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大結局
「溯流,你為什麼不說話?」懷裡的人一隻手胡亂的摸到他衣襟裡面去,眼巴巴又是一問。
「司空遠。」他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元來,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俊美的下顎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低啞著聲音重複道:「阿遠,叫我阿遠……」
「嗯?」懷裡的丫頭不屈不撓的仰頭看他,微微歪著小腦袋,一雙水亮的大眼睛波光瀲灧,神色間卻微微有些迷惘疑惑,喃喃道:「阿遠?」
「嗯。」啞聲應了,他身子越發緊繃,倏然將她緊緊扣在懷裡,宮廷禁用的迷藥,他自然知道此刻她眼前縱然有一百張面孔,也統統會幻化成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抱著她的,是他啊!
他從來沒想過,還會有這樣的一天,她這樣乖乖的呆在他的懷裡,眼波流轉的喚著他的名字。
「丫頭,我是阿遠……」臉頰摩挲著她柔順如絲緞一般的墨發,他眼睛里都帶著溫柔的笑意,低著聲音重複了一邊又一邊。懷裡的丫頭咯咯笑著,腦袋直往他懷裡拱,像可愛又調皮的小松鼠,一隻手扒拉著他的衣襟,眼見他神色恍惚,仰起腦袋輕輕地在他好看的下巴上蹭了蹭,湊上去小心翼翼的啃了兩口。
他愣了神,一隻胳膊攬著她,一隻手撫上她滾燙的臉頰,僵直的手指在那粉嫩的唇瓣上逡巡,眸底的神色複雜難言,似乎從沒有這樣為難的時候,難受到眼睛都泛紅了。
「世子妃在裡面。」外面突然傳來景一的說話聲,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司空遠身子僵了僵,深吸了一口氣,將懷裡的人兒打橫抱起,站起身來。
江溯流跨步而入,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似乎都膠著了,景一愣在原地,眼看著自家爺毫不避諱的將世子妃緊緊抱在懷裡,雙目通紅好像一隻被逼急了的兔子。
好吧,他實在不該用兔子這樣乖順的小動物來形容自家風華俊逸的主子,可誰見過這樣的寧王呢,這樣明明錦衣金冠、身姿筆挺、尊貴無雙,卻偏偏,神色間俱是克制的溫柔和糾結,那樣深重的無能為力。
那神志不清的世子妃還咯咯笑著在他懷裡扒拉他的衣襟,眼見著邊上的江世子都止步不前,景一實在有些接受無能了。
司空遠依舊是抱著她,過了半晌,才突然低頭笑了一聲,看向對面並不走近的江溯流主動跨出了一步,雲淡風輕道:「她中了宮廷禁用的迷藥。」
「我知道。」江溯流已經從景一處得了消息,沉聲應了,伸出雙臂去,要將那意識迷糊的丫頭接到自己懷裡去。
司空遠扣得很緊,眉目間帶著幾分不舍,兩人僵持了小會工夫,他緩緩收回自己的手臂,輕聲道:「好好照顧她。」
江溯流將她整個人接了過去,懷裡的丫頭定定的看了兩眼,已經極為自然的伸出雙臂攬住了他的脖頸,為了配合她的動作,江溯流只得微微低了頭,轉身而去,他步子頓了頓,緩緩道:「謝謝。」話音落地,才抱著懷裡的丫頭匆匆而去。
司空遠垂手立在原地,邊上的景一連一聲也不敢吭,直到自家主子神色間慢慢平復了許多,邁步往殿外走去,他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蘇文生匆匆趕來,正是瞧見他神色冷肅的往瓊華台方向走,一時間已經是急急迎了過來。
剛才景字輩護衛告知他這人將太子妃扔到了臨安殿一會演一出好戲,他心裡已經是大驚,這般毫無所謂的開始針對司空律,他莫非終於是動了心思?只是,想到這事情竟然是牽扯上了那個丫頭,他一時間又是有些頭大。
在司空遠面前站定,他略微沉思了一下,索性直接開口問道:「你這是?你想明白了?」
司空遠抬頭,只看了他一眼,目光飄搖而過,落在遠處歌舞喧囂的瓊華台上,似乎是嘆息般的「嗯」了一聲。轉過頭來,邊上的蘇文生面色越發沉鬱,他已經語氣緩緩道:「原本,他若是君臨天下,我自當全力輔佐。可偏偏他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動到不該動的人,那,我必將取而代之。」
他話音緩緩,語氣卻堅決,顯然已經有了一番深思熟慮,自己那一位皇兄心思沉穩,素來不動聲色。這一番對那丫頭出手,想來是已經弄明白了雲氏和玉如意的所有事。南宮桓雖說是他的一條狗,可,打狗還得看主人。
那兩人的所有作為很明顯已經徹底惹惱了他,第一次出手就用上這般惡毒的招數……
「你!」蘇文生似乎詫異他話里的直接,一直以來莫名其妙的猜測竟是眼看著成了真,他嘴唇都是有些打顫,目光定定的看過去,神色複雜,「因為她?」
司空遠自嘲的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夜色下錦簇的繁花之上,語氣悠悠的仿若自言自語:「是,你沒有猜錯。就是她,你心裡想到的那個人。連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喜歡上了。剛開始分明是瞧著有趣,閑來無事看出好戲,可看著看著卻不受控制的淪陷了下去。看著她笑,我會覺得那是在沖我笑,看她撒嬌,會想象那是沖我撒嬌,看她為他拚命,我會覺得那是在為我拚命,為我不顧一切。那所有的在乎、維護、關心和信賴,都是為了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人。蘇二,我想我真是這世間最失敗的看客,不過是看得久了竟然不知不覺就入了戲,彌足深陷,再也無法抽身。若是早知如此,那一次大殿之上,我會說『謝小姐樸拙靈秀,懇請父皇賜予兒臣為妻』,而不是說『謝小姐樸拙靈秀,世子你就應了她吧』。那樣一切定然不會是現在這樣,我也不會想起她當初那一句『謝謝』就覺得無比心痛。可未來的事情誰又能想得到呢?若是重來一次,我肯定還是和當初一樣,還是會袖手看戲。每次想到這裡我都十分無力,似乎就像命中注定一般我只能做邊上看著的那一個人。可今天她竟然在我的懷裡,她軟語撒嬌,媚眼求/歡,我差一點就得到她了,我原本也可以得到她的。可她偏偏不歇不停的叫著溯流,我縱然心有不甘,想得到她想得幾乎發瘋,偏偏就是端坐著不敢碰她,我怕做出讓自己悔恨終生的事情來。我這才發現,看慣了她明媚的笑臉,想到她會傷心我竟然都無法忍受。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可笑,很可憐……」
空氣里死一般的沉寂,蘇文生一臉啞然,邊上的景一僵成了雕塑,司空遠輕輕笑了一下,頓了一頓,又繼續道:「母妃愛了父皇一輩子,可父皇只喜歡婉妃,母妃愛屋及烏,同她姐妹相稱不說,將大皇兄也看做另一個孩子。甚至要求我同她一樣,也以那個人的意願為先,喜歡他們母子,並且一心一意,相助大皇兄君臨天下。看她愛的太苦太累,我原本只想快活一生,卻不曾想天意弄人最終走上了和她一樣的路子。她若在天有靈,應該會理解我,我有了真心想要疼愛和守護的人,我要看她永遠快樂無憂,不擔驚受怕,不顛沛流離。那麼我必須做到這世間最高的位置,方才能更好地守護她,以及,她在乎的一切。」
他話音落地,三人俱是沉默,蘇文生看著他高挑的背影,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也許此刻,無論什麼話都是多餘。
「走吧。」過了良久,司空遠轉過身來,看著邊上明顯憂心忡忡的兩個人,神色恢復到以往波瀾不興的自在樣子,三人朝瓊華台走去。
嘉敏郡主一舞完畢,在後台休息了一會又滿懷期待的換上了一襲色彩斑斕的月華裙,鮮艷而紛雜的顏色原本穿在別人身上,看起來真的要成為一隻驕傲的花孔雀了,可正因為她神色間依舊帶著些少女的天真和嬌憨,彩色的裙裾卻反而顯得耀眼奪目,十分瑰麗。
提著裙裾,一臉歡快的朝著主位上的皇帝行了禮,她目光偷偷瞥過去幾眼,卻瞧見原本她跳舞時還遠遠看見的那個位子空了,一時間有些愕然,竟是連皇上的說話也不曾聽見。
「郡主?」璃國跟來的威遠侯爺出聲提醒了一句,她這一抬頭,才瞧見天啟的皇帝有些好笑的看著自己,他邊上坐著的似乎是這天啟的儲君,也是噙著一絲笑看她,眸底卻毫無暖意。
「嘉敏失禮了。」
剛才皇帝說的話她根本不曾聽見,此刻回過神來,言語里立刻就帶上了幾分歉意和恭敬。
「看看這小丫頭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皇帝未曾開口,邊上的皇后已經是未語先笑,似乎是不經意側頭瞧了瞧,看見隔了幾個人空著的位子,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原本今天就是給司空遠留著絆子,此刻突然出現一個似乎和他有點糾葛的小郡主,她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要知道,那人眼下有了些聲望,若是自己隨便煽風點火兩句,暗示這兩人早有瓜葛,以皇上的性子,心裡沒有疙瘩才怪。
因而她輕輕笑了一聲,狀若無意道:「也難怪郡主失神,老四這孩子……」
「這才離開一會,就讓娘娘惦念,兒臣真是慚愧。」她尚未出口的話語突然被一道戲謔的語調截在半空,司空遠握著摺扇神采奕奕的坐回了位子,皇后側身瞧見他風流不羈的笑容,面色微變,整個人頓時不好了。
該死,早不來晚不來眼瞅著這個時候來,將她後面所有話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自他一出現,原本行了半禮的嘉敏郡主就忍不住目光追隨著他,璃國的威遠侯爺輕咳了一嗓子,皇帝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兩眼,已經是若有所思了。
司空遠落座之後,選了一個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唇角噙了一抹笑朝著嘉敏郡主的方向看了過去。她濃眉大眼帶著些女兒家少見的英氣,五官十分立體,算得上一個靈動的美人兒,尤其,她一雙眼睛毫不掩飾眷戀,看著也算是炯炯有神。
司空遠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愈發柔若春風了,一向大膽爽朗的嘉敏在這樣的目光下,竟是悄悄的紅了臉頰,似乎下定決心一般低頭想了一下,她突然十分鄭重的朝著皇帝跪了下去,一臉認真道:「小女初到貴國,為寧王殿下的風姿所折服,懇請皇帝陛下應允,讓小女嫁給寧王為妻。」
她言辭大膽而誠懇,縱然皇上看出些端倪,此刻也是意外,更別提其他一眾循規蹈矩的文武百官,她話音落地,左右所有人已經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司空遠似乎也是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個眼神示意,她竟然真的做到這一步。而女席里的文韻,看著這女子生機勃勃一張臉,一時間面色著實有些古怪。偷偷側目瞧了過去,發現司空遠正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那跪倒在地的女子,一時間心裡那不確定的猜想突然就被自己證實了幾分。
「可是,本王已經有了王妃呢,怕是要拂了郡主一番心意。」司空遠一隻手握著扇柄,似乎有些為難一般摩挲著自己俊美的下顎,帶著輕笑說了一句。
「這……」那小郡主不過一瞬間失神,目光再對上他,已經被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所融化,這樣的男子,他若是願意,自然會有許多的女子趨之若鶩。小郡主羞赧的笑了一下,這次不再是對著皇帝,反而神色認真的看著他,答話道:「先來後到的道理小女懂得,因為喜歡殿下,所以也會喜歡殿下的王妃,殿下……」她略微頓了一下,認真道:「你不用擔心。」
這意思,竟是願意做側室之意了?
