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作孽
曾二夫人徐氏這些日子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以前常犯的頭疼腦熱都不藥而癒了。
先是她自己十分爭氣的懷上了身子,接著進京候補的娘家長兄又得了朱家七老爺的眼緣,與朱家十六姑娘定了親。
別看十六姑娘排名不顯,那才正經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與郡王府里正牌子的縣主比也不差什麼。
徐氏活了小半輩子,自認也只就有子嗣和娘家兩樣不如人而已。現在兩樣都有了指望,徐氏的心裡真比喝了蜜還甜。
等到她生下的兒子成了世子、侯爺,她自然也能過上侯府老夫人應該有的威風日子,外面又有娶了朱家姑娘官運亨通的兄長幫襯,何愁不能把往日里受的窩囊氣都找補回來?
自覺腰板硬了不少,徐氏也就愈發看重腹中的骨肉和高娶的兄長。送到朱家為兄長徐茂置辦的院落處的中秋節禮那真是左挑右撿,生怕哪一處儉薄了,讓朱家的下人挑了理,看低了她。
徐氏把這事兒當作了重中之重,連老夫人的母族肅國公蕭家暫且都要靠後,先大夫人娘家清遠侯陶家就更不必提了,不過敷衍而已。
可惜徐氏對這份節禮看重的過了頭,以至於中秋節眼瞅著就要到了,給徐茂那頭的單子還沒定下來。
節禮節禮,一旦錯過了節,這份禮不就成了笑話?
因此徐氏不得不停止對單子上所列禮品的無盡挑剔,盡量從厚厚的一摞冊子里指出幾樣還看得過眼的讓心腹丫頭一一記下,預備著添到單子里。
徐氏剛剛吩咐大丫頭金荷把一對外族商人獻給先侯爺的約三尺高的白銀嵌五色寶石美人曲頸瓶兒寫下來,去外院傳話的張嬤嬤就喜氣洋洋的快步走了進來。
「夫人大喜!」前些日子還嘀咕著要回家養老的張嬤嬤這會兒可謂是健步如飛,一臉的與有榮焉,完全看不出徐氏被禁足時候的畏縮難安:「宮裡的李大總管來咱們府上傳聖上的旨意!指名要到咱們院子來呢,侯爺已經親自陪著大總管進了二門了!」
那可是宮裡的總管內侍,正四品!等閑旨意都勞動不了的李大公公。
李大公公以前統共就來過靖平侯府兩回,一次是乾元帝登基后厚賞先大老爺曾琰夫妻,一次是先大老爺為救聖駕搭上了性命,聖上下旨風光大葬。
後來二老爺襲爵、二夫人得誥命,來宣旨的都不過是二三流的內侍罷了。
張嬤嬤知道自家夫人心裡一直為此耿耿於懷,是以她一打聽到李公公與侯爺的氣色都還算好就一路疾走回來報信,生怕被人搶了功勞去。
徐氏聽了果然立刻就喜上眉梢,禮單也不管了,只一迭聲的叫丫頭們來給她更衣梳妝。
不是嫌棄胭脂色兒太艷不夠端莊,就是惱怒口脂顏色太淺不襯她的膚色,直鬧到曾珉那兒過來報信的人也到了才勉強收拾妥當,端著侯府當家夫人的儀態仰著脖子迎了出去。
可惜姿態再高雅,接旨意的時候也總是要跪下去。好在徐氏心中覺得能跪的著聖旨也是一種榮耀,倒也十分滿足。
誰知李明典宣的第一道旨意卻不是給她的。
這道旨意寫的明明白白,乾元帝大大誇讚了一番已故靖平侯曾琰的忠君愛國、先夫人陶氏的賢良淑德,然後十分大方的賞賜了二人留下的獨女,那一長串布匹擺設等物李明典足足念了一刻鐘。
第二道旨意才是給徐氏的。寥寥幾句,無非是贊她撫育侄女有功。
兩卷旨意都讀完了,李明典笑著親自扶起了一同跪著聽旨的老夫人蕭氏,又對曾珉抱了抱拳,才別有深意的看向徐氏。
「聽說貴府大姑娘去了外家小住,可眼瞅著中秋佳節將至,想來貴府也不會讓大姑娘在外賞月,老奴就把聖上的賞賜先送來。」
李明典生的白胖可親,看人總是帶著三分笑影兒,語氣也十分和軟:「不過老奴有句話還是要說一聲。這賞賜侯爺夫人替大姑娘接了也就罷了,過些日子聖上可是要親自來見大姑娘的,這,那可是誰也替代不了的。」
徐氏心裡猛的一哆嗦,不明就裡的曾珉已經開口接下了李明典的話:「還請李公公放心,大姑娘只是去陶侯府上小住幾日,中秋節前必是要回來的。那孩子教養的極好,定不會御前失儀。」
暗笑一聲糊塗蛋,李明典笑眯眯的與曾珉又客氣了幾句之後就領著人走了。
那邊曾珉客客氣氣的送李明典等人出去,這邊老夫人蕭氏抬眼瞥了下面色忽青忽白的徐氏之後,一言不發的由吳嬤嬤扶著走了。
蕭氏走的乾脆利落,回到上房后也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徑自讀起了佛經,彷彿就算徐氏把天捅破也不會再去理會。
吳嬤嬤在蕭氏身邊伺候了大半輩子,曉得她這是從聽說了二夫人徐氏送往各府的禮單之後積攢在胸口的氣又頂上來了,便有意勸解一二。
畢竟這已經生兒育女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媳婦是沒辦法逐出家門的,再為這種不孝之人氣壞了身子就不值當了。
