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侄兒
龍夜十四歲,龍裳十三歲,終於可以結束四知堂的課業,不用每日上學、默書、繳課業,一坐就是小半天地聽先生啰嗦了。
不過龍夜也有一些委屈,這次一起結業的,除了龍裳,還有一大堆府里的侄兒,可是二哥龍璧、三哥龍晴、四哥龍羽和五哥龍星都是十二歲上便行過結業之禮,只有他最可憐,被圈禁在四知堂的時間最長。
龍夜不由羨慕自己的侄兒們,倒能早早地與自己一起盡享自由生活。
雖然哥哥們都沒結婚,可是大哥收了很多徒弟。自古師徒如父子,當然便也是他的侄兒。不說遠的,便是常在跟前,天天見的,就有十五六個之多。
按爺爺傅懷的主意,將龍城所收弟子分為兩系,燕字一系,為外府弟子,非特別傑出者,不得入內府撫養。故此,燕字一系中,只有燕月、燕文和燕傑常在府中走動。
燕文和燕傑是親兄弟,與龍夜、龍裳自小熟悉。兩人都是府外抱龍山莊總管周棋的義子。周棋的命曾為大哥所救,自願入傅家為仆,大哥將傅家門戶抱龍山莊交他打理。他的兩個義子,資質絕佳,也很為爺爺傅懷喜愛,特命在內府走動。
燕文本是燕子一系的老大,但是就在十年前,三哥龍晴外出採藥時,在山中救回三個娃娃,其中一個名叫燕月的,特別為大哥看重,雖然爺爺很是不喜,大哥還是求了爹爹將他收錄門下。燕月與燕文同年同月同日生,偏是時辰大了一些,佔了燕字一系的老大。
燕月正是傅龍城族姐傅綺羅與血魔燕狂殺之子,出生於大明湖傅家。但是因體內遺有燕狂殺的魔障,為傅懷忌憚,怕他成為第二個血魔,想要將他斃於掌下。
龍城卻將燕月救走藏了起來,並送與大儒之家,希望燕月遠離江湖是非,過普通人的生活。只是可惜,燕月四歲上卻被狼叼走,龍城苦尋未果,竟然被龍晴無意中救回,又來到傅家。
而此時,燕月體內已有了強大的內息。這也許就是天意,燕月註定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傅懷無奈,只得許龍城將燕月收錄門下,並命龍城嚴加管教,以防為禍江湖。
(燕月的身世在《傅家金龍傳奇之少年游下卷中有寫。)
另外一系則是以小卿為首的一眾內府弟子,也就是爺爺欽點的嫡傳弟子。
小卿、小莫、小井、小萬、小和,常在大哥龍城身邊侍候,合稱「傅家五小」。據說小卿一出生就成了大哥的徒弟,在他五六歲時,大哥接他來家,他還帶了小井、小萬來,後來又把堂弟小和也帶來,路上還撿了一個小莫,而大哥也都由著他,一併收了徒弟。
含煙、月冷、隨風,都在二哥龍壁跟前聽令,合稱「傅家三雲」。除了隨風是與龍夜、龍裳一起長大,含煙和月冷是大哥十四歲時去邊關參與防務后帶回來的。
玉麒、玉麟、玉翎、玉翔則被稱為「傅家四玉」,一向在三哥龍晴跟前侍奉。這四人中,玉翔自幼便在傅家長大,玉翎是四歲上來的傅家,玉麒和玉麟兄弟則是大哥十五歲左右離家時帶回來的。
本來小卿還撿回來一個極小的叫玉雲的孩子,只是可惜,幾年前與三哥出去時,不知怎麼就失蹤了,現在也不知道下落。龍夜想起那些日子大哥的震怒,還是心有餘悸,若非當時爹爹還在,攔了大哥責罰,沒準就把三哥龍晴拍死了呢。
這些侄兒們大都比龍夜小個一兩歲或是與他年紀相仿,只有侄兒小卿,也就是所有侄兒們的老大,年紀與五哥相仿,比他這個六叔還大一些。