皇上再一次被這女子的言論稍微震驚了一下,他是知道這璃國的女子似乎比本國大膽奔放,不過,這樣明目張胆的為自己爭取夫婿,還真是……
皇帝有些不知道如何評價了,璃國的威遠侯爺臉色也是有些不太好。
他們來之前自然也是做了功課的,依著國君的意思,這上上人選是天啟朝榮親王的嫡子才對,據說年齡有十七歲,至今未婚,各方面來說才是最佳人選。
可自個已經的打量了,發現這榮親王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看著十分難以溝通,又小心打聽了一下,榮親王府的那一位公子今天更是連來也沒有來。
哪裡能想得到這小姑奶奶突然又是這麼一出,邊上這一位寧王殿下他聽說過,只此刻親眼見了,怎麼看那一雙狹長的眸子都帶著些風流氣。威遠侯爺到底是心善了些,這郡主縱然不是他親閨女,這一段相處下來,也有一些感情,只怕她這一廂情願到時候要吃虧不小。
老侯爺正要開口打個圓場,視線不遠處卻是突然竄出一道火光,眾人倏然一驚,已經有人開口大喊道:「臨安殿,是臨安殿方向。」
臨安殿本就是距離瓊華台最近的宮殿,此刻這突然竄起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那火焰似乎都在夜風中呼嘯開來,一片喧囂之聲,太監宮女們救火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皇帝霍的一聲站起身子來,臉色陰沉的就大跨步朝著火光的方向而去,去年中秋承乾宮出事,今年又是正逢中秋,他怎麼想都覺得窩火,走起路來也是腳步如風不帶停的,身後文武百官和各家女眷面面相覷,自然也是跟著皇帝匆匆而去。
司空律神色優雅的起身,嘴角噙了清淺的笑意,看著頗是怡然自得,走了幾步,回過身來,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司空遠身上,瞧見他一副優哉游哉的慵懶樣子,心裡冷哼了一聲,大跨步離去。
「主子?」景一看著司空律的背影在心裡嗤了一聲,司空遠漫不經心道:「那兩個人呢?」
「按著主子吩咐,景六和景七已經帶回去了。」
「嗯。」司空遠彎彎唇角,饒有興味的應了一聲,朝著已經起身的小郡主微微頷首,目不斜視的跟了上去。
皇帝一行匆匆到了臨安殿,因為發現的及時,火勢已經被控制了下去,只留下濃稠的嗆人的煙霧揮之不去,被火舌吞沒的樑柱露出猙獰的黑灰色,皇帝正要沉聲發問,殿裡面突然是響起幾道紛雜的腳步聲,他擰眉看了過去,已經有幾個衣衫凌亂的太監跌跌撞撞的從殿裡面撞了出來。
神色慌張不堪,一臉心有餘悸的剛抬頭,看見眼前烏壓壓一片人影,竟是連請安也忘了,大駭的跪倒在地,其中有兩個年輕的俊俏太監,還手指打結的提著褲袋,一張臉漲紅成了豬肝色。
「你們幾個,怎麼回事!」皇上厲聲一喝,威勢十足,目光從幾個跪著的太監身上掃過,素來嚴肅的一張臉此刻更是帶著說不出的戾氣,顯然情緒差到了極點。
「這,這,不關奴才的事……」幾個太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結結巴巴開口,一邊撲通撲通沖著地上直磕頭,眾人面色猶疑的看著他們,皇后已經是疾言厲色道:「如此驚擾盛宴,顛三倒四,蒙蔽聖聽,要來何用,來人!」
「不……不,皇上饒命,皇後娘娘饒命,不關奴才們的事,世子妃的命令,奴才們不敢不聽啊!」幾個太監神色大駭的伏在地面如同篩糠,磕磕絆絆的說完,眾人神色詭異,皇后心頭也是有些猶疑,今晚要解決的分明是司空遠才對,這幾個太監怎麼突然扯到世子妃身上了?
皇后不動聲色的看了邊上站著的司空律一眼,發現他眼眸底剛好是劃過一抹意料之中的陰狠,一時間已經是氣從中來。
想必是這人擅自做主,讓手下人以著火為由將眾人都引到這臨安殿來看這樣一出好戲,這太監口中的世子妃定然是謝家那個丫頭無疑,皇后目光又是不自覺的輕晃了兩下,發現那丫頭果真不在人群之中。
同時,突然想到原本坐在自己不遠處的太子妃也是半途離開了一下,這事情多半是他們夫妻兩人的手筆了,皇后心裡一陣慪火,卻也只得佯裝發怒的斥責道:「滿嘴胡言亂語,世子妃何等身份,怎麼會和你們攪在一起,說,偷偷摸摸的在殿裡面幹什麼?」
原本還沒有回過神的眾人此刻從她這疾言厲色里聽出了幾分端倪,不自覺的就四下看了起來,這才驚覺人群里竟是沒有謝玉的人影,老王妃和平西王府二房的孔氏第一時間就變了臉色,眾人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竟是跟針扎似的不自在。
火冒三丈的謝將軍聽見周圍的竊竊私語,就要衝上去,胳膊卻是突然被誰大力握住,他一回頭,身邊的寧王正是沖他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微微搖了一下頭。
謝將軍愣了一下,湊過去低聲開口道:「做什麼擠眉弄眼?」
「將軍稍安勿躁。」司空遠有些無奈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略一沉吟,又添了一句:「靜觀其變即可。」
「觀你個……」謝將軍想到他們眼下胡言亂語的對象是自個閨女,正要爆粗口,突然反應了過來,立在原地,難得的不語不動了。
「真的不關奴才的事,世子妃要……要……奴才不敢不從啊……」那幾個小太監頓時聲淚俱下的喊起冤來,好像自己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嘉敏郡主和邊上的威遠侯爺嘀咕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些人口中的世子妃正是那一位少將軍的正妻,也不知是覺得誰受了侮辱,有些忿忿的脫口而出道:「你們口口聲聲世子妃世子妃,她人呢?」
「奴才們突然發現殿內著了火,慌慌張張的往外跑,世子妃……尚在殿內。」那小太監的聲音有些低了,皇後有些為難的看了皇上一眼,目光從平西王府親眷臉上掠過,有些無奈道:「世子妃眼下似乎並不在此,為了還她清白,本宮只好差人進去搜尋一番,老……王妃您看…」
「就依娘娘所言吧。」老王妃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奈。
四五個宮女提著裙裾進了大殿,眾人眼巴巴看著,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過去了小半會,那幾個進了殿的宮女還是連人影也沒有,皇帝鐵青的臉色眼看著要滴下雨來,突然聽見身後的謝將軍出聲喊了一句:「你這丫頭,這麼半天跑哪去了?」
眾人一陣騷/動,謝玉被江溯流攬在懷裡,從一邊的花石子小道上走到了近前,不待她開口,邊上的江溯流已經看著謝將軍淡笑道:「她的性子岳父還不了解,不過看了一會表演就坐不住了,適才陪著她去御花園轉了轉,看見這邊有火光就趕了過來,眼下這是……」
他話音落地,眾人神色更是古怪了,盯著地上的太監看了幾眼,目光又朝著臨安殿看了幾眼,皇帝心裡窩著火,一腳踹到了邊上跪著的一個太監,怒斥道:「滿口的胡言亂語,一個個死不足惜。」
皇后目光落在謝玉依舊泛著些潮/紅的臉頰之上,瞧見她雖說是刻意的站直了身子和江溯流拉開了些距離,但事實上,還是被他用手臂微微攬著,尤其她一雙眼睛水蒙蒙的,十分漆黑清亮,似乎不自覺的看了司空遠一眼,那一眼又十分古怪。
皇后心裡一陣詭異,突然想到什麼一般定定的看著殿內,那原本進去的幾個宮女已經有兩人慌張的跑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皇帝面前,抽抽搭搭道:「里……裡面,太子妃娘娘被人害死了……」
「什麼!」原本在看見謝玉一出現就變了臉色的司空律此刻聽見這話,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是太子妃娘娘。」那宮女話音落地,司空律已經越過她大跨步進了去,皇后猛地一握拳,也是抑制著神色跟了進去,眾人一片啞然,皇帝看著幾個太監走了幾圈,轉身朝烏泱泱的文武百官瞧了一眼,語氣有些倦怠道:「太醫。」
人群發出輕微的聲響,幾個赴宴的太醫應聲出列,皇上率先走了進去,眾人一彎腰,也是跟著默不作聲的走了進去。
外面留下的眾人面面相覷,畢竟,這家醜不可外揚,眼下這事情都牽扯到了太子妃一條人命,進是不進,還真是個兩難問題。
半晌之後,司空遠握著摺扇神色淡然的跟了進去,江溯流蹙眉攬著謝玉進了殿,璃國的威遠侯爺和嘉敏郡主也是不自覺跟了進去,又陸陸續續進去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剩下所有人,卻是默契的站在原地不動。
這臨安殿火勢從殿門口起來,因而這內殿之中除了煙氣依舊有些嗆人之外,其餘的倒尚未受到影響,司空律大跨步到了內殿,一眼瞧見軟榻邊幾個宮女戰戰兢兢跪著,錦榻上一片凌亂,沈淑蘭卻是蓋著錦被似乎睡熟了一般歪著頭,一頭墨發卻是全部散落,面容慘白,雙唇十分紅腫。他一時間火氣已經從腳底板升了起來,大跨步過去一把將錦被掀了起來,錦被裡她華貴的衣衫耷拉在身上鬆鬆散散,裸露在外的玉臂上滿是紅痕,可不正是被人折磨過的痕迹?
