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龍山
被捲入暗流后不久,咕嚕就失去了意識。
因此它沒看到,當暗流越來越急,所有被捲入的東西都被絞殺地粉碎時,它自己卻安然無恙。
急速旋轉之下,水流將捲入的珊瑚、魚類、貝殼,甚至石頭都化作粉末,而比這些東西體積大出許多的咕嚕卻像是身處異次元,完全不受強大水流的影響。
不,更確切地說,它好像與水同質了。它就是水,水就是它,水流即便再怎麼強力,又怎麼可能將同樣是水的它絞碎?
而隨著被水流捲入地越來越深,越來越靠近海洋最深處,受到澎湃的海洋力量的沖刷,它的身體開始變化。
無數肉眼難見的藍色光點紛紛湧進它體內,這使得它的身體開始慢慢長大。由原來的小狗大小,到珊瑚角鹿大小,最後,它直立站起的身高已經到達將近一米七八,仿若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高。
身體變得像一團泡在水中的果凍或者一條無根的水草,柔軟地不可思議,能隨著水流的方向任意抽長、彎曲、摺疊。
而且,體表也發生了變化。原本黑色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巨擘將黑色一點點抽走。隨著藍色光點在體內的聚集,透明變為乳白,乳白又漸漸凝結,最終最終,變為彷彿泛著金屬冷光的銀白色。
而原本身上的細小鱗片也開始生長,有令人牙酸的利器劃破血肉的聲音響起,那是急速生長的鱗片撐開了血肉。大量的龍血涌了出來,落入海水中,還沒等消散,便在頃刻間化為冒著白煙的血色寒冰,而後便靜靜地沉落海底。至無血可流之時,海底已鋪滿了一層晶瑩璀璨的血色珍珠。
剛剛蛻變的銀白色巨龍痛苦地翻滾著身體,急速的生長給它帶來了莫大的痛苦,它的眼睛緊閉著,口中卻發出無聲的嘶吼,偌大的身軀蜷縮似嬰兒。周邊的海水寸寸凝冰,將它裹縛在其中,卻又很快被它掙裂。
變化一直持續了十天,十天後,變化終於停止,凝結的海冰也已融化,只剩那一層血色珍珠還躺在海底。
咕嚕迷茫著睜開了雙眼。
它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矗立在海底深處的巨大山峰。
山峰高達數百丈,山體赤紅如凝固的岩漿,整個山體都沉沒在海水中。山峰成螺旋形,層層遞升,愈往上越尖,最後只剩一個尖尖的頂。而每一道螺旋上,都有著無數巨大的山洞,山洞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也比麥冬找到的那個山洞大上數百倍。
海底深處本應漆黑一片,但此處卻亮如白晝,原因便是那山洞上閃爍的無數輝光。
每一道螺旋,每一個山洞,都閃爍著各色光芒,光芒映著赤紅的山體,使得整座山峰像一座巨大的發光體,照亮了整片深海海域。
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咕嚕無意識地向著山峰前進,而隨著它的前進,海中似乎生出了一股阻力,將它的腳步變得無比沉重,最後,它幾乎已經是寸步難行了。
但它沒有停止,它執著地望著那座山,虔誠而懷念,一個彷彿埋在血脈的聲音不斷地呼喚著它,讓它靠近那座山。它一步步走過去,在水中卻如履平地,行經處海水皆化為寒冰,身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透明冰道。
但步伐已經越來越艱難,每走一步都彷彿需要千鈞的力氣。彷彿朝聖的信徒赤腳攀登長長的天梯,腳下已被荊棘刺得流血,卻還是無怨無悔地繼續前行。
直到距離山峰約一百米處,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威懾終於使得它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那股威懾如此熟悉,在它還是一顆蛋時,那是每日每夜都會感受到的氣息。強大而威嚴,尊貴而傲慢,不用言語便足以使膽敢入侵者喪膽。
毋庸置疑,那是山峰上散發出的威懾,即便它仍舊安靜地矗立著,即便它只是一個死物,卻還是有著無上的威嚴。
而直至走到這距離,才能看清山峰的具體模樣。
沉沒在海底的山峰彷彿一座巨大的精緻石雕,與世隔絕,纖塵不染。不像一般的海底都棲息著各種海底生物,這裡從山腳到山頂,甚至連一塊珊瑚礁也沒有,更遑論魚蝦。
無比安靜,也無比死寂。
那股威懾不僅使咕嚕再難寸進一步,更將所有生物隔絕在外,山峰方圓一百米內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真空地帶外是正常的海底景觀:珊瑚林立,魚群游弋,海藻招搖,真空地帶內卻只有無生命的死物。真空地帶的界線很好分辨:許許多多巨大生物的累累白骨組成一個圓圈。那成山的白骨不盡相同,有的像是大魚,有的像是四蹄的海獸,其中一條細細長長的白骨,赫然像是麥冬和咕嚕在海岸上見過的海蛇。
白骨已經滿溢開來,界線外從白骨山頂部掉落的碎骨四散一地,卻詭異地沒有哪怕一根白骨落入那一百米範圍之內。山峰和白骨,就像油燈和飛蛾,一個巋然不動,一個捨身奔赴,當然,最終的結果是油燈四周散落一地飛蛾的屍體。像是山鋒里埋藏著什麼巨大的寶藏,才引得眾多海獸飛蛾撲火,前仆後繼。
