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娘舅
作為與國同長的世家之一,靖平侯傳到福娘的父親和叔父這一代已經綿延了百年,自開府時起畜養的家生奴婢也已經繁衍出了一個驚人的數目。
換言之,能從其中脫穎而出,真正進入侯府服侍主子們的,無不是人精中的尖子。
因此當梅兒等三人是因為服侍大姑娘不精心而被吳嬤嬤親自發話趕出府的消息流傳出來之後,跑到大管事董有才家裡表「心意」,想讓自家女孩兒進去服侍大姑娘的人家差點踩破董有才家的門檻。
董有才家的領著兩個兒媳婦一算,可不得了,周、趙、李、孫、錢,光是祖祖輩輩都在府里伺候的十八戶老家人里就有五家把小孫女送了上來,也不提之前說孫女年紀小怕伺候不好大姑娘的話兒了。
要知道二夫人為二姑娘選丫頭的時候,也就只有吳家和王家兩戶樂意而已。
董家的二兒媳婦是她婆母的娘家內侄女,說話向來比她大嫂隨意,當時就冷笑一聲:「可見是積年有體面的人家,最是會趁熱灶,咱們再比不了的。」
董有才家的白了侄女一眼,心裡卻是一樣看法。
當時還是二太太的二夫人為了顯示自己的慈愛賢良,也曾經讓心腹張嬤嬤出面為大姑娘挑選貼身丫鬟。
說的倒是十分好聽。只要選上去的,一等每月一兩,二等每月兩吊錢。
可是大傢伙都在這高門大戶里多少年了,先就因為上房的沉默多留了個心眼兒,對這位當家太太的脾性更是門兒清,但凡精明點的都知道這事兒長久不了。
果然,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還沒捂熱乎呢,二夫人一聲令下,幾家巴巴兒把孩子送進去的人家就只能灰頭土臉的再把女兒再接回來。
對他們這樣的世僕人家來說,女兒被「恩賞」出府時拿的那幾匹綢緞真是屁用沒有,只有長長久久的跟在好主子身邊,一家子才能有盼頭。
這一次就不同了。
吳嬤嬤的大名在靖平侯府老家人們聚居的騾尾巷子那可是如雷貫耳。誰不知道吳嬤嬤的話就是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可是出身肅國公府蕭家的老姑奶奶,在這府里主持中饋幾十年,手腕眼光那都不是小戶出身、在大夫人病重后才抖起來的二夫人比得了的。
再者,二老爺對老夫人的純孝和對二夫人的不以為然連府里倒夜香的都知道,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大腿哪個更粗根本比都沒得比。
既然老夫人有意照看大姑娘,大姑娘又天生是這侯門的嫡長女,以後前途必然差不了,家裡女孩兒送到大姑娘身邊也只有享福的。
董有才家的盤算半晌,也沒問兒媳婦們的意思,直接做主把自家小孫女的名字填了上去。
等到上房和二老爺都叫人準備表禮,賀先大夫人娘家兄長、清遠侯府世子平安無恙的事兒也在下人們之間傳開,橫下一條心選擇大姑娘的人家自然喜上眉梢,稍加猶豫以致錯失良機的則免不了眼紅心熱、捶胸頓足。
不論如何,福娘屋子裡很快又補齊了五大四小九個丫頭。
其中老夫人賞下的綠鶯當然高人一等,月例一兩半,依舊從上房支領,余者則是吳嬤嬤親自從董有才家的列的單子上挑揀的,又由老夫人一一瞧過,仔細□□了小半個月才送到福娘身邊服侍。
周、趙、孫、錢四家的小孫女如願以償,李家的六兒卻被老夫人做主給了二姑娘,一併給二姑娘也補全了府中嫡出姑娘該有的八個丫鬟的份例,以示公允。
說是服侍,福娘自己還站不起來,丫頭們除了綠鶯要幫著劉氏打理人情往來以外,其他的丫頭們不過是陪著福娘玩耍。
這一日午後,不知怎地就是不想午睡的福娘正坐在西側間炕上伸著小手努力去夠小丫頭釧兒手裡的金鈴鐺,去與吳嬤嬤回話的綠鶯便火急火燎的走了進來,引得原本一邊做針線一邊含笑看著福娘與小丫頭玩耍的劉氏一陣驚愕。
要知道綠鶯平日里行事一向溫柔沉靜,最是穩重不過。
綠鶯連額角滲出的汗也顧不上擦,急忙對著劉氏一福身:「還請媽媽快些抱大姑娘去老夫人屋裡。舅老爺和舅太太來了,二老爺二夫人已經帶著人去迎了。」
滿屋子的人聞言都是一愣。不是說陶家舅老爺昨兒才快馬入京,夜裡直接留宿宮中?怎麼突然就跑了來?