尤其,她左胸上插著一隻鑲寶石的銜珠鳳釵,露在外面的一截上面糊了鮮血,那周圍的衣襟上已經全部是一片鮮紅,司空律瞳孔渙散,有些難以置信的往後踉蹌退了一步,緊跟而來的皇后神色陰冷的瞪了他一眼,已經大步上前用錦被將沈淑蘭整個人依舊是遮擋的嚴實。
心裡更是一陣憤恨,這兩人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別人沒陷害著,倒是將自個給搭上了,堂堂一國太子妃被幾個太監給侮辱了,這說出去當真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皇帝緊隨而至,給邊上幾個太醫使了眼色,一個年邁的太醫上前小心的請了脈,神色惶恐的跪倒在地,聲音帶著一絲抖意道:「老臣無能,請太子爺節哀。」
院正發了話,剩下幾個太醫自然也沒有再上前的道理,凌懷玉站在幾個年老的太醫之中十分顯眼。剛才在外面匆匆一瞥的璃國威遠侯爺此刻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每看一眼心中的驚詫就多了一分。
像,簡直太像了,威遠侯思緒翻飛,直愣愣的看了半天,周圍人不曾察覺,凌懷玉卻是感覺的真真的,順著那道熱切的目光看了過去,就發現這璃國的侯爺一臉見了親兒子的眼神一直打量著自己。
凌懷玉愣了愣,鬱悶過後沖著威遠侯微微頷首算作打招呼,威遠侯顯然也是一愣,再定睛一看,凌懷玉已經是繼續面色端然的立在了原地。
他身形挺拔,眉目俊朗,站在幾位上了年紀的太醫之中,顯得極為特別,卓爾不群。
不愧是……
威遠侯心裡不自覺的嘆了一聲,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想的太過武斷了,卻到底垂下頭認真思索起來,不管怎麼說,眼下這樁意外都算得上天大的好消息,他可是沒忘,二十年前那一次出使原本就是發生了一些小意外。
若說眼前這人當真和那一位有關係,璃國大局可不得整個翻新么?
可若是不是,威遠侯默不作聲的自個搖了搖頭,這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相,怎麼可能沒有問題,看來,他們還得多呆些日子,好好領略領略這天啟的風土人情才是。
「將那幾個狗奴才給朕帶進來。」皇帝臉色陰沉了半晌,顯然是覺得在來使面前出了這檔子事,將皇家的威嚴給丟了個乾淨,沖著邊上的大太監大吼了一聲,那大太監還沒有出得了殿門,外面突然是一陣驚呼,屋內眾人已經聽到「七竅流血,死了」這樣的喊聲。
皇帝面色越發陰沉了,這事情透露著古怪,幾個太監畏罪自盡,顯然是受人指使。至於這人選,皇帝目光掠過跟進來的幾個肱骨大臣。吏部尚書攙著他夫人,兩人都是神色悲切,卻因為自己在場隱忍著情緒,尚書夫人雙腳比別人靠前一些,雙唇蠕動,顯然克制著自己撲上前去的衝動。
痛失愛女,想必最難受的應該是他們,律兒顯然也是一副受到打擊的樣子,太子府顏面盡失……
皇上不自覺將目光移到了自個的四子身上,司空遠站的不近不遠,握著他那把從不離手的摺扇若有所思,神態滴水不漏,倒是一時間讓他有些看不透了。
室內十分安靜,死一般的沉寂,皇帝目光從司空遠身上移開,卻突然被邊上江溯流的動作吸引了一下。
這一位不管何種場景,向來是不動聲色的那一個。若是站著,必然身姿筆挺,風華特秀;若是坐著,也定然是面色清冷,恍若出塵,這端正又微帶疏離的樣子可是從小就沒變過。皇帝絲毫不懷疑,就算是蹲著,這一位也定然是一副疏冷幽寂,旁人勿擾的樣子。
明面暗地裡自己見過他許多次不是,可眼下,竟是第一次發現他也有情不自禁的小動作。
此刻江溯流一隻胳膊攬著邊上面色嬌艷的妻子,眸光似乎動了動,有些不經意間抬起另一隻手,兩指在他弧度冷銳的下巴上摩挲了兩下,皇帝意外過後,有些被他的目光所牽引,落到了邊上一位弓著身子的大臣側臉上。
那一位穿著墨藍色的官員朝服,微微弓著的身子看著恭敬緊張,可他側臉的弧度卻是鬆弛。若是定睛看兩眼,發現那唇角的弧度微微抿著一點,卻有點上彎的感覺,很明顯,有些抑制不住的輕鬆和得意。
不久前新上任的戶部尚書,張平通。
皇帝自然知道他是太子的人手,只不過自己原本就是屬意律兒的,因而對他暗地裡結交這些大臣也是一貫放任的態度,腦海里突然有思緒一閃而過,憶起他的嫡長女張娉瑩原本就是太子側妃,皇帝面色不由自主暗黑了幾分。
倒是差點忘了,這出了事的是太子妃,得意的可不就是太子府那兩位側妃么?這后宅女子的爭鬥一向是沒休,倒是想不到將手伸到宮宴上來了,是想著渾水摸魚么?
眼見著皇上目光審視的落到了張平通的身上,江溯流不動聲色的收回了動作,他原本就是看見皇帝似乎對司空遠有懷疑順勢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畢竟眼下大意讓幾個太監死了,沒有直接證據。皇帝在來使面前丟了面子,正是惱怒之際,原本那幾個太監口中的是「太子妃」還是「世子妃」又有什麼關係,宮裡出現這樣的事,誰此刻惹惱了皇帝,難免得拿來先開刀再說。
「戶部。」皇帝眼下已經慢慢收斂了表情,可沉穩冷然的樣子任誰也知道這才是皇帝要發作的前奏,戶部尚書的確是幸災樂禍了,可哪裡想得到皇上突然會點到他的名字?
愣了一下,飛快的應了,正要上前一步,卻是聽見邊上的宮女嬤嬤一陣驚呼,他愕然抬頭,皇帝已經飛快的跨出步子將剛才站立不穩倒地的皇后整個人攬在了懷裡。不過一瞬,皇後端庄嫻雅的面容上就布滿了細汗,一絲血跡從她唇角蜿蜒而下,讓眾人猝不及防。
「太醫!」皇帝半跪在地毯之上,往身後咆哮了一聲,額上青筋暴跳。
若說剛才還是烏雲密布,怒氣隱忍,此刻,他已經完全失了風度,皇后猛地咳了兩聲,口中嗆出鮮血濺了幾滴到他臉上,氣若遊絲道:「皇上,我是不是快死了?」
話音落地,又是猛地一聲咳,鮮血連唇瓣都染得通紅,看著十分可怖,邊上的司空律這才嚇傻了一般就勢跪了下去,喊了一聲母后,身邊的老太醫已經連忙爬跪過去,也來不及找什麼帕子,直接看診。
原本就嚇得夠慘的幾位大臣此刻已經完全呆住了,謝玉依在江溯流懷裡,思維還是有些混沌,剛才江溯流尋了偏殿替她解了些毒素,卻因為時間緊迫並未能清除,此刻她身上依舊是有些滾燙,腦海里時而拍出一個浪花來,暈眩著只能倚在他懷裡。
江溯流收回了目光,不動聲色的看了司空遠一眼,今天這一遭,怕是完全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呵,謀害皇后,用的好了,這倒還真是一個好罪名。他目光深沉了些,若是仔細瞧了,裡面還有些擔憂之色。
按理說依著皇上原本的算計,他本來就是司空律以後的助力,可經歷了這麼多事,心裡卻是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再添上今天這一遭,很明顯,司空律根本是容不得他們夫妻倆。
此刻隱隱覺得事情古怪,偏偏,這一位卻是全然不以為意一般,神色定定的看了那邊一眼,靜靜地收回了視線,此刻低著頭已經不知道想些什麼了。
懷裡的丫頭又是不自覺的開始扭麻花,江溯流收了心思,將她攬緊了些,眼見她額上又是出了一些細汗,揚起小腦袋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自己,小狗一般露出可憐兮兮的渴求的表情,剋制了一下,湊到她耳邊低聲哄勸:「乖一些……」
懷裡的小人兒咬著嘴巴重重的點了一下頭,耳邊太醫的聲音剛剛響起,已經是突然又是聽見「撲通」一聲響,原本同樣半跪在地上的司空律倒在了地面上,不同於皇后的楚楚可憐,他噴出一口鮮血,突然渾身抽搐起來,看著著實比皇后嚇人多了。
不等皇帝開口,凌懷玉已經是大跨步過去,一隻手將司空律腦袋扶起來在手心裡,一隻手已經替他診起脈來,給皇后診脈的太醫原本被身邊撲通的聲響嚇得又是出了一層冷汗,舌頭打結頓時將自己要說的話給忘了個乾淨,和凌懷玉的目光在空中對上,後者已經快速而恭敬的開口道:「殿下這是中了毒,幸好毒素尚未侵入心肺,情況不算太差,皇上無須擔憂過甚。」
凌懷玉話音落地,給皇后診脈的太醫卻是戰戰兢兢抹了一把汗,顫聲道:「皇,回稟皇上,娘娘攝入毒藥不多,性命無虞,只,只是這腹中的胎兒怕是要受些影響……」
「什麼!」皇帝愣神的時候,皇后已經是猛地提高聲音問了一句,又是咳出一點血,觸及到太醫惋惜的神色,她瞳孔倏然渙散,如同被什麼消息打擊到一般重重跌落在皇帝懷裡,心裡早已經是波浪翻騰,悔的腸子都青了,卻是一隻手緊緊揪住皇帝身前的衣襟,雙目通紅的悲戚道:「孩子,我的孩子……」
皇帝將她整個人抱起在懷裡,平日嚴肅的一張臉上殺氣升騰,殿內諸人噤聲不語,他看了邊上的榮親王一眼,榮親王自然知道這是將一切事情交予自己打理的意思,面色嚴謹的點了點頭。
皇上已經將皇后抱起一路朝側邊的芳菲殿而去,身後的司空律自然也是被抬到了芳菲殿,太醫院送來了解藥讓兩人服下,出了內殿的皇帝腳步都沉重了許多。
他哪裡想得到這皇后都眼看著四十歲還能替他懷上孩兒,可眼下……
太醫說孩子可能被毒藥侵襲,但尚有微弱的脈動可以感覺到,需要過些日子才能看出具體情況,想到這自己可能不出聲就要夭折的幼子,皇上一張臉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雙拳緊握,那咯嘣的響聲讓殿外跪伏了一地的人聽在耳邊,只覺得頭皮發麻。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邊上站著的榮親王身上,後者已經是開口道:「回稟皇兄,娘娘和太子剛才用的東西已經被人檢查過,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哦?」皇上不咸不淡的反問了一句,目光落在不遠處桌面上,青花瓷的茶盞杯碟里正是從瓊華台拿下來的那些糕點和茶水,邊上的御醫抹了一把額,忙不迭答道:「王爺所言甚是,這些茶水和糕點都是乾淨的,未曾被人動過。」
「父皇。」司空律被一個侍衛攙著,面色慘白,剛剛解了毒看著還十分虛弱,同樣是看了那些東西一眼,已經擰著眉開口道:「未曾被動過?怎麼可能?看節目的時候我喝了兩盞茶,動了小半塊桂花糕……」
他話音剛落,皇帝已經一腳踢飛了跪倒在地的一個小太監,剩下的幾十人頓時都不安的瑟瑟發抖起來,上空被低氣壓籠罩著,他們自然是不敢抬頭看皇上。其中卻是有一人抖抖索索,不受控制的扭頭小心翼翼的看了兩眼,目光落到一側神色冷肅,今晚一聲都不吭的寧王身上,突然察覺到自己被人注視上,再一回頭,登時牙關已經開始打架了。
「皇……皇上……」
「說!」皇上緊緊的盯著他,已經不再去看原本還讓自己心存愧疚的四子,只以為他這一段時間的確有些太過看重,反而讓他生出些異心來。
聲色俱厲的態度,很明顯,心裡已經將他打了死牢。
司空遠心裡冷哼了一聲,一顆心卻是不受控制的沉了沉,看著為了裡面那一對母子面色猙獰的男人,一時間也是有些陌生了。
父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真的是一個足夠讓人心寒的稱呼。
那小太監似乎極為為難,仿若不曾察覺皇帝要吃人的眼神一般,即便在這樣的高壓之下,還是執拗的轉過身去看了司空遠一眼。面上劃過一抹類似羞愧的神色就要開口,小太監卻突然「啊」的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地面之上,渾身不過快速的抽搐了兩下,突然瞪著眼歪頭暈了過去。
邊上的一眾人一聲輕呼,卻到底不敢聖前失態,只小心翼翼低眉順眼的往邊上挪了挪,皇上已經是猛地抬頭,目光如電的看向了此刻心中的狠辣之徒。
卻在兩人視線相對的時候愣了一下,不遠處的俊美兒郎唇角輕勾,眼底帶著寒意,卻又夾雜著難言的自嘲、失望以及無畏,直視著自己,腰桿十分筆挺。
他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倔強的直線,顯然是一點也沒有開口的意思,眼眸狹長略帶些妖嬈之感,讓他想起那個總是溫柔小意的梅妃來,她長相清冷出塵,卻偏偏有這樣一雙十分嫵媚的眼睛,有時候不經意流露出嬌嗔,自個的心神都要被吸引過去了。此刻她的兒子站在幾步開外靜靜的看著自己,那樣高高在上的睥睨的目光,自己竟然會覺得難堪?
