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而復生

第一章 死而復生

冷月清華孤鴻影,不堪幽夢太早醒……

一處草房,幾多破處。草房的牆是泥土的,斑駁錯落,一扇無遮的窗洞開,冷風盡入,嗚咽成聲。從草房之中隱隱透出一點燈光,與月光混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一陣女子嚶嚶哭泣之聲,與燈光一同泄了出來,被風吹散,盡顯凄涼。

草房內很簡陋,只有一副農具,一張冰涼的炕兒,而其上的床板卻已經不見了。在草房正中,一個面色青灰的人靜靜地躺在那兒,早已沒了氣息,他身下墊著的,正是那張破炕的床板。在他身旁有著一床爛席子,大概是入土時用作裹屍的,人死連副棺材都沒有,可謂是凄慘之極。

死者叫作陳慶,是個農夫。此時,在陳慶屍體之前,正跪著一個披孝的少婦,哭得抽抽搭搭,一隻手抹著淚,另一隻手還不時從一旁的草紙堆里抽出一張紙來,添在身前的火堆里,那火下的灰燼已經摞得很厚了,亦不知這少婦跪了多久,哭了多久,燒了多少錢紙。

說她是少婦,其實並不貼切,此女子看上去分明是年未及笄的小姑娘,雙眼紅腫著,小肩膀還在一抽一抽的,嬌嬌怯怯,如弱柳一般惹人垂憐,而她就是死者的妻子——劉婉兒。

劉婉兒是個苦命的人兒,打小死了爹娘,一直跟著爺爺過,十三歲那年爺爺走了,劉婉兒走投無路,流落街頭,被農夫陳慶所救,幾個月後成了陳慶的娘子。陳慶家境凄寒,也無甚親戚,唯有的一個老娘也在幾年前去了,所以夫妻倆也算是相濡以沫。可是陳慶有一處不好,就是天生那話兒有缺陷不能房事,而劉婉兒雖未成年,卻偏偏生得俊俏,陳慶為此愈發懊惱,每每心煩之時,就少不了對劉婉兒一通打罵。

劉婉兒知相公難處,歷來默默忍受,日子還能將就著過,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前段兒陳慶染了病,就這麼起不來了,挺了半月,今兒下午就撒手人寰,家裡從此沒了頂樑柱,這對劉婉兒來說好比天塌地陷。

成婚一年來,劉婉兒和陳慶也算是患難與共,陳慶除了打罵,倒也沒有別的不是,所以劉婉兒對陳慶也是有著感情的。如今,相公已去,劉婉兒怎不傷心?此時的劉婉兒哭得淚都幹了,只是獃獃地跪在那裡,一雙含煙俏目全無生氣,生滯地盯著火堆,如同木雕。

劉婉兒的心已經隨著陳慶的死一起飛到了陰曹地府,她對周遭事物的變化再也不會上心了,就連陳慶的手指頭有那麼一瞬間突然動了動,她也未能察覺。

陳慶的手指再次動了,一點點,一點點,先是有間歇性的,之後便成了微顫,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陳慶的手不再動了,他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這是哪兒?」陳慶在心底驚呼著,看這環境,可不像是在人民醫院。

陳慶有種不妙的感覺,他想要翻身坐起來,可是他發現自己除了手指頭能動以外,全身都陷入了癱瘓狀態。陳慶有點驚駭的轉著眼珠子,看著房頂,心裡犯著迷糊:「我,這……這是夢么?」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陳慶發覺此時自己的腦子出奇地清醒,這房頂也是十分的真實,就連那幾隻在上面盪鞦韆的蜘蛛,都顯得那麼的瀟洒翩躚。

陳慶鼓著個死魚眼就這麼看著,驚愕地看著:難不成這是黑診所?然而,還不待陳慶細想,一股胸悶的感覺忽然襲來,陳慶禁不住,竟劇烈咳嗽起來!

陳慶顫顫巍巍地翻身坐起,咳嗽卻一直未間斷,他調了調姿態,用手撐著木板,使得氣兒順了點,只聽他喉嚨稀里嘩啦一陣響,一口濃痰竟從口中射了出去。

「呼!這下舒服多了!」陳慶撫胸低聲道,剛才那一陣猛咳,差點把他的肺咳出來。

直到此時,陳慶才發現自己能動了,猛然抬頭四顧,恰好撞上劉婉兒驚異的目光。

「相公!你……」劉婉兒被陳慶驚得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瞬間百變,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頃刻,猛地驚喜地歡呼出聲:「相公!你真的沒死么?」

「我?」陳慶呆了,這是哪跟哪兒,他記得自己明明是被磚牆壓在下面,既然如此,應該有人救自己吧?好吧,就算是救自己那位腦子有病,沒把自己送人民醫院而是送到了黑診所甚至是貧民窟,那也不該是這個樣子啊?還有,麻煩有誰能告訴我,這個小姑娘是誰?

