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嫡庶

第23章 嫡庶

戰事從仲夏一直持續到了深秋。

連續數載的風調雨順不僅讓關內的百姓豐衣足食,也讓關外剽悍嗜血的犬戎兵強馬壯。

即使最初還有人幻想這次犬戎犯邊不過是他們提前了打馬草的月份,堅持邊關燃起的戰火不會持續太久,等到前方八百里加急,傳回近十萬犬戎大軍在單于長子鐵罕率領下已經集結在烈威關外百里的消息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犬戎人這次絕對不會滿足於只得到一點過冬的糧食和牲畜奴隸。

本朝立國以來一直奉行的都是「犯我天威者,必殺之」的國策,就算是先帝年老昏聵險些親手攪亂朝綱的時候都沒有在外務上犯過糊塗,乾元帝立場就更為強硬。

只是國朝步兵為主,以往劫堵劫掠邊境的小股騎兵的時候就有些力不從心,這才養大了犬戎人的膽子。

一收到前方探到的消息,乾元帝就動了雷霆之怒,三日之內連發十道御旨,又從山臨近州郡調大軍馳援邊關,務必要讓犬戎有命來無命回。一個御史言辭中稍微有一點軟弱,就被盛怒的乾元帝命羽林衛拖出殿外打了個半死。

天子為邊境烽火憂心,後宮自然也要做出為君分憂的姿態,連太后都自減份例以籌軍資,皇后等人更是節儉為上。

宮中如此,世家大族莫不爭相效仿。別說像福娘陶子易那樣相約外出玩耍的孩童只能乖乖留在府內,連嫁娶喪葬等大事也只能比平時低調儉約的多。

是以雖然今歲各家莊子上的收成比前幾年都要更好些,京城卻是一片肅穆,只有如清遠侯陶家那樣男人時常被召入宮中商討國事的人家才因為絡繹不絕的賓客而透出幾分熱鬧。

之前才因為乾元帝對先侯爺曾琰留下的遺腹女的看重而有了些復起苗頭的靖平侯府則是難以避免的再次沉寂了下去。

老夫人蕭氏雖已不再管家,卻還是忍不住在一日晌午起身之後算了算過去的一月之內自家到底接到了多少帖子。

愈算愈是感慨,偌大一個侯府,一個月統共也就是前幾天收到了十來張帖子,真真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心中鬱郁,蕭氏便覺得丫頭給她捶腿的聲音聽著都有些躁,剛想開口讓她們退下,吳嬤嬤就掀帘子進來了。

「老夫人,侯爺來給您請安了。」

吳嬤嬤原本是去給老夫人取雪梨膏的,這些吃食上的活計她一直都是親力親為,半路恰巧碰上了二老爺曾珉。

隨口一問丫頭現在的時辰,蕭氏就大致猜出了次子的來意,忍不住嘆了口氣。

「讓他進來吧,阿雙留下。」

這也是上房的老規矩了。每次老夫人與二老爺商議正經事的時候都只留吳嬤嬤在屋裡伺候,其餘人等一概退出正房六尺之外。

丫頭們齊聲應是,在曾珉進門之後便安靜的魚貫而出,吳嬤嬤則親自掩好門戶,坐在門邊的綉凳上做起了給蕭氏的針線。她告訴過自己伺候了大半輩子的主子,只要她的眼睛還看得見,便還是主子的針線丫頭,直到做不動了為止。

曾珉忍不住扭頭看了眼悄無聲息坐在門邊的吳嬤嬤,用力攥了攥手中再三斟酌寫就的摺子,才鼓足勇氣大步走到蕭氏榻邊:「兒子來給母親請安。」

「你今兒早上就請過了。」

蕭氏不咸不淡的頂了他一句。她一輩子最厭煩的就是京里沒完沒了的寒暄客套,對著外人不得不如此也就算了,她可不想在自己的屋子裡對著自己的兒子還要搞這一套。

況且曾珉一副忐忑難安的模樣,一瞧就不是好事。她本來還挺安的,這一請也安不了了。

只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心疼,瞧著曾珉一副憋的臉都青了的樣子蕭氏又不禁軟了心腸。

頭疼的支住了額頭,蕭氏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說道:「行了,堂堂頂天立地的男兒做什麼一臉苦相,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說吧,大下午的不與你那些門客們說話來我這兒什麼事兒。」

曾珉只是不愛上進,並不是傻,自然聽懂了母親話里的揶揄譏諷,不由面露羞愧之意。

他確實是越來越少陪母親說話解悶了,反而更喜歡把光陰耗費在前院,同門客們一處呆著。不是他不孝,而是他也不知道怎地,在母親這兒總是說錯話,惹的母親不悅,他自己也面上無光。

剛才進來時借著光一瞧,母親的白髮似乎比以前又多了些。

曾珉有心賠罪,抬起頭卻發現蕭氏看向他的目光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不禁咬了咬牙,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母親,兒子想奏請陛下,求陛下讓兒子上陣殺敵、為國盡忠。」