皇帝有些失神,邊上的太子突然重重的咳了兩聲,解圍道:「不過是被這奴才多瞧了兩眼,父皇著實不用懷疑到四弟頭上,四弟向來洒脫,哪裡會做出這種殘害手足之事,前些日子又被南宮家那不知好歹的刺了一刀,想來傷口還需要好好修養呢,不如……。」
司空律語氣緩緩地,十分溫和仁厚,說到最後卻是有些為難的住了口,就好像一個分明疼愛弟弟想讓他回去歇息,卻偏偏在這樣的場合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決定。頗是苦惱的搖了搖頭,又有些歉意的看了司空遠一眼
,他不再出聲了。
皇帝卻被他這句話倏然提醒,南宮桓原本就是太子的勢力,卻在一夕之間盡數被誅,會不會原本就是一出苦肉計,這看著對權謀不在意的兒子不動聲色的就用這樣的把戲剷除了太子一項助力?又或者,他心裡對太子起了憤怨,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縱然是皇帝,他心裡那桿從沒端正過的天平此刻已經是完全倒向了自個寄予厚望的大兒子身上,這樣想著,剛才對梅妃升起的那些愧疚也就徹底煙消雲散了,看著司空遠冷冷道:「朕將此事交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會審,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司空遠依舊是站的筆直,定定的看著他不說話,眼眸里有寒芒,皇上自然將那看做對自己的挑釁了,大手一揮道:「寧王有毒害皇后、太子之嫌,暫押刑部……」話說到一半,又似乎想到什麼,微微皺了眉頭道:「算了,還是暫時收押大理寺,事情調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視,違者斬。」
「皇兄!」邊上的榮親王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剛說了一句,皇上已經揉了揉眉心對他開口道:「此事交給你去辦,毋枉毋縱,朕給你七天時間為限。」
「臣,遵旨。」榮親王看著他一臉不容置疑的冷然,歇了繼續質疑的心思。
心愛的女人兒子受了罪,皇帝陰沉著臉繼續處置辦事不利的一眾宮人,司空律心情複雜的朝內殿走去,沈淑蘭死前的面容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他覺得心痛。太醫最後鑒定說是自盡而亡,想來是她清醒以後不堪受辱結果了自己的性命,算不上有多心愛,但好歹又是自己滿意和看重的女子,他並非鐵石心腸如何能不痛?
江溯流清淡的眉眼,司空遠冷然的神色,甚至那可惡的臭丫頭嬌柔的模樣在他腦海里一一閃過。他知道今天這一樁事自己辦的到底不算漂亮,原本不過是一出苦肉計,可眼下折損了這麼多,母后,肚子里竟然還懷了一個幼子。
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帷幔後面,卻聽到一陣壓抑的低咒聲傳了出來:「為了那個小雜種,竟然是傷到了本宮的孩兒,本宮真是……」
後面的話聽得不甚清楚,似乎只有咬牙切齒的聲響隱隱傳來,他不由自主住了步子,邊上的老嬤嬤已經是連忙開口道:「呦,娘娘慎言吶,聖上和太子爺都在外面,被聽見了……」
皇后冷笑一聲,猙獰的聲音繼續道:「他算哪一門子的太子爺,小賤人和小侍衛勾搭出的小雜種,本宮的孩兒才是太子,才是……」
那聲音十分壓抑,到最後竟是隱隱帶著哭腔,司空律神色大駭,腳下幾欲站立不穩,一隻手緊緊抓著邊上的帷幔,手腕青筋凸起十分可怕,面色也是說不出的陰冷狠戾。
難怪,難怪她從來待自己不甚親厚,難怪她對自己如此狠絕,說什麼一出苦肉計而已,讓自己服下劇毒之物,她不過是沾染了一點,自己剛才卻是著實被那種劇痛折磨的去了半條命。
真的是,好娘/親!好母后啊!
一輪圓月靜靜地懸挂在半空中,宮外官道上寬敞舒適的馬車裡,謝玉氣喘吁吁地從江溯流懷裡探出個腦袋來,將一張滾燙的臉頰埋在他脖頸之處,羞的說不出話來。
此刻她神智算是徹底清醒了,江溯流環著她,也不說話,面色沉靜的低著頭伸手替她整理衣裙,只有夜風偶然掀起轎簾一角,窺得見他白玉鑄就的面容泛著些不自然的紅,從耳尖直到脖頸。
懷裡的小丫頭清醒了,正是羞得在他懷裡爬不起來,轎子外面也是安安靜靜,青亭青禾似乎根本不存在似的,可是想也知道,此刻心裡指不定怎麼埋汰自己呢?
剛才皇帝進了芳菲殿,他們就直接跟著大部分人出了宮,許是月色太好,許是懷裡的丫頭纏的太緊,竟是在馬車裡……
哎,回想起剛才,江溯流實在有些淡定不了,很是鬱悶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外面已經傳來青亭低沉平穩的聲音:「主子勿要憂心,屬下剛才什麼也沒有聽見。」
江溯流:……
正要故作冰冷的開口訓斥,外面的青禾也是忙不迭開口道:「屬下也什麼都木有聽見。」
江溯流:……
他清楚的聽見了自個素來的威名碎了一地的聲音,感覺到懷裡的丫頭也是難堪的拱了拱,一時間彎了彎唇角,十分無奈,正是放鬆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後就是「吁」的一聲響,景一在外面急聲開口道:「江世子留步。」
「什麼事?」江溯流掀了帘子,於是,月光下依舊是那張一貫清冷淡定帶著淡淡疏離的面容,景一下馬喘了一口氣,青亭瞥了自家主子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殿下他……」景一明顯奔的太急了,咽了一口唾沫,繼續道:「殿下被皇上投到大理寺了。」
青亭青禾面色變了一變,江溯流掀開帘子的一隻手頓了一下:「什麼罪名?」
「毒害皇后和太子之罪。」景一終於緩過神來,神色倒是從未有過的著急,關鍵是主子剛才出了芳菲殿以後,跟著幾個侍衛走在後面,從頭到尾目不斜視,連個眼神也沒有給自己。雖說他身板挺的筆直,看著冷肅又十分倨傲,可跟了主子那麼長時間,如何能感受不到那漸漸遠去的背影透露出來的蕭索之感?
哀莫大於心死,皇上這樣行事,他是著實有些怕自家主子就此一蹶不振。梅妃去了,這世子妃又是別人的,怎麼想都覺得主子爹不疼娘不愛,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濃濃悲劇性色彩的歷史時刻,連他這個手下都覺得心痛。
「大理寺?」江溯流語氣悠悠的說了一句。
皇上沒有讓刑部關押,很明顯是顧忌著蘇文生和他的關係,看來,倒是有些當真的意思。
真是,越老越糊塗的帝王,江溯流不自覺的輕嗤了一聲,頓了一下,語氣探尋道:「此事由榮親王負責?」
「是。」景一飛快的答了一聲,心裡還是著急的:「皇上下了命令,不得任何人探視,違者斬立決,可這實在讓人擔心,太子他……」
司空律原本就不是善茬,縱然不讓人探視,眼下百官只會以為大局已定,在獄中弄死一個涉嫌謀害未來天子的階下囚,還不是眨巴眨巴眼的工夫?
