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建軍(上)

第十六章 建軍(上)

崇禎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成縣裡,又是一日晨,只是,城裡初遭了一番動亂,顯得有點蕭條,就連打鳴兒的公雞,都顯得有氣無力的了。

縣衙大堂之上,一片狼藉,陳慶坐在知縣的那張椅子上,茫然四顧,這大堂,已經沒有往日的威儀,而是多了一分肅殺,這滿地斑駁的血跡,牆角堆放著的那塊斷裂的明鏡高懸匾,無一不是彰顯著,這裡剛發生了一場大戰。

陳慶撫摸著面前桌案上的驚堂木,心中猶自不能平靜,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昨夜,就是自己這雙手,收了二十幾條人命,他覺得自己的心,愈發的麻木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是以前那個陳慶了。

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陳慶心中默默的念著這些人的名字,沒想到自己會和他們一樣,陰差陽錯地走上造反這條路……

「二哥!」陸平的聲音猛地炸起,將陳慶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昨日戰後,陳慶和陸平互通了年齡,陳慶竟然比陸平還要大半年,而陸平也是宋傑的結義兄弟,所以,陸平叫陳慶一聲二哥也是應該。

陳慶看了看風風火火闖進來的陸平,心裡依然有點不信,這個五大三粗一臉針髯的大個子年齡會比自己小。

「二哥!你看,我抓到誰了!」陸平一臉得意的笑,手中如拎小雞似的,提著一個人來,他到了堂前,猛地將那人往地上一摜,那人便撲倒在陳慶面前,在陸平之後,卻又有幾個小兵,推推攘攘,押上來一個人,陳慶抬眼一看,只見那個被推上來的人,披頭散髮,卻是一身知縣官服,官服上破了幾個洞,連補子都掉了,陳慶不認得此人,但是,他也知道,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趙知縣,而地上趴著這位,不正是那位趙惡少么?

在這般情況下,陳慶見到這兩父子,心中百味雜陳:自己能有今日,全都是拜這二位所賜!

陳慶於心底生不出一絲感激,他冷眼看了看堂下二人,起身下堂,緩步踱到那趙大公子面前,趙子岳此時一臉污垢,他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人,眼中只是閃過一絲驚訝,然後又低下了頭去,他對陳慶,可謂是恨之入骨,若不是他,自己怎麼會流落到這般樣子?

陳慶看著趙子岳這般,心中有點悲哀,復又抬起頭來,在趙坤身上逡巡片刻,方才轉身道:「斬了吧!將頭掛到城門。」對失敗者,已經沒什麼可多說的了。

陸平一拱手,立刻領命,帶著幾個小兵下去了,陳慶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暗道:如今自己成了這支義軍的領頭人,自然就就得處處為自己部屬著想,我不能心軟啊。莫怪我,殺你們,也是為了平民憤,聚人心,誰叫你們父子平日里作惡太甚呢?

陳慶在堂上轉了一圈,便聽得衙門外兩聲慘叫,知道趙氏父子已經歸西,心中一嘆,算是為他們送行:下輩子別做人了,做人太難!

陳慶沒有太多心思去悲天憫人,現在他最想的就是如何讓自己這支隊伍活下去。

五百人!陳慶情知,這股力量太小,所以,自己要發展壯大,那麼,如何才能呢?陳慶一一回想著從古到今所有堪稱經典的農民起義,發現,無論是哪一個朝代,都沒有流傳下來多少值得借鑒的東西,書上說得最多的,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率眾起義,克某城,國號xx!而其陳慶顯然不是要這些,他是要過程,過程!

哪個王朝會留下範本來教你造反?還不是要自己摸索!

陳慶頭大如斗,這完全是在拿自己身家性命賭博。

「二哥!」此時陸平已經從衙門外進來了,陳慶回過神來,見到陸平雙手一邊提了顆頭顱,心頭不由顫了顫,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揮了揮手,叫兩個小嘍啰將那兩顆人頭拿下去,貼上名字,掛在城門示眾,現在的他,歷經兩次殺戮,對死人已經缺乏最起碼的敬畏了。

「如今成縣已經拿下了,也不知大哥那邊怎麼樣。」陸平將手往一邊的木欄上蹭了蹭,將血跡擦掉。

「我已經叫了馬氏兄弟去報信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陳慶轉身,領著陸平進了大堂東邊的暖閣,然後示意陸平關上門。

二人在暖閣中,一人找了個凳子坐下。

「伯安,以你之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陳慶猛然想起陸平以前曾經干過起義,於是發問。

陸平表情一肅,道:「二哥,我和大哥第一次起義時,人也不多,但,當時正當天旱,百姓無米下粥,我們就去搶大戶,搶官倉,把所得的錢財糧食分發出去,再把所得的土地平均分給貧苦百姓,於是跟著我們的人就多了,到最後竟有幾萬人!」

「哦?」陳慶一聽頓有所悟,搶大戶?鬥地主?玩土改么?

農民是幹什麼的?種地的!農民戰爭,歸根到底,打的不正是這土地么?在封建王朝,有多少莊戶,窮極一生種地,不就是為了多買一塊兒地么?

陳慶被陸平這一說,思路頓開,自己現在代表的是農民階級的利益,那麼,反過來,就只有想辦法去贏取農民階級的支持。封建王朝的貴族的劃分,是基於土地多少來的,那如果自己將土地從貴族手中拿來,分給那些農民,那麼,農民們為保證到手的利益,就只有起來支持自己——這似乎在理論上能夠成立!