咕嚕獃獃地望著眼前的山峰,忽然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長吟,吟聲在海水中回蕩,透過水波傳向山峰,良久,山峰的每個山洞間都回應以相同的長吟,剎那間整個海底被龍吟充斥,強大的聲波令左近魚群倉皇而逃。
但除了龍吟,卻再也沒有什麼了,山峰依然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命的存在。所謂的回應,不過是山峰特殊構造造成的回聲,是自然的造化,而非它所期待的,同類的呼應。
不僅沒有同類的呼應,它甚至不被允許靠近山峰一步。那強大的威懾不僅阻止了魚蝦,更將它也排斥在外。
它能感覺到,以它現在的力量若要強行靠近,最可能的下場就是化作那白骨山的一部分。
它仰望著那彷彿高不可攀的山峰,心底忽然湧出莫大的傷心與絕望: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在它還是一顆蛋時隱約記得的種種繁榮全部沒有了,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山峰,再沒有一個它的同族。
不,哪裡有同族呢,它從來都沒有同族。
生下就是怪胎,就是異類,就是被整個族群視為不詳的凶兆,即便它視它們為同族,它們卻從未同樣想過。
所以它是註定被遺棄的那個。
現在,就連山峰——它們世代聚居,也是它出生的地方——也拒絕它的進入了。
那道埋藏在血脈的,只有真正的龍裔才能聽到的聲音還在引誘著它前行。多可笑,一方面這道聲音證明了它的血脈,另一方面山峰的拒絕又否認了它的血脈。
是因為身體的變化么?
它抬起自己的爪子,原本黑黑的爪子變成了銀白色,而這冰雪一樣的顏色從不為族人所喜,它們喜歡熾熱的、張揚的、代表著岩漿的紅色,所以連整座龍山都是岩漿澆築。它記得以前山頂晝夜不停地有岩漿噴涌而出,巨龍們圍著山頂狂歡,將身體沐浴在熔岩之中,絲毫不覺熾熱難忍。
它還記得龍山的岩漿越來越少,幾至於無,相對地,大陸上的海水卻越來越多,龍山底部也逐漸被海水淹沒,巨龍們不得不尋找新的熱量源泉。但世界已經不同了,再不是那個天地初開的時代,再不是遍地熔岩咆哮的大陸,巨龍們的尋找徒勞無功,少少的數處源泉根本無法滿足它們的需求。
若只是僅僅如此,還不至於讓這個驕傲的種族恐慌如斯。
它們雖生於岩漿,以熱量為食,但千千萬萬年的進化早已讓它們脫離了對岩漿的依賴,即便如那些普通的飛禽走獸般飲食也未嘗不可,岩漿於它們只是喜好而非生存必需。
更大的危機在於能力的退化和艱難的子嗣繁衍。
它們曾經是無與倫比的存在,它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個世界的所有生物都不敢挑戰它們的權威,但曾幾何時,連區區未開智的野獸都敢覬覦它們的寶藏?即便仍是不自量力,即便龍山外白骨成山,卻仍然擋不住強赴後繼的冒險者。它們那滿身血肉對於野獸們無疑是巨大的誘惑,而龍山的力量源泉更是使它們如痴如狂。
原本礙於強大的威懾,野獸們不敢冒犯,甚至甫一靠近龍山便兩腿戰戰俯首膜拜。但生物神奇的本能讓野獸們察覺到,這個古老的霸主已經開始衰落,它們的力量在漸漸消失,奮力一搏,未嘗不能遂心如願。於是在巨龍們自己都尚未察覺時,野獸們便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看似送死的挑釁。
剛開始是陸上的巨獸們,那些與它們有著相似外表卻蒙昧愚魯的大蜥蜴,以前對它們俯首帖耳的存在,居然妄想取而代之?即便是垂垂暮年,一隻巨龍也足以碾壓這些大蜥蜴。龍山震怒,地動山搖,巨龍們的怒火向著所有巨蜥噴射而去,龍炎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巨蜥從此從這個世界絕跡。
但野獸們沒有靈智,自然不會被這雷霆手段懾服,它們只知道龍山有吸引它們的東西在,生物對力量的渴望幾乎使得大陸上的所有強悍捕食者都聚集龍山,野草一般殺之不盡,滅之不絕。
更糟糕的是,海水開始漫過龍山。
海中生出無數異獸,它們生於大海,熟悉水性,即便沒有靈智,它們也是海中當之無愧的王者。而對於生於岩漿的巨龍來說,水是它們厭惡的存在,更遑論在其中生活、戰鬥。
形勢越來越危急,艱難的子嗣繁衍無疑更是給這個種族帶來了最後的致命一擊。
生育龍蛋的數量越來越少,孵化龍蛋的岩漿也越來越難尋,原本就為數不多的族群更加縮小。這樣下去,即便它們的生命幾乎與時光等同,沒有新鮮血液的補充,也不過是一個死去的種族。
必須做出決斷了,要麼破釜沉舟,要麼全身而退。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恐龍就是這樣滅絕的……
咳,開玩笑,所以說千萬不要把這文里的巨龍跟西幻中的划等號啊,這就是作者菌的腦洞產物~
ps:這是今天的第一更,剩下兩更應該是在下午和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