聲音朗朗、目光堅定,顯然曾珉已經打定了主意。

蕭氏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緩緩伸出手接過了他捧到榻邊的摺子,卻沒有立刻打開看。

「讓我猜猜,我曾經連羽林衛都不願當的才子兒子是為了什麼要去邊疆。」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蕭氏極輕的嘆了一聲。

「你是因為老三,因為前幾日咱們收到的帖子。」

靖平侯府冷落已久的門第突然雪片般飛來十多張帖子並非是因為百忙之中的乾元帝又想起了忠烈之後,更不是因為二老爺曾珉有了什麼長進,而是離家多年的老三立了大功。

他以三千人馬利刃一般突入犬戎腹地,斬犬戎坐鎮左路的狼王於馬下,斃敵近萬,統領三軍的誠郡王親自上表為其請功,乾元帝龍心大悅,已經下旨越級拔擢曾磊為二品振威將軍。

京中議論紛紛,說曾家三老爺極有可能是乾元帝一朝第一位憑軍功封侯的武將。

雖說曾三老爺不是靖平侯府太夫人所出,太夫人容不下庶子的言論也從來都沒有消失過,但曾三老爺生母早已亡故多年,太夫人又有孝道在手,曾三老爺若要飛黃騰達就必須要在嫡母跟前做一個孝子。

正因為如此,靖平侯府這個冷灶才突然間有人湊了上來。

然而落在從暴斃的兄長手中接過祖傳爵位的老二曾珉身上,這絕對不是外人的青眼,而是難言的屈辱。

曾珉沒有說話。他的嘴角幾乎抿成了一道直線,望著蕭氏的眼神都有些空洞,只有脖頸處清晰可見的青筋昭示著他內心壓抑的劇烈情緒。

「我說中了。」

蕭氏摩挲著摺子的封皮,有些想如舊時那樣拍拍兒子的肩膀,又怕傷了他現在薄如蟬翼的自尊心,只能無奈的深吸一口氣。

「你能曉得為國盡忠、為君分憂,我這個當娘的自然只有歡喜的。但是,」蕭氏頓了頓,闔上眼睛不再看跪在身前的兒子:「你的所請多半成不了,下一位領兵出征的人選應該是肅國公簫顯。」

還有半句話蕭氏終究沒有忍心說出口。這一仗只要朝廷贏了,而老三還活著且沒有突然犯蠢,一個爵位跑不了。

皇宮宏德殿內,站在標示著西北之戰眾多關塞的沙盤前,躊躇滿志的乾元帝也讓被召入宮商議戰事的陶謙猜測下一位奉旨出京的將領是誰。

而陶謙也給出了與蕭氏一樣的答案。肅國公簫顯。

乾元帝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忽而玩味一笑。

「品賢何以見得?簫顯,朕可是晾了肅國公一脈許久了。」

確切的說,自從乾元帝坐穩了龍椅,他就沒有再用過曾經跟意圖謀逆的寧王攪到一起的簫顯。

幾年以來天子的旨意唯一一次傳到肅國公府,就是給肅國公指了個承襲爵位的嗣子。

陶謙打了個哈欠。他最近總是深更半夜爬起來親自伺候哭鬧不休的寶貝兒子,白日里不免就短了精神。

動作優雅的拭去眼角沁出的一點兒淚水,陶謙頂著乾元帝挑高的眉毛施施然一躬身:「啟稟陛下,臣妻告訴臣,肅國公夫人廣發帖子,要請各府女眷過府賞梅。」

這幾年肅國公夫妻一直都只有簫顯奉著老夫人住在京城的敕造國公府內,肅國公夫人則留在祖籍打理瑣事。

最近肅國公夫人突然毫無預兆的跑到京城,肯定不會是為了教養過繼來的嗣子。

那麼就只有一個原因,肅國公簫顯要離京。

至於蕭家人還在路上的時候自家就已經得到了風聲一事,陶謙永遠也不會告訴乾元帝。

乾元帝拊掌而笑,親自把陶謙扶了起來:「見微知著!品賢一貫如此!大軍的糧草補給交到品賢手上,我定能安枕無憂。」

今日將陶謙召來,乾元帝就是要命他總領此事。如果不出意外,等戰事結束便能再升一升他的官職。

陶謙作勢要謝恩,乾元帝一攔他便就勢站直了。

「取我的桂花釀來。」與陶謙相對而坐,乾元帝笑眯眯的盯住了他:「受了朕的官,再喝了朕去歲親釀的美酒,品賢何以為報?」

李明典已經捧壺走到了陶謙身邊,正要為他滿上,陶謙聽了乾元帝的話卻突然把手覆在了杯上。

「陛下,」陶謙也是笑眯眯的:「臣即將奉旨離京,說不得年也不能在家過,可憐臣母臣妻即將日夜憂心,可憐臣之獨子尚且年幼。不過報效陛下,便是苦,也樂。」

乾元帝相信如果自己不是皇帝,陶謙這廝能直接翻個白眼讓自己知足常樂,不要苛求太多。

不過他可不是輕易放棄的人。

「品賢有甥女聰慧乖巧,朕有長子健壯好學,品賢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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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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