「有榮親王在,暫時不用擔心。」江溯流倒是有些放下心來,那一位王爺的品性他還是信得過的,如果這司空遠入獄第一天就翹了鞭子,那未免才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回去告訴你們王妃,稍安勿躁。儘快從你們捉的那兩人口裡套出話來,順便去找一下蘇二公子,讓他穩住六公主,莫要進宮惹惱了皇上。」江溯流淡聲吩咐完,看著景一依舊有些憂心的神色,緩聲道:「我明日去大理寺探望,在這之前,先不要輕舉妄動。」
「聖意不得探視……」景一有些無奈。
「我自有主意,眼下你先去辦了這三件事,無須著急。」
景一聽著他語氣十分篤定,又似乎回想起了出征在外這一位的殺伐決斷,一時間安心了許多,他也實在是看到主子那一副樣子有些著急過頭了。
景一應聲而去,江溯流涼涼的瞥了青亭青禾一眼,放下轎簾坐回了馬車裡,謝玉窩進他懷裡,罕見的十分安靜,江溯流顧著想心事,倒也並未察覺。
馬車一路到了平西王府,兩人剛一下車,卻發現此刻王府里燈火通明,挑著燈籠的丫鬟小廝四下都是,一道青色的影子正是匆匆往門外奔出。
「青墨。」江溯流皺眉喚了一聲,青墨抬眼一看,才發現這幾人正好回府,急急忙忙上前開口道:「主子,小小姐被擄了。」
「什麼?」
「小小姐被人擄走了,眼下大夥已經分頭去追了,屬下正要去宮裡尋你們。」
「怎麼回事?」謝玉剛下馬車就聽見這一句,驚呼了一聲,腿腳一軟,江溯流適時扶了她一把,青墨已經帶著些懊惱的開口道:「老王妃回來的早些,吩咐丫鬟過來抱小少爺和小小姐過去松鶴院看看,誰知府里出現了黑衣人,青霜護著小少爺,綠柳就……那丫頭挨了一掌,小小姐被擄,眼下已經有一刻鐘了。」
「憶卿……」謝玉喃喃喚了一聲,江溯流一隻手緊緊托著她,眼見她有些受到打擊的樣子,索性將她直接抱起來邁著大步一路到了竹園,眼見憶之平安無事,吁了一口氣,開口規勸道:「別擔心,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沒有看到我,憶卿不會有事的。乖乖呆著,我將憶卿平安帶回來。」
「不,我也要去,她還那麼小,我也……」謝玉從混沌恍惚里回神,眼角的淚水一下就淌了滿臉,急急地用手背抹了一下,攥著他的衣袖就要站起身子跟出去。
「乖。」江溯流雖說心急,語氣依舊安撫,手掌摸了摸她的臉,叮嚀道:「萬一傷到你會讓我分心,再說,憶之也需要你好好照顧。」
謝玉目光落在搖籃里咬著拳頭,瞳仁漆黑的小憶之,只得重重的點了一下頭,眼看著他到了門口,才疾呼了一句:「你小心。」
江溯流回身點了一下頭,雪白的衣角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謝玉憂心忡忡的從搖籃里將小憶之抱起來在懷裡,邊上一直垂首立著的青霜神色罕見的潰敗:「都是奴婢無能。」
「錯也不在你。」謝玉心裡記掛著江溯流,一隻手哄著憶之,抬起頭語氣溫和的回了一句,想到春芽,心裡倏然一痛,只緊緊地將憶之抱在懷裡,低語道:「爹爹和妹妹會沒事的,對不對?」
小憶之看著她揮了揮小拳頭,小眼睛乾淨通透。
清涼的月光鋪陳一地,街道上空蕩蕩,靜悄悄,一身夜行衣的江靜流渾身上下只留出一雙眼睛在外面,將懷中小毯子里的嬰孩攬緊了一些,他放慢了步子,循著印象拐進了一條極為僻靜的小道里。
穿過小道,又七拐八拐了幾個街道,最後停在了一間毫不起眼隱隱亮著燈火的荒僻小院。
「篤篤篤」的叩門聲在夜晚雖說低沉,依舊帶著些清晰的回聲。院中有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人從門縫裡看了看,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一聲響晃蕩開來,江靜流一個側身進去,院門立馬從裡面再次關上。
「來了。」屋子裡出來一個神色陰鬱的中年男子,目光落到他懷裡,有些意外的挑了眉:「不是說有兩個孩子,這怎麼就一個?」
「你的人連一個小婢女都打不過,你好意思問我?」江靜流嗤了一聲,徑直進了屋子。
他和這撫遠將軍關係可沒有多好,純粹是為著共同的仇人一拍即合而已,此刻他抱著孩子大跨步進了屋子,一隻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一副懶得廢話的樣子。
「你確定能將他引來?」常坤倒是並不被他倨傲的態度所激怒,朝著安靜的屋外看了一眼,擰著眉粗聲發問,畢竟為著行事方便,他們選的這地方可十分偏僻,不比那一日在城外好找多少。
江靜流又是沒好氣的嗤了一聲,有些不耐煩道:「他院里有一隻雪靈狐,你就是鑽地底下他也給你刨出來,都準備好了?」
抬眼瞧見常坤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他頓時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自顧自低下頭去,正對上一雙烏溜溜看著自己的小眼睛。
小丫頭原本就被一張薄薄的軟毯包著,一點也沒有受寒,此刻一隻手舔著自個的小拳頭,嘴角都是亮晶晶的哈喇子,似乎是接觸到他的視線,小拳頭移開了些,含糊不清的開口道:「唔,爹爹……」
江靜流有些愣神,腦子裡不自覺想了想,眼下這丫頭不過三個來月,什麼時候都能開口喊話了,雖說有些不清楚,可的確是叫的爹爹無疑。
「拿來……」常坤皺眉看著那完全不知道危險,啃著自個小拳頭十分歡快的臭丫頭,伸手就要將她從江靜流的懷裡扯了出去,卻不料後者不但未曾放開手,反而更抱緊了一點,語氣煩躁道:「幹嘛!」
「先解決了這丫頭,一會直接用枕頭冒充一個。」常坤語氣冷硬,江靜流心裡卻是沒由來一陣排斥:「兒子沒弄來,弄死女兒有什麼用,將來她又不可能繼承世子位。」
「呵。你是心軟了?」常坤有些好笑有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此刻他一身黑衣,連蒙面的黑布也沒有拿下來,端正的坐在長凳之上,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分明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這會倒是裝起慈悲了!
常坤冷冷的笑了一聲,也懶得再去理會他,反正一會根本沒人跑得掉就對了,一起收拾得了。
江靜流眼見他走到了門口,也懶得同他爭辯,目光落在小丫頭粉嘟嘟的臉頰上,目光里的尖銳不自覺消了一點,他四五歲的時候母親有了靜怡,原本他也是疼過的,可那丫頭越來越驕縱纏人惹他不喜。
後來十多歲的時候,二房的孔氏有了允清,小丫頭身子弱,小臉永遠粉白粉白的,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般惹人憐愛,他不自覺就多疼愛了一些。
眼下這丫頭,雖說是他做夢都想踩在腳下的那兩人的,卻不妨礙他對小丫頭的喜愛。要是懷裡的是另一個,也許他毫不猶豫一掌掐死也說不準,可不過一個女兒而已,能成什麼大氣候?
等送了江溯流上路,也許以後避免不了送那個半大小子上路,這丫頭卻是無關緊要的。
江靜流伸手在懷中孩子粉嘟嘟的小臉上輕輕捏了一下,小丫頭又是手舞足蹈的蹬著小毯子,十分歡快,嘴裡含糊不清道:「爹,爹爹……」
門口的常坤冷笑了一聲,正要回身再嗤笑幾句,卻突然神色一變道:「來了。」
視線所到之處,木門已經是一聲悶響碎成兩半落在院中,當頭一人白衣勝雪,身形高挑,隔得有些遠看不清表情,可那清冷肅殺的樣子已經讓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江靜流抱著孩子騰地一聲起身,同樣是出了屋門,江溯流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眸中陰寒更甚,空氣中一片沉悶壓抑,依舊是常坤先開口打破了平靜,只見他冷笑一聲,同邊上的江靜流緊走幾步,幾個人在院中成對峙之勢:「這流光劍,怕是要先取出來?」
江溯流冷眼看他,常坤幽深的眸子里同樣俱是冷寒:「少將軍別來無恙,眼下兒女雙全,就忘了咱們的不共戴天之仇?」
「將孩子遞過來。」江溯流觸手到腰際,眉頭不眨的抽了軟劍順手扔在地上,常坤哈哈大笑一聲,突然出手一把將邊上江靜流手中的孩子扯到手中舉了起來。
「你!」江靜流猝不及防,急聲喊了一句,卻不料聲線將自己全然暴露,江溯流目光如刀的落在他身上,不知為何,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有些心虛了。
「懦弱娘們。」常坤沒好氣的啐他一口,一隻手拿劍指著江溯流,一隻手將孩子舉得高高,許是終於覺察到不舒服,小憶卿「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院子四周的院牆上嘩啦啦圍滿了弓箭手,將院子控制的密不透風,江溯流身後的十來人如臨大敵,持劍背身向內,齊齊做出迎戰之勢。
「你!」江靜流面色微變,語氣憤恨的剛說出一個字,邊上的常坤已經是得意滿滿的譏誚道:「大爺我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放箭!」
他話音落地,舉著小憶卿的右手狠狠的摔向了江溯流,左手的長劍直接劈了上去只喪心病狂的想著在江溯流面前將這孩子劈成兩半,卻不曾想右手邊的江靜流突然發難,一腳踹在他側腰上。
常坤避之不及,長劍晃空,一個踉蹌又急速起身,「呲」的一聲,手裡的長劍直接從江靜流正對著他的心口貫穿而過,臉上猙獰的笑意還來不及擴散,疾風驟雨般的箭矢從院牆飛出,卻是,齊齊朝他周身而來。
瞪大著雙眼看著自己被刺成了一隻刺蝟,砰地一聲落在地上,他艱難回身,江溯流卻是纖塵不染立於幾步開外,懷裡抱著的小孩子已經止了哭腔。
此刻他神色有些憐憫的俯視著自己,又移到了邊上的江靜流身上。
江靜流心口被長劍倏然貫穿,鮮血已經浸染了半身,唇角涔涔冒出鮮血來,瞪大著雙眼看了他懷裡抱著的孩子,轟然倒地。
「帶二公子回府。」江溯流收回視線,聲線裡帶著一絲沉沉的無奈,院牆上的弓箭手齊齊跳了下來,默契不語的收拾著院子內外。
眾人回到府中已經夜深,江靜流當場就沒了呼吸,老王妃受了驚嚇暈了過去,府中又是一片人仰馬翻,聽了真相的老王爺和平西王沉著臉指揮眾人處理後事,江溯流抱著小憶卿回了竹園。