這豈不就是劫富濟貧?陳慶哈哈大笑,在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窮人,窮人最了無牽挂,參與革命的可能性最強,造反自然都是靠窮人!想到此,陳慶已經在心裡形成了一套比較系統的計劃,只是這計劃還不夠詳實,而且現在也不是實行的時機,所以,一切還待他以後慢慢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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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西城王家大院門外,陳慶正手執雲頭刀,指揮著一群青松寨寨眾搬著東西。在這整個成縣城,最為富裕的就是這王家了,昨夜,成縣陷落,這王家為求避難,趁亂舉家逃了出去,匆忙之間,家中倉庫落下不少金銀,現如今,起義軍正等著用錢,這些錢自然就派上了用場。

陳慶正守在門口,一一清點著財物,猛聽得王家院內一陣嘈雜,暗忖定是出了事情,連忙撞入,循聲追去一看,但見一干青松寨寨眾正手執刀槍圍成一團,陳慶過去喝開眾人,卻發現在人群中蹲著一個女子,不由一驚,問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並不答話,只是蹲在那裡,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眼裡全是憤怒,可是身子卻抖個不停,顯然是怕極了。

「怎麼回事?」陳慶回過頭來,問了身旁一個嘍啰,那人回道:「當家的,我們方才去前面那間房裡查看,發現這女子正躲在衣櫃之內,我們便把她抓了,想把她交與當家的制裁,沒想到這女子到了門口,竟掙脫欲逃,被我們堵在了這裡!」

陳慶問明了事情經過,心中明白這女子定是王家沒有逃走的女眷,話說為防有人前來盜取王家的財物,陳慶今日早上就派了人在王家守著,這女子定是沒有走脫。想到此,陳慶便上前一步,那女子見陳慶靠近,驚得往後一退,可是在她身後就是一堵牆,她自然躲不過,陳慶兩步就來到那女子面前,道:「你……站起來!」

那女子抬頭,眼中淚光閃爍,卻依然強忍著沒哭,她恨恨地看著陳慶,見他一臉坦然,似乎並不打算加害於她,那女子方才又低下頭去,緩緩起身。

那女子先前蹲著的,身上的衣裙本有點捲曲,現在她起身,那裙擺就如一江春水一般,順著她豐滿的嬌軀,盈盈盪開,裙擺及地,恰好蓋住一雙玉足。

先前,那女子蹲在牆角,晨光較暗,陳慶並沒能清晰地看見她的樣貌,現在她站起,卻又低著頭,陳慶便叫她抬起頭來,那女子略一猶豫,還是服從,她的樣貌,陳慶這才看清了。

只見身前這位女子,生得好一副圓臉兒,濃眉如彎月,眉下雙眼如泛水桃花,此時正有點氤氳,她嘴唇抿著,嬌怯的身子正微微顫抖著,正如迎風弱柳,陳慶雖不是好色之人,但見到此女子這般模樣,心中也是一盪。

「說吧,你叫什麼名字。」陳慶平靜心神,問道。

那女子見陳慶看著自己,又再次低下頭去,聲如蚊蚋地道:「我……我是……叫楊渝。」

「咦?」陳慶一驚,道:「你不姓王么?」

「我……我只是路過成縣,由於家父與王家家主有舊,方才投宿於此……」楊渝見陳慶說話還算客氣,便照實說了,陳慶恍然,順口問道:「那,你父親是誰?」

只見那女子輕啟朱唇,道:「家父上諱嗣下諱昌,乃是河南副使。」

她父親是楊嗣昌?

陳慶見這個女子嬌嬌怯怯,怕是哪個大官兒人家的小姐,他這般問,也不指望能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沒想到這女子一句話,卻驚得他差點當場失態。

陳慶不敢置信,楊嗣昌,可是明末著名的帥才,是他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網」的剿匪計劃,李自成被打敗是因為他,張獻忠投降也是因為他,農民戰爭陷入低谷還是因為他,這人今後註定要成為自己的敵人!

敵人!陳慶想到此,眼中精光一閃,楊渝見狀一驚,後退一步,背又靠上了牆壁,她已經能感到陳慶起了殺心。

「來人!」陳慶大手一揮,聲音殺氣重重,於是,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便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陳慶正欲叫他們將楊渝拖下去,卻突然醒悟過來,自己殺了這個女子對自己沒有絲毫好處,但是若是把她放回去,楊嗣昌豈不欠自己一個人情?就算是不放,自己手中多少也有一個人質,如果他沒記錯,下一任三邊總督將會是楊鶴,也就是楊嗣昌的老爹,面前這個女子的爺爺!

想到此,陳慶話鋒猛地一轉,突然就變得溫柔起來:「給楊姑娘騰一間屋子,好生安頓。」

陳慶這番話一說完,所有人都是一奇,那幾個上來拿人的漢子顯然愣了片刻,然後也不知道他們想到了什麼,彼此互望一眼,便擠著個眉毛上前,奸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於是,四周看熱鬧的寨眾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大家臉上都露出瞭然的神色,陳慶自然知道這些光棍兒心中存的是什麼齷齪思想,他也懶得和他們計較,大喝一聲:「愣著幹什麼,還不繼續幹活!」一幫寨眾被他這麼一吼,立刻發了一聲喊,大笑著一鬨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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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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