「您又是何必呢?」
見蕭氏手中的經書換了一卷又一卷,知道她是心中挂念靜不下來,吳嬤嬤乾脆仗著多年的情份把佛經都挪到了她夠不著的地方。
「您是婆母,兒子媳婦不好叫過來罵一頓也就是了,憋壞了自己算怎麼回事呢?」
吳嬤嬤也是一份忠心為主的情誼。
蕭氏嘆了口氣,眼中帶出一分譏誚:「阿雙你也跟我一起看著,徐氏可是個明白事理的?上次老二禁了她的足,二姑娘也不叫她看,我還當她能想通,結果呢?」
「她以為她是為什麼能重新當家?因為她肚子里不知道男女的一塊肉?因為她們徐家的長子娶了個名聲頂風臭十里、仗著娘家強勢才從被休棄改為和離的惡婦?」
「她的依仗是律法、是道理。徐氏是我們曾家大紅花轎正門抬進來的夫人,咱們家子嗣又不多,恐怕我是等不到越過她直接把管家權交到孫子媳婦手裡的那一天了,又怎麼能一直圈著她?」
「所以老二過來問我,我就把這家又交給了徐氏。好歹我現在還有一口氣,她就是天天犯錯,等到我閉眼的那一天,也該能磨出點樣子了。」
蕭氏說起這些胸口就有一股無名火,忍不住冷笑一聲:「咱們侯夫人這次出來倒是比以前精明了一些,知道至少要把我和老二都糊弄過去,行事也比以前周全細緻,可是送去陶家的禮單算怎麼回事兒?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送玉瓶兒單送一個!」
「在我面前做張做勢親自帶著人去了陶家,打量著我耳聾眼瞎,不知道她在陶家是怎麼做事說話的?」
即使原就打算冷眼看徐氏摔幾個跟頭,蕭氏還是被她的所作所為氣的不輕。不過她的脾性是動了真怒的時候反倒愈發平靜,所以她這會兒面上已經是連一絲兒怒意都找不到了,平靜如水。
「現在好了,聖上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兒,要來看我的孫女,她把陶家人都得罪光了,要怎麼開口把福娘接回來?橫豎我是沒有那麼大的臉面。」
提起早逝的長子曾琰,蕭氏面上的神色又變得晦澀難辨。
知道主子的意思是要讓徐氏吃個大苦頭,以後才能知道該怎麼作人辦事,吳嬤嬤還是有些擔心:「可要是二夫人不肯低頭,或者陶家不肯鬆口?」
鬧到不好收拾,大家的臉就一齊落了地了。
「不會的,」蕭氏眼皮都沒抬:「徐氏最看重自己的地位,接不回福娘有什麼後果她比誰都清楚;親家母愛重福娘,並不想跟咱們真的撕破臉,不然看到節禮就該發作了。」
至於會不會刁難徐氏一番,那都是徐氏自作自受。活該。
主僕兩個正說著話,外側捲簾上懸著的扣環一響,大丫頭紅鵑慢慢的打起帘子,垂著眼睛躬身回道:「二夫人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說曹操曹操到。
蕭氏正了正身子,冷冷看著一向自視甚高的二兒媳婦臉色慘白的走了進來,眉間眼角都帶著藏也藏不住的驚惶。
「母親。」徐氏恭順無匹的給蕭氏行禮,沒聽到蕭氏接話竟然就那麼撐著半蹲的姿勢開了口:「清遠侯夫人想留侄女在陶家過節,現在聖上又跟咱們要人,這可如何是好?」
一席話說的蕭氏都笑了。
「哦?我與清遠侯夫人相交數十年,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如此不通情理。」
順著徐氏的話接了一句,發現徐氏果然面露解脫之意,蕭氏淡淡睨了她一眼:「換作是我,被個晚輩故意拿話噎一下,我也是要不通情理的。」
垂下眼不想再瞧臉色大變的徐氏,蕭氏示意吳嬤嬤把引枕再墊高一些:「這人吶,難免會有些不可對人言的陰險心思,可聰明人都藏的好好的。以為單子上不寫數目我就不會知道送去的是單是雙?以為話面上沒有差錯別人就不能耐你何?」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甚至老大老二都成了人,都不敢打包票說這府里的一切都是手捏把攥呢,你的心倒是寬。」
「以為陶家拿你沒法子?這現世報來的夠不夠快?」
自覺說的差不多了,蕭氏示意吳嬤嬤把滿面通紅跪在地上的徐氏架到一邊兒坐著。
「這一次,我也不禁你的足,也不會告訴老二讓他對你如何,你自己回去想想,你到底要什麼。想要侯夫人的榮華富貴,想要賢良淑德的美名,你該如何去做。陶家我是不會去的,你自己怎麼昂著頭得罪了人,就怎麼低下頭把事兒圓回來。」
蕭氏的話輕輕飄在徐氏耳邊,徐氏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猛然抬起了頭。
她那日在陶家譜兒擺的那樣大,現在婆婆居然要袖手讓她自己送上門讓人打臉?
難道自己堂堂靖平侯夫人被陶家婆媳奚落刁難,丟的不是闔府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