謝玉將憶之哄睡了,整個人卻是衣衫齊整的靠在軟榻上,一隻手支撐著腦袋睡了過去,江溯流將睡熟的小憶卿同樣放在搖籃里,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將她整個人攬在懷裡除了外衣。
「溯流!」謝玉被猛然驚醒,一下子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沒事了,憶卿已經回來了。」將她整個人重新拉到了懷裡,謝玉探出腦袋去,看見小傢伙果真已經安安穩穩睡熟在搖籃里,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是安穩了。懊惱的在自己額上拍了一下,忿忿道:「我怎麼給睡了過去?!」
「你今天太累了。」江溯流一邊耐心的回話,一邊微低著頭,雖說已經看過了很多次,此刻目光落在她身前飽滿的弧度上還是有些移不開視線。
這丫頭滿腦子古靈精怪的主意,這段日子自個做了許多五花八門的內衣,布料很少,看著卻十分有用。江溯流呼吸重了一些,將她順勢推倒在錦被之上,俯身過去,靈活的手指就伸到了她背後開始解扣子。
「溯,溯流……」謝玉被他這一下弄得有些呼吸急促,不安的喚了兩聲,眼看他過了一小會才抬頭,四目相對,她語氣期期艾艾道:「寧王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江溯流手下的動作也停了,撐了一隻手在她身側,將她整個人禁錮在下面,目光深深的看著她,神色間帶著幾分不自察的審視。
饒是他再鎮定,宮裡的時候看見她在另一個男人懷裡撒嬌也差點發瘋,雖說知道她思維混沌,知道並非她本意,根本不受她自己控制,那樣落在眼睛里的事實也讓他覺得心中刺痛。
司空遠那一刻緊繃的面容,看似不起波瀾卻分明已經通紅的雙眸,單是想起來,他都要氣的渾身發抖了。可是,不能,因為是那個人,所以不能……
縱然不願意承認,他還是一直記得,他護著這丫頭,次數甚多。
他願意還,只要是他們欠的人情,他都願意還,可以不計後果為他奔走,也可以一意孤行助他榮登九五,卻偏偏,不願意讓他在這丫頭心裡佔據哪怕一絲一毫的地位。
說他氣量狹小也罷,但凡想到她心裡還擔心著別的男人,他根本就無法忍受,一隻手掌覆在她後背之上,將她整個人緊緊托起貼近自己心口的位置,整個人欺上軟榻將她翻轉了過來趴在自己身上。
燭光下,她一張臉泛著淺淺的粉色,一截粉嫩的脖頸也是漂亮滑膩的宛若瓷器,雙肩圓潤雪白,目之所及,更是散發著迷人的旖旎風情,無論多少次,他都不會膩,不會夠。
清淡的眸子慢慢幽深了一些,裡面聚著一簇火花,他也不說話,定定的看著他。眼看她似乎覺得羞,小腦袋埋的低低的,隔著衣衫抵在他胸膛之上,唇角輕輕溢出一口嘆息,將她整個人攬緊了一些。
他怎麼會聽不到她語氣里的變化?原本這丫頭提到他都是漫不經心的司空遠、司空遠,可剛才,她卻是中規中矩的喚起了寧王。
寧王……
一個聽起來似乎公事公辦的稱呼,可這丫頭素來就是這麼傻,分明是為了拉遠距離,還是讓自己瞧出了端倪。
縱然思維混沌,在自己進去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人……她也是有些印象的吧,也許她用那樣軟軟糯糯的語氣撒嬌說話,也許那人也是如自己一般整顆心都是火燒火燎的低聲啞著嗓子哄她?
不敢想,不能想,她是他一個人的丫頭。
「你不用擔心,他不會有事的。」江溯流只覺被自己剛才的情緒逼得差點走火入魔,回過神來,額頭竟是冒上了一層細汗,嗓子微啞,沉聲安慰了她一句。
「可是……」謝玉想到景一說的那些話,還是一陣說不出的擔心,那個人,他其實心地那麼好,怎麼可能呢?
「相信我。」江溯流兩隻手扳著她的肩膀,語氣平穩的說了一句,那裡面隱隱出現的威勢卻還是讓謝玉不自覺愣愣的點了一下頭,水蒙蒙一雙眼眸波光瀲灧,江溯流心情倏然好了一些。
「他今天救了你一次,我明天要救他一次,所以,等於我又救了你一次。」眼看著身上的丫頭春光旖旎,自己卻渾然不覺,江溯流突然鎮定的轉移了話題。
「啊?」謝玉一愣。
「啊什麼?」江溯流一邊伸手扯了自己的中衣,一邊繼續語氣鎮定道:「眼下,我對你有恩。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表現一下。」
「哦。」謝玉又是獃獃的回了一句,等感覺到身下突然一陣古怪,才曉得自己答應了什麼,面色通紅的縮到了他頸窩裡。
他兀自伸手拉了錦被,她滿臉羞意,卻盡職盡責的順著他的脖頸小心翼翼的啃噬起來,不出片刻,帷幔里又是一陣疾風驟雨,被翻紅浪,小貓一般的嗚咽聲夾雜著男子略顯沉重的喘息,屋外的滿月都羞紅了臉躲進雲層里,徒留一夜靜謐。
清晨,陽光遍染,花香陣陣,景一一夜奔波,心急火燎的到了竹園,卻發現昨日答應的真真的江溯流正悠閑自若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同樂呵呵的老太傅下棋。
心裡一陣鬱悶,景一黑著臉走了過去,瓮聲瓮氣的喚了一聲:「江世子。」
江溯流落了最後一子,瞧見他神色憔悴幾許,索性也不轉彎,語氣悠悠道:「你莫要著急,這消息傳播開來少說要幾個時辰,先按兵不動就好。若是覺得累,你可以先回府中休息。」
「……」景一遲鈍一小會,有些疑惑開口道:「什麼消息?」
「司空律並非聖上血脈的消息。」江溯流看了邊上樂呵呵的老太傅一眼,語氣鎮定自若:「這消息傳散開得一會。」
「啊?」景一瞪大眼睛,有些震驚了,感情半天這世子爺壓根沒管自家主子去傳播謠言了……不過,等等,他這下才突然反應過來,有些張口結舌道:「這消息,江,江世子是從哪裡得來的?」
這太子若非聖上親子,那這事情根本就是一樁烏龍才對,自家主子別說判罪量刑,這以後……
景一看見前面一條康庄大道沖著自個招手。
「猜的。」江溯流說的氣定神閑,景一卻差點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世子爺,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賣關子,這事情可不能開玩笑。」景一欲哭無淚。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三人成虎,縱然是流言對某些人也是草木皆兵。眼下雖說沒有證據,只是猜測,不過,派人好好盯著司空律和皇后,說不定證據就來了呢?」
「啊?」景一有些接受無能。
邊上的老太傅看著可憐侍衛被自個的外孫繞的雲里霧裡,有些莫名其妙看了故意說得含糊的江溯流一眼,開口解釋道:「老夫二十年前辭官歸去的路上,遇見被草寇殘害的太醫院陳太醫一家,當時陳太醫剩下最後一口氣,只來得及對老夫講了婉妃兩個字就撒手歸去了。」
「陳太醫乃當今皇后還是婉妃之時的專屬御醫,當年也是以年齡大為由辭官歸故里,出了京城地界全家二十七口盡數被滅,這裡面的貓膩本就難說,更何況,司空律出生不久,當年的雲萃宮人事有過一次大換血……」
江溯流看了景一一眼,後者震驚之餘,遲疑道:「這,這時隔多年,根本無從查實,若並非……」
「事實如此,當然最好。若並非事實……」江溯流頓了一下,唇角罕見的勾起一抹古怪又無情的笑意:「怎麼可能不是事實呢,司空律並非聖上血脈,這消息,相信不到今夜就滿城皆知了。眼下我去見你家主子一趟,派人好好盯著司空律,不得有失。」
「你……」景一原本還想問他要怎麼去見自個主子,觸及到他的神色,飛快的答了一聲「是。」
因著榮親王特意叮嚀,關押司空遠的監牢自然並非一般的監牢,木板床,簡單的桌子都用毯子稍微鋪了一下,看著有點屋舍的樣子,勉強住人。
桌上放著四個小菜一碗米飯,整整齊齊,沒有動過的痕迹,邊上一壇酒,卻是空的,狹小的屋子裡還有些氤氳的酒氣。
司空遠依舊是一身暗紅色的錦袍,負手立在牢中,整個屋子都因為他的存在而顯得逼仄,他神色靜靜地,即便是一壇酒也讓他絲毫沒有醉意,牢里沒有光線,十分幽暗,他整個人站在陰影里,遠遠看著,不過氣宇軒昂一道側影,卻帶著些隱隱的尊貴逼人的氣勢。
遠處瞅著他的幾個護衛突然頸間一酸,牢門落鎖的聲音傳了過來,司空遠一回頭,江溯流已經邁步到了近前。
「比我想的要晚些。」司空遠看著他神色寡淡一張臉,彎彎唇角,退後一步坐到了木床之上。
「你知道我會來?」江溯流挑眉看他,後者唇角的笑意越深:「地道都能挖到城外去,這京城還有你到不了的地方?地方簡陋,也沒什麼好招待你的。」
江溯流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好笑這人此刻還一副大大咧咧毫無所謂的樣子,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屈膝半跪了下去,一臉鄭重道:「委屈了。眼下外面我已經布置妥當,不出三日,殿下便可平安無恙。」
「你這是做什麼?」司空遠瞪了他一眼,恨聲說了一句,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江溯流目光卻是直直看到他眼睛裡面去,半晌,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意,微微一頷首:「微臣相信殿下,以後會是一個好皇帝。」
司空遠語氣一窒,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也終於是眉頭徹底舒緩了下來,某些事,自然在此刻達成了一致。
「昨天那幾個小太監七竅流血而亡,母妃身邊的惜樂當初也是七竅流血。」司空遠突然轉身悠悠說道:「那丫頭也許是他們的死士也說不定,為著母妃,我定然不會讓他們太逍遙的。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吞吐,落在耳邊極為彆扭,江溯流看著他神色古怪,淡淡一笑道:「微臣不敢。」
許是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語氣著實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司空遠不自然的輕咳了一嗓子,繼續道:「若是事情不順利,去宜春院找秋娘,她手裡的證據,足以讓司空律從太子位上跌下來。」
