裡的手,那隻手反手握住她。
「你是知道的,六哥兒他是不會安靜的坐著的…」
埋在脖頸里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們到底給他吃了多少葯….」
「程昉我該怎麼辦?」
程嬌娘閉著眼嗯了聲。
「我不知道你該怎麼辦。」她說道,「因為我不是你啊。」
其實有時候聽起來她說話跟小孩子賭氣似的。
晉安郡王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又笑了。
小孩子么?其實小孩子說的也是實話啊。
「你啊。」他說道,胳膊再次收緊,玲瓏柔軟的身子似乎怎麼抱也抱不住似的,語氣帶著幾分嗔怪的埋怨,「就是怕麻煩,有什麼話就說,好不好我聽。」
「好不好的你自己心裡有數,我何必還要說?」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就更笑了幾聲。
「可是,我還是想聽你說。」他低聲笑道,貼著程嬌娘的脖子,噴出的熱氣又被盪回來撲在自己臉上只覺得熱烘烘的,聲音便變得有些奇怪。
就在鼻尖處,是小小的耳垂,暗夜裡在烏黑的長發間泛著柔亮的光澤。
晉安郡王只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手一緊,頭便湊了上去。
懷裡的人頭一歪移開了。
「你真想聽我說?」程嬌娘問道,身子半起,脫開了他的懷抱。
是故意的迴避么?
晉安郡王一怔,心裡有些亂跳,又有些情緒複雜。
「雖然說了其實最後做決定都是自己,但是,人總是願意找個借口,寬於待已,苛刻待人。」
程嬌娘的聲音繼續說道。
晉安郡王收起了心思,收回手支起身子,笑了。
「要是別人或許我會。」他說道,「你的話,就不會,因為別人是從他們自己的角度來說好壞,但是你是從別人的角度來說好壞的。」
程嬌娘笑了。
「不用你誇我,我既然要說就會說,至於人怎麼怨我謝我,我會在乎嗎?」她說道。
語氣裡帶著幾分驕傲。
晉安郡王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渲染,眼前的女子眉眼微挑,帶著幾分從未見過的神采飛揚。
他不由怔了下,就好似是另外一個人,那種鮮活的亮麗的璀璨的神采。
又似乎一眨眼,眼前的人恢復如常。
「夫人請說。」晉安郡王坐起來,端正的說道。
「你想守護六哥兒還是六哥兒的天下。」程嬌娘問道。
這兩者還有區分?
「以前有,現在沒有了。」程嬌娘又說道,似乎才反應過來出了口誤。
晉安郡王卻是神情一黯。
現在的確已經沒有區別了,要想守護六哥兒,就要守護他的天下,六哥兒沒了天下,那就是沒了性命….
「既然如此,你要怎麼守護他的天下?」程嬌娘說道,「在這京城裡困籠里就能做到嗎?」
晉安郡王抬頭看著她。
「你的意思是,走?」他說道。
程嬌娘沒有回答他的話。
「方伯琮。」她說道,「你知道什麼是天下嗎?」
什麼是天下?
晉安郡王看著她。
「天下,不是那個位置,而是那個位置以外。」程嬌娘說道,「你看到過天下嗎?」
晉安郡王點點頭。
「我看到過。」他說道,微微一笑。
那巍峨的大山,大大小小的城鎮,汲汲而生的百姓,繁忙的街市,或貧瘠或肥沃的耕田,川流不息交錯從橫的江河。
「你看到了,但是還沒跳出去。」程嬌娘說道,「你所謂的能力不是守著一個人,而是要替這個人守著天下,不用我說你心裡也是明白的,他這樣的人登基,朝堂必然紛爭不斷,天下也必然動蕩,你要做的應該做的是壓住這天下的動蕩,替他震懾宵小,替他安撫百姓,江山百姓安穩,這才是天下安穩,才是穩住他的江山。」
「你要自己變得強大,這個強大不是為了一個人強大,而是為了很多人。」
「這個強大要錢要人要能力,更要緊的是要有施展的天地。」
「京城,不是你的天地。」
………………………………………………….
顧先生等人進來時,天色才亮,屋子裡晉安郡王已經在了。
這麼早?
顧先生愣了下。
「天不亮已經來了。」景公公低聲說道。
天不亮?