不過龍夜和龍裳與這些侄兒們相處很是融洽。尤其是侄兒小卿,龍夜和龍裳常是闖了禍後向他討主意,這個侄兒在大哥面前,可是沒少袒護兩位小叔叔,也沒少因此挨罰。
令龍夜不解的是,本來爺爺也是極贊小卿伶俐也極疼愛他,可是傅驚爺爺來了之後,不知和爺爺說了什麼,爺爺很是氣怒,不僅尋個借口打了大哥一頓,便是以後小卿去他跟前請安,他也總是有很多不滿。
這些當然不影響龍夜、龍裳與小卿親厚,而且家裡除了爺爺,所有的長輩都喜歡小卿,姑媽、爹爹尤是。爺爺已將家主之位傳給爹爹,爹爹又傳給了大哥,爺爺便是挑剔一些,也影響不了什麼,況且侄兒們的課業也很忙,並不能總站在爺爺跟前等他挑剔,小卿才少受了不少委屈。
龍夜和龍裳只有逢年過節或在大哥跟前侍奉,而又遇侄兒們請安時,才會端起叔叔的架子,平時可是想不起來。總是家裡的規矩大,侄兒們對兩位小叔叔也不敢輕慢。
但有時一起闖起禍來,又一起跪下被褪了褲子挨板子時,龍夜和龍裳可真想不起來自己是叔叔,偏大哥龍城能想起來,板子落得就更重一些。
龍城對龍夜、龍裳兩個,也不似對其他弟弟般,在徒弟們面前有時還顧及他們的體面,而是直接當了徒弟一般的教訓了。
陽光明媚,春光燦爛,龍夜撇去委屈,心情還是相當不錯。和龍裳早飯也來不及吃,便早早來到學堂,可是,大哥龍城和小卿等侄兒們還是早到了。
今日就是學堂結業的日子,按龍城的吩咐,除了玉翔、隨風、燕傑要明年才能結業,其他弟子都與龍夜、龍裳一同行禮。
先生正襟危坐,結業弟子先行師徒之禮,再呈上最後一篇課業。龍城為表尊師重道,亦肅立旁側,小卿垂手站在師父身側,恭謹侍立。
因此次結業人數眾多,為彰顯隆重,便分外兩撥,龍夜、龍裳、小卿、玉麒、含煙、燕月先向先生叩禮,呈上課業。
然後燕文、小莫、小和、小井、小萬、玉麟、月冷、玉翎也向先生叩禮,呈上課業。
先生看著堂下跪著的一溜孩子,真有些唏噓。先生已是六十開外,一生桃李芬芳,教過的弟子何止百千,只是天資聰穎,勤奮上進,風夜匪懈,一點就透,舉一反三……品貌俊逸,眉目如畫,美如冠玉,雙瞳剪水,玉樹臨風,器宇軒昂……集所有這些美好辭彙形容的孩子,實在便也只有眼前這些大明湖的傅家弟子了。
先生感慨良多,堂上堂下靜默無語。龍夜跪了一會兒,有些不耐煩起來,便輕輕咳了一聲,先生固然是醒了過來,大哥的目光也掃了過來,龍夜忙垂目,做肅穆狀。
先生起身,雙手虛扶道:「各位賢契請起。」龍夜等一起謝過先生,站得筆直,等著先生教誨。
先生清了清嗓音,將方才自己想到的那些誇獎的辭彙挑揀一二說了,主要是防子弟嬌縱,故此不能太予褒獎,然後又叮囑大家學無止境,學堂結業之後,更需嚴格要求自己,每日自學不輟一類的。最後便向東主,也就是傅龍城行禮,龍城忙欠身回禮,謝過先生的悉心教導,眾弟子又齊聲謝過先生,就算禮成。
先生將那些課業奉給龍城,龍城接過,先生點著頭,出去了。
龍城這才端正地坐在先生方才坐過的椅子上,查看這些課業,只是翻檢了幾章,便有些蹙眉。
龍夜、龍裳瞧著大哥臉色不虞,心裡都敲小鼓,不知是否自己的課業讓大哥不滿。
果真還就是龍夜的,龍城揀出一份文章,道:「龍夜,你將所作文章背誦一遍。」
龍夜欠身應是,朗聲背誦起來,果真一字不差。
龍城道:「龍裳,你也背誦一遍。」
龍裳瞄瞄六哥,開口背誦起來,只是背誦了幾十個字,龍夜就不由心慌,不是吧,龍裳所述竟與自己所做文章一樣。