江溯流應聲出去,京城裡正好是鬧翻了天,不到半天的工夫,上到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紛紛揚揚都是討論著太子並非皇上血脈的事情。
什麼當年皇後娘娘假懷孕爭寵,皇後娘娘其實生了一個小公主,小皇子一出生就夭折了,亂七八糟,越說越離譜,編的花樣百出跟真的似的。
甚至勾欄里說書的先生都有了各種故事版本,什麼狸貓換太子,什麼公主落難在民間。當然,他們根本沒有膽量議論當今聖上,可這群眾的好奇心就是這麼古怪,人家胡編亂造一個不點名帶姓的故事你也不能怎樣。再添上法不責眾,全京城百姓突然都開始議論紛紛,官府想找個源頭都找不到。
「滾,給我滾。」司空律一連砸了n個上好瓷器,終於是有點綳不住了,眼看著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面色越發陰沉了。
「來人。」此刻他收拾了情緒,面無表情的出了屋子,邊上一個帶刀侍衛連忙應聲而出。
「通知下去,大理寺那邊,可以動手了。」司空律面無表情的說完,連軟轎也不坐,直接快步出府騎了馬一路往皇宮而去。
他沉穩經營多年,面上一貫是不動聲色,可昨日聽了皇后那幾句話,心裡常年壓抑的鬱悶就跟火山爆發似的,眼下一心只以為那些話是皇後派人散播的。
畢竟,她眼下已經有了親生兒子不是么?她迫不及待的就要將自己從太子位上拉下來一腳踢開不是么?厭惡了自己這麼多年,現在實在是忍不住了吧?果真是一個惡毒的女人。
他被激怒的有些失去理智,壓根就沒想到皇后不會散播這樣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言論,可心裡滔天的怒火,他尊敬了二十年的母妃,他著實是有些失控了。
宮門口勒了馬,一路腳步如風的到了鳳棲宮,原本宮門口守著的宮女要去通報,都被他的手勢和臉上嚴峻的神色給嚇到,絲毫不敢出聲。
這裡面那一位可怕,外面這一位其實也很可怕,她們能怎麼樣。
此刻,內殿之中皇后靠在美人榻上,也正是為了那滿天飛的言論所生氣,當年的陳太醫已經被自己給處死了,這風聲倒是從哪裡而來實在也是有點讓她百思不解。
邊上的老嬤嬤躬身站著,也是有點戰戰兢兢,語氣遲疑道:「眼下聖上那裡不知道聽到了風聲沒有……」
她原本是擔心事情暴露,可正是這一句話頓時讓剛走到外面的司空律聽了個正著,大跨步進去一腳將那老嬤嬤踹到趴倒在地,他轉身眸光陰冷,面上帶著猙獰的笑意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兇狠的野獸一般看著美人靠上倏然坐起身子的皇后。
「放肆!」皇后怒叱一聲,正待再出口,司空律卻是突然出口將她打斷:「母后這是迫不及待要過河拆橋,讓腹中的傻子將來替代我么?」
「混賬東西,你敢這樣和我說話?」皇后看了一眼邊上被他踹的爬不起身的老嬤嬤,痛心疾首,伸出帶著華美指套的一根手指指著他,咬牙切齒道:「誰給你的膽子?!」
「呵。」司空律冷笑一聲,毫不退讓,反而俯身逼近,一字一頓道:「這麼多年,縱然你再怎麼冷漠,我依然是將你當做母妃,不願意看到你的冷臉,終日戰戰兢兢努力做好每一件事討你歡心,寫的第一張字要給你看,畫的第一幅畫是給你的,學的第一篇文章要背給你聽。可惜,無論我怎麼做你連一個笑容也吝嗇,小時候我就在想,為何梅妃娘娘就那樣溫柔和藹,會笑眯眯的摸著四弟的腦袋誇他聰明,會在四弟受傷的時候急的直掉淚,即便是四弟頑皮揪了小宮女的頭花,她佯裝發怒眼神也還是慈愛的……」
「你給我住口!」皇后在他一開口已經變了臉色,等他再左一句梅妃又一句梅妃也是有些失控。老四整日在她眼前晃蕩已經夠給她添堵的,偏偏皇帝還整日一副懷念哀嘆的樣子,眼下這身份低下的小賤種提到她也是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
那個賤人到底有什麼好,一個兩個都對她念念不忘!皇后咬牙切齒的瞪著自個好歹養了二十來年的兒子,一時間簡直要嘔出血淚來。
「怎麼,當初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眼下連提一提都不行了,你可別忘了,那惜樂原本可是你的人。你以為眼下當了皇后你就高枕無憂了,以後肚子里這小賤種就能當上皇上?」司空律一邊惡毒的看著她,一邊冷笑道:「你可別忘了,太醫可說了,這小賤種能不能好好活下來還不知道呢,說不得生出來就是個傻子獃子~」
「啪!」的一聲脆響迎面而來,皇后被他氣得渾身都哆嗦起來,原本要起身,卻被他又一把大力推倒在榻上,眼看他目光也來越兇惡,簡直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樣子,索性也裝腔作勢聲嘶力竭道:「果真是小賤人生的雜種,養不大的白眼狼,好吃好喝供了你這麼多年,眼下你是要翻了天了不是,要不是本宮,你生下來就合該浸豬籠,亂棍打死!」
「是嗎?」司空律冷笑著,咬牙切齒看她,那目光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一隻大手也已經抬了上來,慢慢觸摸/到她裸/露在外的脖頸之上。
「你,你混賬,你這是做什麼,你給我放開,皇上知道了……」皇后被他掐的氣息越來越弱,看著他猙獰神色,這一刻突然有些畏懼,邊上的老嬤嬤爬了過來,還沒開始求饒已經被司空律一腳踹飛。
「皇上?」司空律冷冷一笑,神色間一抹陰狠劃過,手下用力,聲音幾乎變調道:「去黃泉路上和他作伴吧……」
要知道,承乾宮的大太監早已經被他收買了,下/葯的指示跟著他進宮就下去了,這天下,眼看著都唾手可得了!
司空律有些控制不住發笑起來,耳邊卻是突然一聲厲喝:「你做什麼!」
皇帝臉色鐵青的看著這一幕,身子劇烈的抖動著,顯然也是氣的不輕,一身明黃色站在不遠處,嚴肅陰冷的面容讓這邊幾人頓時回過神來。
「你沒死?!」司空律十分詫異的喊了一聲。
「皇上,皇上,這畜生要謀害臣妾啊……」皇后猛地被放了開來,劇烈的咳了幾聲,聲淚俱下的開始控訴著。
「來人!」皇帝皺眉朝外面吼了一聲,腳步齊整的御林軍等候多時,刷刷的進來了兩列。
「將這個畜生給我帶下去,即刻處死,不得斂屍。」目光落在依舊是有些震驚的司空律身上,皇帝一雙眼睛里俱是厭惡,若說以前他喜歡這個兒子,剛才聽見那些話就恨不得剮了他。
好,很好,被這兩人在手心裡玩弄的團團轉,二十多年,自己竟然被蒙蔽了二十多年,疼愛著這樣一個蛇蠍之人,這樣一個連畜生都不如還不是親生血脈的兒子。
「不,不,父皇……」司空律回過神來,神色帶著些慌亂就要求饒,邊上一個御林軍卻是二話不說,直接拔刀橫在他脖頸上就是一道血痕,眼看他要在內殿動起手來,幾個御林軍早已經將他團團圍住押了出去。
「皇上,皇上,真的不關我的事啊,他真的是你的親生兒子,臣妾不知道他到底聽了什麼傳言進宮質問,可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啊,給他留個全屍吧,啊皇上……」皇后此刻早已經顧不上什麼儀容儀錶,踉蹌著從榻上跌下來就開始求情。
她當然不會承認司空律並非皇上親子,因而這話說的極為巧妙,一張柔美的面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動不動的仰視著皇帝。
卻不料,皇帝俯下身子冷笑一聲,兩隻手緊緊捏住她的下顎,一字一句道:「對,就是用這樣一幅樣子騙了朕這麼多年,呵,好啊,你真好……」皇帝話音未落,忽然眼眸里劃過一抹冷厲,「啪」的一聲脆響將她整個人扇的跌倒在地爬不起身。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不敢欺騙皇上啊,臣妾一心一意愛著您,臣妾……肚子里還懷著您的骨肉啊……皇上!」
她剛一湊上前去,皇帝無情的沖著她一邊臉頰就是一腳,厚重的龍靴碾了上去,恨不得將這美人蛇一腳踩死才好。
邊上已經嚇呆了的嬤嬤同剩下的御林軍都是不敢出聲,似乎隔了半晌,皇帝才收了動作,彈了彈自己龍袍下擺的褶皺,皺眉道:「先帶去冷宮!」
跨了兩步又添了一句:「先不要弄死了。」
「是。」身後的宮人連忙應了聲,皇帝大跨步出去,對身後的疾呼恍若未聞。
一路到了梅香殿,眼下不到冬日,院中的梅花連個花苞也沒有,更別提那清冷的陣陣幽香了,遠遠似乎有桂香竄入鼻尖,可這一刻,他竟是可以分辨出,那香味和梅香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腳進去,因著他的吩咐院子里倒沒有多荒蕪,檐下依舊是宮燈流轉,瀲灧生姿,只是殿門口,再也沒有那個會提著宮燈倚在欄柱上等待他的女子了。
但凡自己翻了牌子,不管是春夏秋冬,梅妃總會收拾沐浴停當,挑著一盞宮燈等在這殿門口,剛開始時常被自己取笑。可她神色溫柔,輕聲細語的說是希望讓他有回家一般溫暖的感覺。
會動作輕緩的替他寬衣解帶,捏肩捶背,這些尋常妻子所做的事情,她從來都是做的最好。
每天早上也是在自己上朝之前就早早醒來,十分貼心的為自己穿戴,從來不假手他人。自己剛開始覺得憐惜,她卻會說那是她應該的,久而久之,自己也是習慣了。
她就站在那樣不遠不近的位置永遠溫柔守候著,身姿纖瘦,有時候舞上一曲都會覺得累。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怕累怕疼,卻會在遭遇刺客的時候那樣毫不猶豫的撲到自己身上來。
梅妃……
這宮裡哪裡還有那樣一個一心一意,永遠只會溫柔微笑,無欲無求的女子?
皇帝只覺得自己喉頭酸澀,沖著邊上喊了一句「來人」,也是有些含糊不清了。
邊上悄無聲息的多出了兩道人影來,正是他身邊一等一的護衛,皇帝吸了一口氣,語氣緩緩道:「傳朕口諭,寧王殿下無罪開釋。」
暗影應聲而去,他略一沉吟,極快的補充道:「暫且不用入宮請安了,明日正常上朝即可,另,宣平西王世子夫婦即刻入宮。」
「是。」另一道暗影也一道躬身退去,微暗的天幕下,皇帝的神色若有所思。
「溯流,這麼晚了,皇上傳召我們幹嘛?」進宮的馬車上,謝玉依偎在江溯流的懷裡,有些不解的發問。畢竟,剛才他們已經得到了消息,已經先一步知道宮裡的事情了,皇上這時候不應該召見文武百官,將司空律和皇后的事情塵埃落定么?