「你是?」陳慶一臉愕然地看著劉婉兒,劉婉兒看著陳慶這樣,心裡的歡喜頓時減了大半:莫不是相公到陰曹地府走了一遭,把婉兒忘了吧?

劉婉兒急了,若是丈夫不認自己,她該怎麼辦?劉婉兒原本是跪著的,此時竟膝行著靠過來,驚慌道:「慶哥兒,我是婉兒,劉婉兒啊,你忘了么,難不成你忘了么?」

「我?可是我……」陳慶被劉婉兒眼淚嘩嘩的這麼一哭,立刻就有點措手不及,驚慌著就想要站起來,可是力不從心,陳慶往後就要倒,劉婉兒恰好過來一把扶住他,淚眼婆娑地哭道:「慶哥兒,你別再嚇婉兒好不好,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可是你不能丟下婉兒不管啊!慶哥兒,你好好看看,這是我們的家,我是你的娘子啊!」

「娘子?」陳慶一愣,眼光不由往四處一看,只見這只是一座兩間房的草屋,而自己所處的這一間房裡,只有一副農具和一擔柴禾放在牆角,其他的空無一物,這顯然不應該是個診所應該有的擺設,再者,面前的灰燼和草紙,身旁的白布,身下硌人的床板,再加上面前這個哭得一塌糊塗自稱娘子的小姑娘,也不是像是個治病救人的地方,倒像是——靈堂!

「難不成自己穿越了?」陳慶心裡一咯噔,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就這麼冒了起來!繼而陳慶毫不猶豫地就給予了否定:不對!這是夢,是夢!

劉婉兒見陳慶一臉迷茫,心愈發地涼了,竟伸手搬過陳慶的臉來,要他細細看看,渴望他能想起什麼,陳慶的眼光原本是迷茫的,可是當他和劉婉兒期盼甚至帶點乞求的眼光對接時,他心中一顫,眼神也變得有點失措起來,劉婉兒見陳慶有反應,臉上終於閃過一絲喜色,陳慶心有憐憫,即便是夢,他也不忍再見她傷心的樣子,便緩緩地抬起有點僵硬的手,輕輕拭去面前女孩兒臉上的淚珠兒,口中生硬地喚道:「婉……兒。」

這一聲久違的呼喚,對劉婉兒來說猶如天籟,敲得她心尖兒都在打顫,她一時間百感交集,淚水兒再次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劉婉兒重重地點著頭然後又重重地「嗯」了一聲,猛地就撲進了陳慶的懷抱,口中還猶自喜不自禁地呢喃著:「慶哥兒!慶哥兒!你好了!你終於好了!」

陳慶就這般傻獃獃地被劉婉兒抱著,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地上依然未燃盡的草紙,只見那上面黃色和黑色各半,一道暗紅色的分界線正緩緩地將黃色部分吞噬,最後,直到整張紙盡數化為黑色的灰燼,至此,室內火光一滅,陳慶再也看不到劉婉兒分毫,只覺得小姑娘在自己懷裡哭得凄慘,手不由自主地就探上了她的肩膀,反抱住了她,心情卻愈來愈沉重,他能感覺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開眼的老天爺啊,你為何要給我開這麼一個玩笑?為什麼!我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我還沒想過成家立業,我***還想在象牙塔里多看兩年的書多睡兩年的懶覺!你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要讓我突然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這是哪?這是哪!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陳慶如同枯木一般,全無新生后的喜悅,他真的希望自己已經死了,莫要再受這種痛苦。陳慶懊惱,彷徨,他想起了母親,他想起了在床上呻吟的父親,他想起了震顫的大地,他想起了從天而降的磚頭,他想起了一切,卻偏偏想不起自己是誰——我還是陳慶么?我還是原來那個陳慶么?

「慶哥兒……」婉兒還在陳慶的懷中呢喃著,她太累了,竟漸漸地睡著了,陳慶反覺自己的手在顫抖,他很害怕,於是他把婉兒抱得更緊了,可是他還是害怕,黑夜狠狠地籠罩著他,讓他感到窒息。

陳慶不甘心,他唯有自欺地想著:這是一場夢,一場真實得有點殘忍的夢!對!這是一場戲,一場玩笑,一場幻覺,只要天一亮,他還是那個陳慶,被人從磚牆下救出來,住進醫院,然後有一大幫朋友來看他,取笑他,甚至和他開惡劣低俗的玩笑。哦,對了,還有母親,如果她知道自己住院了,一定會風塵僕僕地趕過來看他吧?她一定十分焦急,臉上一定掛著擔憂的神情!

這是一場夢!這絕對是一場夢!陳慶在心中死死地抓住那最後一棵救命稻草,戰慄著。只要天一亮,母親一定會來的!她會的!一定會的!

陳慶雙眼死死盯著窗外,那正好是東方,他在等,等著夢醒,抑或者——夢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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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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