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忠僕

第9章 忠僕

打從先大夫人陶氏過門到今年,算起來老夫人已經有近十年沒有掌管過家務,最為倚重的吳嬤嬤雖然在下人們當中頗有威名,卻畢竟比不得當年還正經做管家娘子的時候。

因此自從二老爺曾珉跪請老夫人出面代替「頭痛病症發作」的二夫人管家,靖平侯府里不免就有些人心浮動,幾家有頭有臉的世仆相互間的走動也比以往頻繁了許多。

后宅勢力一漲一落,既有像柳家那樣之前投靠了二夫人現在轉而求闔家出府的,也有大姑娘的奶娘劉氏這樣之前不得意現在紅的發紫的。

劉氏的男人唐四原本身上有殘疾,按例是不能進府伺候的,所以他們家的日子一直過的緊緊巴巴,聽說劉氏進府奶大姑娘之後,他家那胖小子餓了連口熱粥都喝不上。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

老夫人親口叫唐四到府里當差,又讓那時候還管家的二夫人瞧著安排,還想要名聲的二夫人就把唐四安排到門房當了個小管事。

點頭哈腰迎來送往有年輕的小廝們,唐四隻管在門房裡坐著,一個月不但能按例領兩吊錢,還有各色孝敬並二夫人額外賞的一兩月例。

等到二夫人也塌了台,府里隱隱約約傳說二夫人是徹底遭了二老爺的厭棄,唐四作為老夫人跟前眼珠子一樣的大姑娘的奶公,那更是人人趨奉。

這一日靖平侯府還是像先侯爺去后的大多數日子一樣沒有客人上門,天邊剛劈下一道閃電,看門的小廝們就拿袖子蓋著臉跑進了門房。

他們也知道這不合規矩,一進門就舔著臉對著唐四笑,一個個唐爺爺唐叔的叫的歡快,也不管是不是錯了輩份。

唐四是跟著先侯爺曾琰上過戰場的老兵,心底是有點瞧不上這些只會窩裡橫的貨的。

當時他傷了腿,先侯爺說要讓他管后廚房採買、給他養老,是唐四自己覺得有手有腳,沒必要壞了府里的規矩,回去跟婆娘劉氏商量了一下沒有答應,而是自己在下人們聚居的巷子里支了個攤子賣些雜貨。

後來侯爺去了,善心的夫人也沒了,就是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剋扣應該發到奶娘家的份例或者給他的攤子搗亂,唐四也沒有後悔過。

他只是擔心侯爺和夫人的骨血。

所以這次老夫人院子里的人一來說,唐四就答應了下來,根本不理會幾戶近鄰的奚落。

哪怕只是個門房,總能夠幫著大姑娘傳遞下消息,也能報答幾分侯爺當年的恩德。

正因為如此,一向被人說眼睛頂在天上的唐四自從來了門房當差反倒得了些寬厚老實靠得住之類的好名聲。

小廝們一看唐四笑笑不說話,就知道是讓他們留下的意思,便各自尋了習慣的地方呆著,說些閑話打發時光。

也不知道是誰開的頭,提起了太後娘家誠郡王府。

「那等威風,真正是京里獨一份。他們家看門的小廝,明明是跟咱們一樣的人,卻比一般的京官兒都氣派。」

說話的是二夫人掌家后才從莊子上挑進來的楞頭小子,提起誠郡王府的下人妒忌的眼睛都要紅了,渾然沒注意到不止向來不太愛說話的唐四,就連幾個有名的大嘴巴都沒張嘴。

先侯爺還在世的時候,他們靖平侯府又比誠郡王府差到哪裡去?誰不知道他們侯爺手握京畿兵權,是天子最倚重的心腹?

想跟府里門房說上話的人能從北城牆跟兒排到南門!