江溯流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她的臉,心裡也是有些納悶,也許皇上傳喚他還能說得過去,可帶上這丫頭幹什麼,一時間還真是讓他有點說不清了。
兩人一路到了承乾宮,順著漢白玉石的台階上去,宮門口的大太監換了一個,正笑眯眯等在當下道:「世子爺留步,皇上特別吩咐,宣世子妃單獨問話。」
「我?」謝玉更是一頭霧水了,江溯流神色間更是疑惑,可眼下……
謝玉在他安撫的目光中跟著引路的太監進了宮,修葺一新的承乾宮較之過去更為富麗堂皇,威風凜凜的蟠龍柱將整個大殿撐得十分高聳華貴,地面以金磚鋪就,面上浮雕著各種精美的圖案,謝玉只顧著腳下,邊上的太監突然出聲回了話。
她一抬眼,已經連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道:「給皇上請安。」
「平身吧。」皇帝語氣里似乎有些倦怠,整個人雖說是端坐在雕龍金漆大椅之上,面上也少了些神采,上上下下審視了她一番,心裡還是有些不明白司空遠怎麼就對她情有獨鍾了。
他對這個兒子當真是了解的太少了,要不是得了消息不久前他挨得那一箭原本就是為了救她,眼下他還是根本看不清自個這兒子的心意。
一種無力地愧疚感湧上心頭,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瞧見她起身站到一邊,神色間不卑不亢,嘆了一口氣,略微想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明日朝堂之上,朕會立寧王為儲君。」
皇帝語調頓了一下,謝玉沉默不語,實在有些鬧不明白這老皇帝此刻又是抽了什麼風。
「朕……希望你能自請和離。」
皇帝話音落地,謝玉猛地抬頭,臉上那一抹憤慨震驚就怎麼也掩飾不住了。
因為是皇帝,就要如此為所欲為么?她實在有些難以理解,喉頭動了兩下,忍著怒氣開口道:「恕臣婦難以從命。」
「呵。」許是從未有人這樣堂而皇之的開口拒絕過,皇帝竟是輕笑了一聲,也不發怒。
「臣婦與溯流兩情相悅,又生養了兩個孩子,請皇上高抬貴手,收回成命。」謝玉弄不明白他這突然的一聲「呵」是什麼意思,努力將腰桿挺直,看著他語氣鄭重。
「朕也是為了溯流好。想來為了讓你安心,他並未告訴你他身中寒毒之事,眼下寒毒在他體內盤踞十幾年,唯有朕宮內之寒蟾可解。」皇帝說的不緊不慢,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的樣子,雖說眼下寒蟾早已經沒有了。可這是自己唯一能彌補兒子的辦法,只要她自請和離了,自己退位之前將她再一道聖旨指婚,想來,依著對她的心思,自個那彆扭的兒子絕對不會拒絕的。
皇帝想的很美好,謝玉卻是登時張口結舌的立在了原地,過了半晌,才找見了自己的聲音,她結結巴巴道:「寒毒?」
「果然不知道。」皇帝看著她瞭然於胸的說了一句,後面再說了些什麼謝玉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只記得自己手指打顫的寫了自己的名字,轉身往外走的腳步如有千斤重。
「玉兒。」江溯流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來,眼前他溫和舒緩的眉眼都似乎看不真切,她無聲的撲進了她的懷裡去。
「怎麼了?」眼見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江溯流目光看向殿門,摟著她的胳膊倏然收緊,心裡說不出的心疼。
「沒,沒事。」謝玉抽抽搭搭說了一聲,將腦袋埋到他懷裡,不肯再出聲,蜷縮的肩膀如同一隻受到打擊的小貓,皇上剛才最後的話猶言在耳,她……
心如刀絞的抬起頭來,正好就撞進一雙寫滿擔憂的溫柔眼眸里,江溯流定定的看著她,沉了臉色,不發一言將她打橫抱起在懷裡,轉身順著來路一直走。
他步子很慢,卻堅定,明明身形十分清瘦,每每抱她,不管多遠卻從來不會覺得累。在他懷裡,她永遠像個孩子。謝玉恍惚的想著,兩人身後所有的璀璨盛景似乎都可以沒入塵埃,夜色濃了,空氣里花香浮動,氤氳旖旎,他下巴的弧度十分好看,一隻手揪著他雪白的衣襟,她嘴唇幾次開合,卻都是欲言又止。
皇帝說寒毒也許會影響到孩子,也許她應該開口詢問,同他好好商量一下,可皇帝分明又說,天下解藥唯有一份,若是……
這麼長時間從來不願意告訴自己,是怕自己擔心吧?
她怎麼能問,若是問了他定然會粉飾太平,可是,她如何能讓他繼續受苦?
溯流,只是暫時的,只是暫時分開而已。
這樣安慰著自己,卻是忍不住怕的心都開始發抖了,只能緊緊環著他,纏著他,哪怕覺得眩暈也不願意放開。
這一夜,她不說,江溯流也不問,汗水和淚水交織,她沉沉睡去,他一夜未眠。
「小姐……」迷迷糊糊間耳邊傳來一聲輕喚,謝玉睜開疲倦的眼帘,綠柳清秀的一張小臉上還帶著病癒的蒼白。
「你身子好了么?怎麼這麼快就起身了?」謝玉清醒了許多,直接從軟榻上坐起身來,看著她不贊同的蹙了蹙眉,綠柳卻是毫不介意的笑了笑:「奴婢哪裡有那麼嬌貴,躺了兩天,腰都酸了……」
似乎是有些為難的頓了一下,她眼睛里的柔光都有些暗淡,語氣吞吐道:「小姐,春芽的事情,是真的么?」
昨天一清醒,就從青霜那裡得知了春芽早已經被別人收買的消息,她實在是有些難以接受,基本上也是一夜未眠。輾轉反側一大清早就忍不住想要再次求證。
謝玉反應過來,抿著唇點了一下頭,目光掃視了一邊屋子,開口道:「溯流呢?」
「世子爺早早就進宮上朝了……」綠柳回的乾脆,卻突然想到什麼一般開口道:「昨天下午四老爺來找過小姐呢,等了半個多鐘頭沒等到就回去了……」
「四叔?」
「是呢,看上去好像心事重重的,似乎有什麼事情要跟小姐說……」她話未說完,謝玉愣了一下,突然整個人掀了錦被已經開始替自己穿戴,看著她愣了一下,急聲道:「讓青櫟準備馬車,我要進宮一趟。」
「小姐……現在么……」綠柳有些接不上她的節奏。
「對,現在,立刻馬上。」謝玉語無倫次的說完,系著衣帶的手指都快要打結了,她怎麼忘了,她還有凌懷玉呢?最起碼可以先讓凌懷玉斷定一下,僅憑著皇上幾句話就渾渾噩噩的簽了和離書?
溯流……想起來心裡已經是說不出的心疼,若是讓溯流今天直接看到,他……
她已經不敢再想,坐在馬車裡只恨自己的糊塗,她怎麼能完全任由皇帝擺布,如此輕易地就將兩人置於這樣的局面?
馬車疾馳到了宮外,她攥著裙裾飛快的跳了下去,耳邊的風聲呼呼而過,直到臨近前殿,看著三三兩兩身著朝服的大人聚堆說話,卻分明是已經下了朝往出走的樣子。
她定在原地,有些不敢想,直到遙遙相望,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下了台階,整個人才站穩在原地。他今天穿著十分正式的墨色朝服,從台階上穩步而下,身形高挑而瘦削,看著依舊是那副疏淡的樣子,卻是她心裡最溫暖的夫君。
夫君……
謝玉喃喃一笑,沖著他的方向大喊一聲,那道身影明顯的愣了一下,就連原本三三兩兩聚頭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文武百官也是突然一愣,他站在台階上遙遙看了過來,她眼眶裡已經是湧出了淚花。
三步並做兩步飛快的跑了上去,眾人只看見她像一根離弦的箭矢一般飛快的竄進江溯流的懷裡,那剛才在朝堂之上連皇帝顏面也駁了的貴公子渾身冷意盡散,伸手將她緊緊摟在了懷裡。
「溯流……我錯了……」謝玉埋頭在他身前,有點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喃喃的語無倫次的道歉。
江溯流攬著她,卻是不說話。
從昨晚他就知道這丫頭定然瞞了自己什麼事,可也不曾料想她如此草率,竟然會直接答應皇上那樣的條件,天知道剛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他一顆心差點結了冰,冷硬的毫無轉圜餘地的當場回絕,面上不動聲色,其實氣的身形僵硬,兩側的手指都不受控制的打顫。
「溯流……」謝玉感受到他略微僵直的身形,心裡的猜測成真,更是說不出的懊惱,將腦袋直往他懷裡鑽,卻被江溯流提溜著衣領扯了出來。眼見她一副懊惱不已,急的臉頰都漲紅的模樣,一時間,他原本想訓斥她兩句的怒氣就散了些。
「我不該那麼草率,以後就算有人拿刀抵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要和你分開……」謝玉如同一尾滑溜的小魚一般掙脫了他原本就力道柔和的手腕,重新撲了過去,急切的嘀咕道:「咱們去求皇上,咱們可以找四叔,我會陪你的……」
「解了。」江溯流有些無奈的說了一句。
「啊?」
「寒毒,已經解了。」江溯流頓了一下,唇角溢出一抹笑意來,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呢喃道:「要不然,怎麼捨得讓你懷寶寶?」
「可是,皇上說……」謝玉在他懷裡探頭探腦,江溯流將她整顆腦袋扣到懷裡:「不用多想。眼下天啟有了新皇帝,以後沒有人再會為難你了。」
「啊?」謝玉覺得自己腦子著實有些不夠用了。
江溯流攬著她往台階下走,眼角眉梢俱是溫柔,語氣緩緩道:「剛才朝堂之上,皇上將皇位傳給了寧王,兩個月後舉行登基大典。天啟,已經是他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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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噠噠,掙扎了幾天,大結局只有三萬,好慚愧。
原本結局設定還應該還講一下女主的生意和四叔的身世,但是老虎糾結了半天,還是覺得男主最後一句話實在太像總結性發言了,就結局到這裡,剩下哪裡不夠明了的放在番外。
原本文文是感情和商業并行的,但是寫的過程中偏重了感情戲,拉都拉不回來了,這是老虎的失誤,作為一枚新人小透明,老虎只能保證慢慢改進。簡介里的片段二木有了,劇情和設定的歪了,偏不回去,片段三會有番外。
目前番外有小醬油一個,司空霖一個,小樓和憶卿一個,應該還有阿遠一個,親們覺得還需要神馬可以留言,老虎盡量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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