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丫鬟被收用
下晌,沈綰貞臉朝里睡著,巧珊坐在炕沿邊半闔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綉菊坐在窗前的杌子上做針線,這時,一個小丫頭躡手躡腳進來,來到綉菊身旁,附耳悄聲道:「秋香姐來了」。
綉菊忙放下手中針線出去,就見吳氏房中的小丫頭秋香站在照壁前,她快步過去,拉秋香到西廂房拐彎背陰處,秋香也顧不上說別的,小聲耳語道:「老爺和太太正商量三姑娘的婚事,聽見好像說什麼喬千戶。」
綉菊聽了一愣神。
秋香又道:「姐姐跟姑娘說一聲,提早打算」。
綉菊抓住她的手道:「謝妹妹來告訴這要緊事,妹妹屋裡坐,待我回姑娘」。
秋香道:「我偷空出來,怕一會素蘭姐找我,不能多呆」,說吧,匆匆告辭去了。
送走秋香,綉菊由西廂迴廊往上房走,這消息要著緊告訴姑娘,這也是姑娘素日在這上用心,使銀子打點,才有丫頭暗通消息。
沈綰貞正好醒了,坐起伸了個懶腰,見綉菊進來,朝這廂看了看,好像有心事,看巧珊在,就沒吱聲。
綰貞就對巧珊道:「你去大廚房催催,燕窩燉好了沒有,我今兒倒是想吃這口」。
綉菊看巧珊走了,把秋香的話說了一遍。
綰貞心咯噔一下,陽谷地方小,幾家官宦屈指可數,她知道這喬千戶年紀不輕,嫡妻沒了,可屋裡光是妾和通房就有七八個,還有一窩子兒女。
「主子,怎麼辦?著人找閆媽媽回來?」
綰貞掠了下烏髮,指尖冰涼,「先別聲張,老爺只提個話頭,事情還未定準,不能自己先嚷開來」。
小丫鬟憐兒打水進來,綉菊給姑娘退了鐲子,挽起袖子,綰貞問:「春桃怎麼這半日不見?」
綉菊撇撇嘴,不滿地道:「扒開眼就走了,誰知去那裡?」
話音未落,門外一尖刺女子聲接茬道:「我去那礙著你什麼了?背後在主子跟前嚼蛆。」
『啪嗒』珠簾一響,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穿柳黃緞掐牙坎肩的丫鬟走入,直望向綉菊的臉上,柳眉倒豎,氣勢逼人,一副要拌嘴的架勢。
沈綰貞咳了兩聲,臉已板起,礙於太太賞的,不好發作她,心下卻盤算,這丫頭留不得,找機會發落了
春桃剜了綉菊一眼,嘟囔一句,不敢在則聲,主子病癒后,性情大改,雖表面柔弱,卻不似麵糰任人揉捏,。
綰貞看了一會書,小丫頭進來回道:「大廚房送來晚膳」。
綰貞合上書,說聲:「擺飯」。
綉菊帶著丫頭將飯菜擺在堂屋。
沈府的膳食按時令節氣進補,夏季菜肴偏清淡,正合沈綰胃口,她吃了小半碗梗米飯,撿青菜夾了幾筷頭子。
綉菊道:「今兒這湯看著不錯,姑娘要不要來一碗」,看綰貞沒反對,用甜白釉小瓷碗盛了碗湯,綰貞喝了幾口絲瓜荷花湯,就撂了箸。
綉菊帶著小丫鬟們撿桌子,春桃把殘茶潑在門口,用清水洗乾淨茶盅,茶捂子里取出茶壺,斟上茶,討好地捧上道:「主子,這是去歲梅花瓣採下雪水煮的雨前龍井,聞著都香。」
沈綰貞從袖中探出筍尖,拈起茶盅蓋子,羊脂白玉鑲金邊茶盅內湯色清洌,飄出清淡的香氣,微低頭,啜了一小口。
屋子裡有點氣悶,春桃極有眼色打起扇子,薄月色絹繪梅竹寒禽圖紈扇搖出幾許清涼,沈綰貞餘光瞟了一眼手不識閑的綉菊,春桃一向嘴巴不饒人,專撿端茶遞水的巧宗,不像綉菊實誠。
綰貞掐指算算日子,閆嬤嬤不出二日定會回來。
沈府大,人口多,晌午頭,府中后宅大廚房一派忙碌,廚房裡此刻正忙活著主子們的午膳,一溜支起十幾口鍋灶,灶膛里熊熊火苗舔著鍋底,只聽叮叮噹噹勺子碰鍋沿發出聲響,煎炒烹炸咕嘟燉,香味發出來,忙得幾個上灶的廚娘穿著夾衣,汗把中衣都透了,今年天道比往年熱,剛進六月,廚房裡就受不住熱,可府中不少消息卻是從這撒出去的。
別看這廂忙碌,可幾個主子房中使喚丫鬟借著傳主子的話,卻悠閑自在聚在廚房門口,三三兩兩地八卦。
一個丫鬟機靈地朝左右瞧瞧,小聲道:「聽說暮春姐這回上去了,過兩日就開臉是半個主子了,日後見了都要稱呼聲姑娘,可不是走了運道,燒對了香。」
說話之人,乃是大房的小丫鬟叫鳳兒的。
三房粗使丫鬟三姐痴痴傻笑,瓮聲道:「我們爺早就看上暮春姐,太太看得緊,爺每晚就爬窗子進暮春姐屋子,太太知道了,當眾把暮春姐衣裳扒了,嘿嘿!暮春姐細皮白肉,胸前的奶.子鼓鼓的」。
