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新舊傷
章節名:第八十八章新舊傷
哎,心裡煩。
我對做生意根本一竅不通!姑娘們根基太淺,素養又低!我和阿水每天忙得累死,還是沒辦法開張,藝館藝館,沒藝開什麼館?關鍵還在於,我們這幾個沒人懂應酬,總不能讓我去當公關經理吧?
蘭香拚命苦練我為她編排的歌舞,紅梅也是急切著想幫我,阿水更是早晚不休,可大家都是外行,隔行如隔山哪--我貼出告示聘請民間藝人,再請了幾位藝界老人(年老色衰的名伶)來授藝;夜裡還得捉毛筆寫劇本,台詞,歌詞,連兒子都沒精力顧得上。
錢像倒水嘩啦啦往外灑,銅板是一個子兒都沒進帳,這樣下去多少也抵不住花銷;畢竟這麼大的藝館是租,而不是買下的。大家要吃,要喝,桌椅板凳衣服,哪樣不花錢?
就在我頭痛不已的時候,夏子喬竟仗著自己藝高膽大竟在三更半夜不聲不響摸進了我的房間。
「你--你來很久了?」
「嗯。」
我怕黑,在盤絲洞我就怕黑,現在便養成了夜裡點燈睡的習慣。
他一直盯著我臉上的淡疤和額上的「桃花綉」:「天音,你--」
想問我這些年跑哪裡去了,臉怎麼成了這樣嗎?別問。
「你回汴京為何不找我,為何寧願流落街頭也不願見子喬?」
「是紅梅告訴你的?」
「天音!」
「她已經死了。」
他捧起我的臉,手在抖:「不管你是誰,子喬不允任何人再傷你。」
我背對他翻了個身,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
他仍坐在我床邊,良久,溫柔撫起我的發:「天音,雖然子喬不知,這幾年你去了哪裡,皇上和你又是怎麼回事,卻知一年前毓秀宮中又多出位張美人,除了眼睛稍有不同,幾乎長得和你一模一樣,這位張美人現已身懷六甲,皇上對她極盡寵愛,連天姿國色的曹皇后都被冷落在一旁。」
另一個張美人?是有人在冒充我嗎?不,連夏子喬都能一眼辨出,更何況他呢?他對我了如指掌,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誰能騙得了他呢?
眼睛,眼睛不一樣?餘子岩曾說我的眼睛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是了,皇上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找個長得和我像的,讓餘子岩動動刀子,不就成了么?
一年前?一年前正是我被擄到吐蕃,被李元昊一箭射死,被獫狁族處以極刑的日子。他一定收到線報認為我死在了那裡。
身懷六甲?
夏子喬扳過我的身子,輕輕為我拭去滿臉的淚水。
「謝謝你的一千兩,要我現在陪你嗎?」
「你說什麼?」
我伸手去解衣帶,他搶過我的手:「天音,你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人盡可夫而已。」
他將我從床上摟了起來,微微顫抖地抱了我半天,我居然聽到這個極品男人在嘆息。
奇怪,同樣是男人,大夏的男人霸道強勢;而大宋的男人則是,你不給他急,你爽快給他反而不要了。
夏子喬什麼都沒有再說,就這麼抱了我一夜,各自躺在各自的心碎里,為各自心中的那人,心痛,心碎著。
直到窗邊泛起晨曦的曙光。
「音,你要什麼?星星還是月亮,要證明子喬的心么?我可以用刀子將它剜出來給你,如今我只求你好。」
「什麼都不要,你莫再管我了。」
「我帶你去見皇上。」