侯爺沒了,二老爺沒有實職,眾人眼裡也就沒了靖平侯府。

唐四一面覺得果然只有先侯爺那樣的偉丈夫才能撐起這一府的家業和榮光,一面又替先侯爺傷心。

腥風血雨拼出來的家業,卻連跟能承襲的人都沒有。

唐四正想著心事,坐在他對面的吳守業就拿煙桿兒敲了敲兩人之間的炕桌。

「他唐叔,你家那口子跟著大姑娘去陶舅爺府上有一旬了吧?」

這句話一出,屋裡的聲音瞬間都低了八度。

最近府里都傳遍了。

說是大姑娘在外祖家過的日子那真是比公主都金貴。天上地下只要是清遠侯一家能弄到的,一概都巴巴兒的捧到了大姑娘面前。

跟現在的日子比,大姑娘以前在自己家裡過的就跟個丫頭似的。

也有人反駁說外祖母怎麼比得過嫡親的祖母,接著就被人笑話呆笨。

要是清遠侯府待大姑娘不是頂尖兒的好,一向最愛掐尖兒要強的周家嫂子怎麼會為自家閨女被錢家孫女擠了下去,只能留在府里看屋子的事兒氣的到見了素日里還算要好的錢家嫂子就陰陽怪氣的?

還不是眼紅的。

只當沒看見一屋子人眼巴巴等著的模樣,唐四盯著吳守業的玉嘴兒煙桿瞧了半晌,才淡淡「嗯」了一聲。

差點被唐四噎個半死,吳守業尷尬的笑了笑,把煙杆子往唐四那一推,故作親近的道:「喜歡就拿去,咱們兄弟多少年的交情。你們唐叔就是老實,憑他的體面,哪裡會把個煙杆子放在眼裡。」

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呆的久了,唐四都有些懷疑自己最珍視的金戈鐵馬的歲月是否真的存在過。

稍微用了一分力氣把煙桿兒又推了回去,唐四皺著眉頭咧了咧嘴:「吳老哥這樣客套就沒意思了,我從娶了婆娘就戒了,且用不上這個。」

唐四這話一出口,立刻就有那打聽不出消息急得抓耳撓腮又促狹的拿他打趣。

「想不到唐叔這樣鐵打的漢子也像咱們似的怕老婆。不過也是,劉媽媽可是大姑娘的奶娘,主子跟前多麼有臉面,換了哪個也要怕的。」

說話之人打得就是激怒唐四的主意,卻沒想到他這幾句奚落在唐四心裡根本不痛不癢,連反駁的樂趣都欠奉。

而引得眾人好奇的大姑娘福娘也確實在外家清遠侯府里受著所有人的千疼萬寵。

清遠侯夫人朱氏與世子夫人林氏一起,幾乎把府里所有的院落都挑剔了一個遍,最終拍板讓福娘住進了朱氏院內的東廂房。

那處本是侯爺陶晏然硬賴在朱氏這裡時的住處,結果堂堂一家之主卻被外孫女擠的只能搬去隔壁的鶴歸堂。

陶晏然氣的揪斷了四五根鬍鬚,十分硬氣的當場跟老妻撂了狠話。

然後等福娘真的搬了過來,為了能夠既不傷顏面自食其言、又能去老妻院子里見到可愛的外孫女,陶晏然每天都免不了再揪掉幾根美髯。

這些事兒都是福娘裝作午睡還未醒時,丫頭們湊在她屋裡邊做針線邊議論的時候被她聽去的。

在林氏責罰和獎賞並重的手段之下,之前還僅僅想著靠大姑娘給自己掙個好前程的幾個丫頭終於對福娘有了深深的敬畏,更被清遠侯府的丫頭們比的個個爭先,生怕被以什麼緣由送回去。

頭一條就是在主子跟前謹言慎行。從曾家跟來的丫頭們總算學會了劉氏的溫柔沉靜,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因為福娘年幼而當著她的面說些有的沒的。

