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甥舅

第11章 甥舅

一場突如其來的豪雨從午後時斷時續的下到了後半夜。

高門大戶、皇親國戚們聚居的內城還好些。

一來,內城裡下水的暗道原就修的用心,二來,大塊青石板鋪就的路面過水快不說、也不會像黃土夯實的路那樣遇雨就變得泥濘不堪。

因此等傍晚時分外城和城郊的道路都已經傳來難以通行的消息,工部眾人也做好了明日撥款撥人前去修復的準備,內城中各家各戶也不過是多了些賞雨烹茶、臨窗賦詩的樂趣。

就是如清遠侯府這樣家中爺們有事外出的,家中女眷也不是十分為他們擔心。

朱氏是根本不管清遠侯陶晏然去了哪兒、幾時歸;林氏則是收到了陶謙讓人帶回的口訊,讓她不必等。

林氏自己也忖度著丈夫應該今兒不會回城,是以並不擔憂陶謙路上會有什麼閃失。

想想也曉得,陶謙他們下午才去了肅國公蕭家在城外的莊子,一群男人吃酒耍樂,最快也要明日晌午才回得來,到時候天光大亮、路面也該收拾的差不多,不會有什麼危險。

不用等陶謙回來的時候,林氏一個人理完家事也無事可做,一般睡得就比平時早些。

恰巧這一夜林氏又被一腔心事堵的頭脹痛,蜷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折騰了大半夜,直等到外頭敲了三更的梆鼓,林氏還是毫無睡意,乾脆盤算起了白日里還沒有處置完的家事。

正當此時,西窗突然就是一響。

林氏身子一僵,手下意識的就摸向了枕后。那兒放著把捶肩頸用的小錘,拼盡全力的時候就是婦孺也能把人砸個暈頭轉向。

不過這是最壞的打算了。

林氏心裡並不相信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竟然有賊人能夠潛入堂堂清遠侯府內宅。不說夜裡巡查內城街巷的禁軍,只憑侯府的深深庭院和巡夜的家丁奴婢,外人想潛進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多半是她失眠驚悸之下太過多慮了。

林氏暗暗寬慰自己,不想睡前她眼看著讓丫頭們上鎖的窗戶竟然開了,灑進半室月光朦朧。

這一下就是林氏是個傻子也知道外頭肯定有人。

咬緊了牙關,林氏用力攥住小錘,雙眼冷冷盯著窗口,預備著賊人一過來就狠狠給他一下,心裡也想好了該如何搶先拿到牆壁上掛著的那柄青峰劍並大聲呼救。

等過了這一關,她定要狠狠責罰那些在外間守夜卻至今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的丫頭們。

林氏整個人都綳的像一把出鞘的刃,不想那賊子並不進來。

聽聲音來人似乎左右躊躇了一會兒,一個成年男子就那麼大大咧咧的隔窗與林氏說起了話。

「得知佳人待月西窗,不知可願與小生共赴他鄉?」

說著,男人薄帶醉意的臉龐就從窗間擠了進來,討好的望著林氏。

不是之前說夜裡不回來的陶謙又是哪個?

也不管林氏被他嚇得面色發青,陶謙一撩袍角就從窗戶里爬了進來,半跪在了林氏腳邊。

「惠娘,我心裡一直念著你。蕭家的酒席還不如你做的素麵好吃。」

斜眼瞅著陶謙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林氏冷笑一聲,俯身就捏住了陶謙的耳朵,咬牙道:「敢裝神弄鬼,看我怎麼收拾你!」

此時雲散雨歇、月華陶然,陶謙英氣的容顏猶如暖玉生暈。

他生怕林氏傷了手,順從的把腦袋湊了過去,即使耳根被林氏的指甲刮的痛了,眼角眉梢也還是笑意滿滿。

林氏這才看見陶謙袍子的下擺早已叫泥水污的不成樣子。

想到陶謙連夜趕回來的辛苦,林氏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就散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十分的心疼,起身就要喚人來伺候陶謙梳洗,被陶謙攔住了。

「小生回來就是挂念惠娘,叫不相干的人進來作甚?快些與小生歇息吧!」

陶謙擠擠眼,逗得林氏莞爾之後就要攬著她胡亂睡下,到底被林氏扭著手先把臟衣服都脫了。

一宿無話。

第二天一早,神清氣爽的陶謙親自服侍著微微有些惱了的林氏梳妝更衣。

一邊為妻子畫眉,他一邊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從族中挑了個好孩子,要不要派人去老家接來瞧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正蹙眉嫌棄陶謙手藝不好的林氏一怔,就被陶謙趁機拿筆在她眉間點了顆痣。

林氏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妝容,生生把她畫的柔弱了幾分,不禁抬手就想拿團扇拍陶謙一下,卻又在半空中頓住了。

「你想好了?父親和母親那裡如何說?」

雖然陶謙過去也曾經數次與她說起過繼之事,但林氏一直以為那怎麼也是五六年之後的事情,沒想到陶謙現在就已經挑好了人選。

說一千道一萬,林氏還是盼著能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陶謙又豈會聽不出妻子的欲言又止和猶豫不決?