福娘瞅瞅這個,看看那個,覷準時機把釧兒手裡那個叮叮噹噹個沒完,煩人的要命的鈴鐺一把抓了過來,笑出了幾個米粒一樣的小白牙。
終於清凈了。
屋裡不過靜了一瞬,很快就歡騰起來。除了年長些的綠鶯和剛剛被搶走了鈴鐺的釧兒,個個喜氣盈腮。
看來綠鶯到底沒白比別人大幾歲,已經曉得舅舅上門對他們這些丫頭來說未必是好事了。
笑得沒心沒肺的福娘眨眨眼,順從的趴到了激動的眼角都泛著淚花的奶娘劉氏懷裡,還拿肉乎乎的手掌幫劉氏抹了抹淚,屋內便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姑娘真聰慧」、「媽媽以後有大福氣呢」之類的讚歎聲。
劉氏經過吳嬤嬤幾番訓誡,一群各有來歷的丫頭又在綠鶯的約束下對她畢恭畢敬,她如今也已經養出了一個管事媽媽應有的威嚴。
一群小丫頭圍著她奉承,她也不過微微頷首,讓綠鶯把昨兒老夫人賞下來的絹布分給大家裁個帕子玩,就親抱著福娘出去了。
身後一溜兒跟出四個丫頭,一水兒的寶藍色紗衫月牙白裙子,正經也是一腳出四腳邁,端的是齊整威風。
福娘剛剛能爬得利索,還不到學走路的時候,出門就只管安心呆在劉氏懷裡看起了風景。
自從那天老夫人出面發作了一回,福娘便搬入了與上房一牆之隔的簪蘭院。此處原本是過世的老侯爺外出領兵之時老夫人的長居之地,院落之中四季鮮花妍盛,僕婦們照看的自然也十分用心,一般在日出時分就打掃乾淨,正午主子們都歇晌時再洒掃一遍即可。
今兒卻一反常態。
不管是簪蘭院內還是院外通到上房的小徑迴廊,都有身著粗布衣裳的低等僕婦在仔細清理,等抱著福娘的劉氏一行經過時才匆忙避讓到一旁,劉氏等人一過又急忙各司其職,彷彿生怕一向精緻整潔的內院突然冒出什麼臟污一般。
劉氏向來目不斜視,墜在後面的丫頭們畢竟年紀小些,素來比較嚴厲的綠鶯又不在,丫頭們便難免把那份得意露在了臉上。
董有才家的小孫女蓮兒仗著祖父母的面子總比別人話多,這會兒離了綠鶯的管教又忍不住開了口:「聽說這會子從大門一直到咱們院子,這一路上都是如此。也就是咱們舅老爺當得起這樣的禮遇,那可是與國有功之人。」
粉嫩的瓜子臉上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清脆的童音口齒清晰的咬著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文縐縐的詞兒,聽的福娘忍不住捂著臉咧嘴。
福娘能聽見,劉氏當然也聽的一清二楚,但是她只是微微抿了下唇,並沒有畜聲呵斥蓮兒有幾分逾越的行為。
畢竟蓮兒的舉止雖然張揚了些,卻是在給她們姑娘做臉面,震懾那些糊塗不明事理的人。回去后可以教導一二,在外頭卻不可滅了自己人的威風。
一行人在周圍僕婦們欣羨的目光中施施然邁步進了老夫人的上房。
福娘剛掙扎著想讓劉氏把她放到地上給老夫人行禮,換上了一身齊整見客大衣裳的老夫人已經招手讓劉氏抱著福娘到她身邊去,仔細檢視了一番福娘的穿戴,小丫頭們也都屏息靜氣,一溜雁翅立在了劉氏身後。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有小丫頭子飛奔跑來報信,福娘在屋裡都聽見了小丫頭們急切的聲音。
「二老爺二夫人陪著舅老爺舅太太過來了,剛過二門。」
一聲聲從院門口穿進屋內,等大丫頭綠裳躬身進屋傳話時,老夫人已經帶著福娘主僕迎到了正堂門口。
以老夫人的輩份,這對陶世子夫婦這樣的小輩兒絕對算得上是禮遇了。
一直趴在劉氏懷裡的福娘也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俗話說見舅如見娘。
註定再也見不到前世父母的福娘心底對這一世的親情其實還有幾分期待,對這位據說與生母兄妹情誼甚篤,回京第二天就親自登門的親娘舅更是帶上了難以描述的親近。
在眾人的殷切目光中,一身藏青蟒袍的二老爺曾珉陪著一位眉目舒朗氣質儒雅的青年大步走了進來,兩位環佩叮噹的美婦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