「大哥,小弟一時失誤,拿錯了課業。」龍夜欠身。
「龍裳,龍裳……」龍裳不如龍夜膽子大,看見大哥目光轉冷,口齒就不伶俐。
「龍裳是與我,英雄所見略同而已。」龍夜替弟弟開脫。
「英雄所見略同,能略同到一字不差的地步,還真是難得。」龍城的話淡淡地,龍裳已是嚇得撲通跪地,龍夜心裡直怨龍裳不夠堅強,只得也屈膝跪了下去。
兩位叔叔跪了,其他侄兒們也不能站著,便一起跪了下去。
「自己說還是挨了打再說?」龍城問。
龍夜忙垂頭:「龍夜錯了。」
昨日府內弟子考校武功,龍夜、龍裳沒有過關,被龍城被好一頓斥責,因了今日要結禮,才沒有立時就賞了板子,只是罰龍夜練劍招五百,龍裳三百,今夜再由龍星重新考過,若還是無法過關,板子加倍。
練劍雖然辛苦,總比挨板子要強,倒是結業要繳的課業還未作,讓兩人大感頭疼。雖然這篇課業,先生半月之前就已布置,兩人卻是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兩人不由俱是愁眉苦臉,燕月見了,便安慰兩人道:「兩位叔叔只管去練劍,課業的事情就包在侄兒身上。
龍夜、龍裳大喜,忙著練劍去了。到了入夜時分,燕月果真遣了屋裡的丫鬟香溪,送了兩篇課業過來。
龍裳勉強練足三百劍招,已是疲累不堪,進屋躺在床上便睡去了。龍夜五百劍招練足,爬回屋內,卻不肯歇息,而是鋪紙研磨,先將課業抄了一遍。又叫醒龍裳,讓他也抄了課業,明日結業不同以往,大哥必定要看的。
龍裳勉強爬起,迷迷糊糊地抄了課業,卻是抄得龍夜抄好的那份,也沉沉睡去。今日兩人本就起晚,也來不及對對功課,便匆匆呈上課業,被龍城抓個正著。
龍夜不由氣龍裳,你能再迷糊點嗎?
燕月也是心中暗悔,早知兩位叔叔都抄了同一篇課業,自己還那麼辛苦地做了兩篇幹嘛。
「你們兩個還是當叔叔的,果真是給侄兒們做得好表率。」龍城吩咐小卿:「請家法過來。」
小卿欠身,去旁側的書架上,將先生常用的戒尺奉上。
龍城瞪了小卿一眼,知他故意包庇兩位叔叔,卻也接了過來,命龍夜、龍裳伸手,每人重重打了二十下,又命回房思過三個時辰,再重新做十篇課業出來。
燕月跪在那裡,也很是忐忑,龍城卻沒有降責,只吩咐小卿嚴加管教著。
小卿欠身應是,瞪了燕月一眼,燕月不由手心冰涼。
龍夜和龍裳跪得腿要斷了的時候,終於滿了三個時辰,丫鬟過來扶起他們兩個,兩人唉唉地叫著滾落到床上。
龍夜不由埋怨龍裳道:「為何大哥一瞪眼你便不打自招,跪折了咱們的腿不要緊,可憐燕月不知又被小卿打成什麼樣子。」
龍裳一邊拚命揉著自己膝蓋,邊道:「總不成會重過逃家那次就是,六哥不要擔心。」
龍夜不由嘆氣,道:「如今三個時辰過了,只怕也是打得七七八八了,你可爬得起來,去攔著小卿罰燕月跪?」
龍裳道:「爬倒是爬得起來,只是大哥吩咐過,不許你我隨便攔著小卿罰侄兒們的,我可不敢去。」
龍夜勉強爬坐起來,道:「正是,雖說咱們是弟弟,可是還不如侄兒說的話在大哥跟前好用。」
龍裳也泄氣道:「我們好像在哪裡說話都不好用。」
龍夜也覺悲慘:「我們兩個真是可憐,每日跪了大哥,跪二哥,跪了二哥跪三哥。」
龍裳接下去道:「跪了三哥跪四哥,跪了四哥還要跪五哥。」
提到五哥,兩人俱又是一驚,道:「險些忘了,今日五哥還要查咱們的劍法。」
兩人立感大難臨頭,嗚呼哎哉地躺到床上去了。