這對福娘來說當然是一樁好事,但也讓習慣了聽些流言打發時間的福娘倍感無聊。

好在外祖母朱氏並舅母林氏說話理事都不避忌她,朱氏又時時刻刻把她帶在身邊,倒也聽了不少京中各家各府的秘聞。

豆大的雨點剛剛打到地上,朱氏正吩咐劉氏等人看好了滿地爬著玩的福娘,不要讓她淋了雨,林氏就由丫頭婆子們簇擁著進了門。

林氏今兒興緻還不錯,也沒用丫頭們打傘,自己撐著把美人兒回眸的油紙傘就笑著到了廊下。

朱氏與林氏婆媳兩個相處的一向十分融洽。

見林氏眉目舒展,顯然這一天過的還算順心,朱氏就忍不住打趣兒媳幾句:「原來是世子夫人來了,我這老眼昏花的,乍一看還當院子里飛來只喜鵲。快把你那傘收好,再仔細換了鞋來,免得髒了咱們福娘的毯子。」

屋裡屋外的丫頭婆子聞言無不掩口而笑,林氏故意皺著眉頭隔空點了點她自己的丫頭,作勢抬腳就要往鋪滿整間屋子的毯子上踩。

朱氏見了連忙推丫頭們去攔,林氏已經自己笑著收回了腳,由丫頭們服侍著換上了專門在朱氏這兒用的軟底兒緞鞋。

「天兒越來越熱,福娘也快能走了,咱們這毯子很該換上一換,不然以後把福娘熱著就不好了。」

摸了下自己的臉頰,林氏自覺雙手不涼了才蹲下身颳了下福娘的鼻子。

兒媳真心疼愛外孫女,朱氏當然只有高興的,語調不由更為慈愛:「你這一天管家理事累得很,快別站著了,到我身邊來坐。你又不是不知道福娘這孩子,不爬完這一圈不肯聽的。真真脾氣又倔又古怪,十足像她舅舅。」

旁邊正努力鍛煉的福娘一聽朱氏這樣說,心裡頓覺汗顏。

原本她是想從小為自己打造一個文靜秀雅的淑女形象的。

不想那日舅舅陶謙提前回府,一個大男人大正午的跑到內宅逗弄熟睡的小娃娃,把個福娘從熟睡中驚醒。

福娘上輩子就有起床氣,這輩子一壓再壓,卻在不知不覺中被長輩們的寵溺破了功,一被陶謙鬧醒就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

瞪完了,理智回籠的福娘就暗叫一聲糟糕。

誰知陶謙不僅一點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著把福娘從小床里撈出來玩起了拋高高,嚇得福娘臉都白了還只顧著自己高興。

——不過福娘之後就愛上了這個只有陶謙才會跟她玩兒的遊戲,這就是后話了。

等朱氏聽著聲音遣人來問,陶謙就把福娘的脾氣如何肖舅大大宣揚了一番。

朱氏即使跟兒媳林氏說話的時候也留了心在福娘身上,自然發現她一提陶謙福娘就瞪圓了眼睛,不禁笑道:「娘舅親、娘舅親,瞧福娘都聽得懂咱們在說她舅舅呢,可見是想舅舅了,咱們娘們是比不得人家甥舅親近了。」

林氏剛側身坐在朱氏身邊的杌子上,聞言掩唇而笑:「那可不巧,世子今兒要在外頭吃酒,怕是等福娘睡了才能回來。」

朱氏聽了不免皺眉:「怎麼又在外頭吃酒?不是最近的宴請都推了?」

實際上林氏過來就是為了回稟這件事,當即換了神色認真道:「肅國公府蕭家的帖子,簫國公正式從族裡過繼了個嗣子,請了聖旨冊封的,今兒擺酒。世子原不想去,可他們家誠心誠意的請,從福娘祖母那邊論起又沾了親,這才應了。」

朱氏撇了撇嘴,正要說話,卻突然瞧見自己的陪嫁心腹趙德理家的靜悄悄進了屋,一臉的肅然,不由也正了正神色,頷首示意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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