「我明白,你是怕咱們以後萬一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兒,前頭卻又有個過繼的,虧了咱們的骨肉。」

見妻子果然怔怔點頭,陶謙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握住林氏的手以示寬慰,溫聲分說:「只是接一個族裡小戶人家的孩子進府,一沒記到你名下,二沒上奏朝廷,這又有什麼想不好的?父親母親也只有贊同的。我的呆慧娘,連我自己尚且只是個世子,你可聽過誰家世子的兒子也要急吼吼的定下名份的?」

說穿了,陶謙就是想先領個孩子回來養著,既是為自己以後一旦無子做個準備,也是為了打消某些魑魅魍魎的心思。

陶謙這樣一說,林氏心內稍安,卻又起了另一層憂慮:「那個孩子怎麼辦?到時候咱們豈不是坑了別人家的好孩子?」

林氏的擔憂也是十分有道理的。

有道是由奢入儉難。本來好好的一個孩子,接到侯府里金尊玉貴的養著,還有可能繼承侯府的爵位,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若是能這樣過一輩子就罷了,如果生變,養育之恩一夜成仇也不是沒有可能。

到時候對自己的骨肉、對那個孩子,都不是好事。

陶謙卻哈哈大笑起來,氣的林氏恨恨掐了他一把才連連討饒,追著林氏解釋一二。

「傻慧娘,你夫君可是那等蠢笨之人?那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十分懂事,他父母眼看著就不中用了,接到咱們家裡不僅能躲過幾個不成體統的親戚的磋磨,又能衣食無憂、讀書上進,他們家千肯萬肯的。」

「到時候咱們先藉機斷了老二和老二身後之人的念想,有了親生孩兒當然好,沒有的話到時候再在族譜上添一筆就完事兒了。」

看著林氏面上神色稍霽,陶謙這才站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其實就是蒙蒙糊塗蛋罷了。你要是怕養出個白眼狼,就只管看你夫君我的手段。」

說著,陶謙就沖林氏挑了挑眉,一臉的自傲風流,直接被林氏一個白眼翻了回去,夫妻兩個又鬧了一會兒才一齊起身去給夫人朱氏請安。

朱氏這裡自然也一早就知道了陶謙半夜摸回府里的事兒,早就帶著福娘等著他們夫妻了。

這會兒一聽外頭的小丫頭們一聲聲的通傳,說是大爺大奶奶到了,朱氏笑著還沒說話,福娘就手腳並用的要爬下榻。

朱氏只當她要去找陶謙,一面笑一面吩咐丫頭們快些把這個鬼靈精抱下去,看看她的小短腿兒要多久才能爬到門口。

枇杷笑著應了,誰知福娘一落地轉身就爬到了自己的小丫頭餅兒身邊,滿臉期盼的伸出了她的小胖手。

餅兒還是頭一回在夫人的正院被眾人這樣盯著瞧,一時羞的臉上都有些發燒,不過她還記得來之前大姑娘咿咿呀呀反覆塞到她手裡的東西,福娘一伸手,她就從荷包里把帶著的菠菜捲兒拿了出來。

這還是昨兒夜裡給大姑娘磨牙用的呢,都冷透了,也不知道大姑娘拿來做什麼用。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福娘就把菠菜卷塞進嘴裡嚼了起來,嚼完還拿小手帕包著吐了,乖乖抬手交到了在旁邊瞪眼的劉氏手裡,把劉氏那句「冷了,姑娘不能吃」噎了回去。

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都傻了眼,只有朱氏笑的不能自抑。

朱氏正笑著,陶謙就與林氏牽著手進了屋。

陶謙一邊笑著問朱氏何事如此開心,一邊把不停掙扎的福娘抱到了懷裡,逗道:「福娘想不……」

聲音驀然而止,朱氏笑的眼角都溢出了淚花。林氏不明所以,就探身去看,發現陶謙居然苦著張臉,似乎還是屏息而立,他懷裡的福娘則笑的牙床都露了出來,還時不時對著陶謙的鼻子吹口氣。

「這臭丫頭,剛嚼了菠菜捲兒呢!」

看兒媳一臉的好奇,朱氏笑里偷閑解釋了一句。

因為陶謙從小別說吃菠菜、連聞味兒都受不了,這府里的菠菜捲兒都是做了特別標記的,朱氏一眼就認了出來。

等朱氏林氏婆媳二人捂著嘴笑夠了,陶謙才緩了過來。

又氣又愛的把福娘的小腦袋往懷裡一摁,陶謙重重打了個噴嚏,恨聲問道:「這熊孩子到底是隨了誰啊?」

「隨你!」朱氏婆媳一起對著陶謙翻了個白眼。

自討沒趣的陶謙摸了摸下巴,無奈的把笑的心滿意足的福娘又掂了掂,沒話找話:「福娘也一歲多快兩歲了,怎麼也不會走也不會說話?」

這一句可是捅了馬蜂窩,朱氏直接瞪了過來。

「誰說咱們福娘不會了?前兒還走呢!這不是她還小,走著不穩當嗎?你還不如她呢!兩歲半才能走利索,四歲才叫娘!」

正所謂隔輩兒親。自從有了小福娘,陶謙在朱氏跟前的地位那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屢屢再創新低。

比剛才更蔫兒了些,陶謙舉著還在笑的福娘把她送回了朱氏身邊。

終於報了總是被陶謙的胡茬兒扎的難受之仇的福娘心滿意足的趴在了朱氏懷裡,笑眯眯的看陶謙一本正經的跟朱氏說起了正事。

「兒子今兒有兩樁事兒要稟告母親。一個小點兒,兒子昨兒夜裡進城時捎進了福娘二叔的妻舅,他們沒有令牌進不來,兒子就搭了把手;第二個要緊點兒,兒子從族裡挑了個好孩子,想著接回來養幾年,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陶謙剛說第一件事兒的時候朱氏臉上的笑就淡了,等他一口氣說完,朱氏整個人都有些沒精打採的。

「真真兒是生來討債的,咱們娘們剛樂呵一會兒,他就說這些討人厭。去,跟你老子說去,別在這討嫌。」

二話不說就把陶謙往外轟,朱氏低頭抱了抱皺著小眉頭的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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