「又跟王妃鬧彆扭了?」顧先生挑挑眉低聲問道。
景公公撇撇嘴。
「哪裡捨得。」他說道。
這邊二人低語幾句,看著晉安郡王始終粘在屏風前不動。
那裡掛著一幅輿圖。
「殿下?」顧先生走過去說道。
晉安郡王伸手指著一點。
「松平是在這裡吧。」他問道。
松平?顧先生愣了下,旋即含笑點點頭。
「是,就是這個方位。」他說道。
晉安郡王便伸手在輿圖上丈量一下。
「從這裡到這裡…」他的手指停在京城,微微一笑,「也不算很遠啊。」
顧先生眉頭一跳。
「有時候遠的不是距離。」他說道。
遠的是機會。
晉安郡王轉過身。
「準備準備,我們離開京城。」他說道。
「離開?」
顧先生等人驚訝的看著晉安郡王,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一大早就把他們叫進來還以為是繼續安排進京的人呢,沒想到竟然是出京。
「只是我出京城。」晉安郡王說道,「那些人還是要進來的,正因為我要走了,京城才一定要留更多的人,而且是城防要留足夠的要緊的人手。」
自來城防是要務,就如同京城的咽喉。
顧先生點點頭,不過,現在要說不是這個。
「不過,為什麼要走?」景公公急道,「且不說他們會不會放我們走,就說這一走,路上可是十分的兇險。」
離開京城,漫漫路途,遇上個意外簡直太稀鬆平常了。
「沒有為什麼,只是該走了。」晉安郡王笑了笑,「不是嗎?阿景,四年前我們就該走了。」
「可是…」景公公皺眉。
四年前能走的時候不走,現在想走卻已經沒那麼容易了。
「我知道。」晉安郡王說道,目光看過屋中的人,「雖然遲了些,但也還算不晚。」
景公公要說什麼,顧先生先開口了。
「不晚,那有什麼晚不晚的,只要殿下想做,咱們就做就是了。」他整容說道。
「可是,現在走太危險了。」景公公急道。
顧先生看向他搖搖頭。
「錯了景公公。」他說道,「我們從來都很危險。」
既然都危險,也就沒有什麼過去曾經現在的區分。
景公公一愣。
「殿下,殿下。」
門外有人急匆匆進來,屈身施禮。
「高凌波被罷黜了。」
什麼?
屋中的人皆是一驚。
不過旋即大家又冷靜下來。
高凌波被趕出朝堂一直在說,只不過偏偏次次都沒有成功。
「陳相公說的嗎?」顧先生皺眉,「他還有什麼理由要驅逐高凌波?」
以前以外戚擅權,現在呢?他自己都成了外戚了。
「不是陳相公。」來人說道,抬起頭,「是秦侍講。」
秦侍講?
屋中的人再次驚訝。
「而且,用的是皇帝上諭。」來人接著說道。
這一次連晉安郡王都露出驚訝。
皇帝上諭?
……………………………………….
「他娘的胡說八道信口開河!」
此時的高小官人正大聲的喊道,在屋裡揮舞著手。
「哪裡來的皇帝上諭,睜眼說瞎話呢!皇帝要是能上諭,還輪到他們在朝堂上吵鬧不休!」
「小官人,是起居註上所載。」一個幕僚說道,帶這幾分苦笑,「秦侍講拿出了皇帝的起居注。」
……………………………………
「起居注算什麼上諭!」
皇宮內太后一把扯開帘子喊道。
「那不過是陛下的口頭閑語,還有玩笑話也有氣話,怎麼能當上諭!」
「玩笑話?」秦侍講面容一沉,握著手中的幾卷冊子,「陛下聖人金口玉言,不管是前朝後堂,遵從禮儀,從不虛言笑談,起居註記載也絕非是什麼口頭閑語,娘娘這樣說置陛下於何處?」
他說罷展開一卷。
「陛下曾親口說出,待太子得定,高凌波當歸去,娘娘如果不信,臣就將起居錄念一遍,娘娘以及大家都來聽一聽,看看陛下論朝中人事是否是隨意玩笑。」
開什麼玩笑!
朝臣們面色微變,誰知道還能念出什麼皇帝說哪個大臣的話來,好話也就罷了,壞話豈不是敗壞了名聲。
如今皇帝不醒,太子痴傻,太后又鬧出幾場笑話做出無知婦人狀,那秦侍講手裡的起居注相比起來,倒是最有分量的話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當下便有好幾個朝臣站出來贊同秦侍講的話,認為起居注不是戲言,更多人則選擇了沉默。
「哀家不同意。」太后氣的瞪眼說道。
陳紹在一旁端正而立,拱拱手。
「既然太后不遵從陛下的旨意,那日後太后的懿旨,中書門下也不能遵從,只能一概封還了。」他淡淡說道。
太后氣結,指著陳紹。
你,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陳紹神情木然。
欺負人,誰不會啊。
************************************
二更在晚上,謝謝大家支持,(*^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