過了一會兒,龍夜先爬起來道:「龍裳,不如我們也離家出走。」
龍裳坐起來道:「離家出走,好是好,可是下場會很慘。」
龍夜冷哼道:「那是燕月笨,不過兩日就被小卿抓回來,別說小卿,就是大哥也正在氣頭上,自然要往死里拍他。可是我們兩個這麼聰明,一定不會這麼快就被抓回。」
龍裳道:「六哥說得極是。可是,我捨不得大哥,也捨不得二哥,也捨不得三……」
龍夜已經伸手敲了龍裳腦袋道:「笨極。我們又不是不再回來,只是走上那麼一年半載,去外面闖蕩一番,等我們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再風風光光地轉回家門,那時大哥氣已是消了,又想念我們,一定不捨得再拍我們的。」
龍裳道:「真會那樣嗎?」
龍夜點頭:「你瞧小白離家,被白大哥抓到后,白大哥不是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抱著小白不肯撒手,哪捨得打他一下半下。」
龍裳不由覺得六哥說得有理,小白才不過離家半月,白大哥抱著他時便哭喊著說再也不打他一下,若是自己和六哥離家一年半載,大哥想來也早消了氣怒,只剩疼惜了。
龍裳高興起來,道:「六哥所言極是,我們這就離家出走。」
龍夜也興奮起來,指揮著龍裳多帶些「細軟」,免得在外面受苦,龍裳便開始打包,龍夜也里裡外外地忙碌起來,最後兩人打了兩個巨大的包裹放在桌上,彼此看看,不由都笑起來。
這哪裡是逃家,分明就是要搬家嘛。
最後龍夜決定,既然離家,還是瀟洒一些,這些盡皆不帶了,只帶著荷包就好。龍裳完全同意,但還是帶了一包果乾肉脯,才追著龍夜匆匆跑出去。
兩人躡手躡腳地往出走,院子里往來的丫鬟看著都忍不住笑,龍夜便把手放在嘴邊不停地噓,一路往府門走去,頗有掩耳盜鈴之勢。
過了二門,正看見含煙和月冷從門外進來,兩人忙要閃身,含煙和月冷已欠身道:「六叔、七叔。」
龍夜忙道:「小聲,小聲。」
龍裳也小聲道:「你們快些進去,莫告訴別人,我和六哥要離家出走。」
月冷沒太聽清,笑道:「兩位叔叔要哪裡去?一會兒可是要門禁了呢。」
龍裳得意笑道:「門禁又如何,我們可是要離家出走呢。」
「果真是要離家出走,」一個清朗的語聲道:「難怪屋裡的東西都打了包裹,怎麼又沒帶著?」
龍夜和龍裳不由僵在原地。
含煙和月冷已經欠身道:「侄兒見過四叔、五叔。」
龍夜、龍裳轉過身去,果真,一襲藍袍的四哥正含著淡淡的微笑,看著自己。他身側的五哥也笑,可是很冷。
「龍裳只是說笑。」龍夜的額頭上直冒汗珠:「屋裡的東西打了包裹,是因為,是因為怕被老鼠咬了……」
「還敢胡說!」龍星說著走過來,抬手一個耳光,打在龍夜臉上:「長本事了嗎?還敢離家出走,可真是有出息了你。」說著話,又是一個耳光打過來,將龍夜的臉打胖了。
「龍夜知錯。」龍夜垂頭。
龍星再揚手,龍羽喝止道:「龍星。」
龍夜委委屈屈地看四哥,五哥好壞,兩個巴掌都不分龍裳一個……
龍夜、龍裳離家出走的距離,便是從自己院子走到二門的距離,以在知過堂領的五十板子結束……
龍夜和龍裳這才徹底規矩了,像一般世家子弟一樣,習文練武,偶爾出點小狀況,但是不影響大方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