眾人嗤嗤笑了,又逗引她道:「還看到啥?」
三姐嘿嘿傻笑,道:「那晚,我出去登東,聽見柴房有動靜,趴著門縫往裡一看,暮春姐光腚拉碴的,爺正趴在暮春姐身上吃奶」。
眾人饒有興緻地道:「後來怎麼樣了,太太就繞了她」。
三姐又傻笑道:「太太讓人給她換上粗布衣衫,和我等一樣做粗活」。
管廚房米蔬的蔣家的乾女兒叫九兒的道:「聽我乾娘說,這回是三太太求著暮春姐,暮春姐倒拿捏起來,千不肯萬不肯,三太太還打發人各房知會一聲,日後暮春身份過了明路,省得府中的人不知胡亂稱呼。
沈綰卿倚著朱漆廊柱嗮太陽,聽巧珊學著府里的新鮮事。
沈綰貞望向她,這丫頭嘴快,小眼睛卻透著機靈,自顧說個沒完
綉菊從正屋出來,朝巧珊道:「上房這月月錢發下來了,你跑趟腿,把咱們這屋裡的領了」。
巧珊應聲出去,綰貞才耳邊清凈了。
天光微蒙,沈綰貞睡著的西次間一有動靜,丫鬟們早已準備好等在外面,提著水壺,拿著銅盆,巾帕、梳篦、香胰、進來服侍,沈府主子過得是錦繡膏粱,鐘鳴鼎食的日子。
堂屋剛擺上飯食,就聽廊下小丫頭稚嫩討好聲道:「媽媽回來了,姑娘這兩日念叨媽媽哩!」
沈綰貞聽見這聲,不用問一定是閆婆子回來了,她心裡是巴不得這老婆子晚回來兩日,她算得不錯,這老婆子知道今兒給太太請安,不錯日子特特趕回來了。
竹簾一響,進來一個四十上下的婆子,身著老油綠方勝紋棉綾偏襟褙子,梳著溜光的圓髻,斜插老鴉瓢足金簪,這老婆子臉上扯出一星半點笑容,端端正正給姑娘行下禮去,道:「老奴給姑娘請安。」
沈綰貞對閆嬤嬤歷來敬畏三分,忙招呼丫鬟道:「扶媽媽起來,媽媽一路辛苦了。」
閆嬤嬤起身,口中道:「老奴怎比得姑娘辛苦。」
沈綰貞暗道慚愧,閆嬤嬤走這幾日,沒這老婆子聒噪,只吃飯睡覺這兩宗正經事。
吃過早膳,閆嬤嬤道:「沈家自離了京,老太太年歲大了,喜清凈日子,不願人多打擾,一月當中撿一日讓媳婦並孫女們過來熱鬧一下,太太也隨了老太太,說,大冷的天,都在自己房中用過早膳在過上房請安不遲,這也是太太的恩典,體恤姑娘們」。
春桃道:「今兒老爺沒去衙門,昨晚歇在上房」。
綰貞對鏡梳妝,綉菊手巧,給姑娘梳了個新式樣的髮髻,綰貞手執銅鏡前後照照,
巧珊手上托著幾件衣衫,問:「姑娘穿那件?」
綰貞指著一件雨過天晴薄紗綴水晶珍珠的單衫道:「就這件」。
這件珍珠衫渾身上下綴了足有上百顆珠子水晶,領口正中鑲嵌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夜晚熠熠發光。
巧珊順手拿了,原沒想姑娘會穿,這也是太太賞的。
綰貞又道:「你把我生日太太賞的百鳥織金裙找出來。」
綉菊忙道:「還是我去吧!」
巧珊就端了銅盆出去倒水。
綉菊進去西次間,靠牆的紅木柜子里翻騰姑娘說得那件白鳥裙,好容易在箱子底翻出來,鬆口氣,小聲嘀咕道:「姑娘怎麼這會子想起這件,幸虧在這箱子里找到,省了力氣。」
拿在手裡,一室光華,這條裙子就值白金,是翠鳥羽毛織就,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裙中並呈顯出百鳥之狀,仿品技法高超,效果只比宮中正品百鳥裙稍遜色,不仔細看,辨不出真偽。
嫡母為顯慈心,把這件寶貝賞了她,這是吳氏陪嫁之物。
綉菊不解,道:「姑娘不是說太華麗,穿出去惹眼,怎麼今兒想穿。」
「太低調就沒了存在感。」
春桃給姑娘明藍絲絛綴上塊雙魚白玉壓裙,艷羨地道:「姑娘真美,一點不比那兩院的差」。
閆嬤嬤沉臉,道:「小丫頭懂得什麼,女人嫁做人婦,比得是賢惠,大度,持家,相夫教子」。
綰貞知道這老婆子雖平素繃臉,可對她是忠心的,閆嬤嬤年輕就在沈家,看盡內宅之事,太太既把她賞了三姑娘,一損俱損,一容俱容,三姑娘若敗了,她也沒臉,回去太太屋裡也無立足之地,看明白了,就死心塌地服侍主子。
這正說著,巧珊的圓圓的小臉,從裡間門撒花帘子一側伸進來,眼珠骨碌碌靈動,道:「姑娘快些吧,奴婢方才看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射門前過去了。」
綰貞正好拾掇利落了,搭著綉菊的手,徐徐邁出門去,閆嬤嬤跟在姑娘身後,一同往上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