「不。」
「因為你的孩子嗎?」
「不全是,總之,我和皇上已經不可能了,子喬,你也一起忘了我吧。」
「可能嗎?音,可能嗎?」
是,不可能,就如同我不可能忘得了皇宮裡的那人。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紅燭照,相逢猶恐是夢中。」
「你在煙花之地一擲千金,不怕范大人查你,說你貪污索賄么?」
「夏某生財有道,揮金如土何曾怕人查過?況且範文公現已是自身難保。」
「怎麼說?」
「此人雖剛正不阿,卻太過迂腐不通人情。如今呂相和張堯佐極力在討好張美人--」
「什麼?張堯佐?不是我大伯父么?」
「正是,皇上已經將張堯佐抽調回京,任殿中丞。」
「郭皇後到底是怎麼死的?」
「去年冬月,郭后在冷宮患了微疾,閻文應與太醫局前去診斷,將郭后遷到嘉慶院,沒過幾天郭后便溘然去世。此事引起朝廷內外一片嘩然,郭后明顯是中毒而亡,你說會是誰下的手?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呢?」
「是他?」
「皇上為了平息此事,不得不將閻文應驅逐出宮。」
「原來他真的變了。」
「音,朝中局勢險惡,帝王之心更是難以猜度,呂相如今把持朝政,皇上近年來被張美人迷得魂不守舍,呂相獨掌朝廷內外官職升遷,你可知有多少人巴結呂夷簡?偏偏這個範文公處處與之作對,屢次彈劾抨擊時政,呂夷簡讓範文正治理開封府,目的是迫範文正分身乏術,使其無閑上書言事而已。一旦范仲淹治理開封府生出絲毫差錯,呂相定然藉機將其趕出京城嚴力打壓,此實為呂夷簡的一箭雙鵰之計也。」
「呂夷簡從前不是忠臣么?」
「這世上有幾個不被權力金錢腐化的忠臣?」
「皇上難道聽不進諫官所言?」
「這些年皇上屢犯頭疾,再加皇嗣一而再地夭折,皇上如今夜夜留宿毓秀宮,與那位張美人如膠似漆忘情纏綿,將朝中大小事交予呂夷簡全權處理,哪還復當年之勵精圖治?」
「子喬,皇上連你的諫言也聽不進嗎?」
「子喬混跡官場多年,歷經風浪無數,皇上聽不進去,子喬上奏又有何用?你且看不出十日,范仲淹歐陽修必貶無疑!」
「他們?」
「他們這幾位正人君子交情甚篤,早將我踢出了局,罵夏某是牆頭草,小人。」
「子喬,朝廷有關於西夏的消息嗎?」
「西夏?音,你?西夏王李元昊去年親自統兵強攻吐蕃,開始連連得手,最後不知何故竟兵敗如山倒,與廝部大將安子羅血戰兩百多日,后被安子羅設計險些命喪於黃河,損兵十之八九慘敗而歸,吐蕃部傷損亦重,可以說是兩敗俱傷元氣大損。據說李元昊班師后,於盛怒之下,殺了後宮某個妃子全族人。」
「什麼妃?」
「子喬也不甚清楚。」
「子喬,你幫我,你速速派人去西夏,上敖子山幫我找個叫古麗塔的女人,幫我把她和她的兒子帶回大宋!子喬!」
「你的事,子喬能不允么?」
他明明很想追問我,問我為什麼提李元昊,提敖子山,偏偏又什麼都不問。
我靠在他肩上,十分感動,可心卻不肯為他而悸動。
有衝動猛烈撞擊著自己的心,想去皇宮,想去見心裡的那人。
「除了頭疾,皇上可還有其它不適?」
「音,你就不多想想多憐惜些自己么?宮裡有一百多位太醫,你呢?你的腿怎麼了,為何走路時有些異樣?」
「我沒事。天亮了,你快走。」
「子喬明夜再來。」
「別,別來了,子喬,別再對我好了!」
勸不了自己,竟妄想去勸動他,那話音落進各自心裡,是如此酸澀無力而蒼白,彼此苦笑著對視了一眼,倏忽間他已悄然不見。
子喬走後,我一整個白天精神都差極了,練舞時竟分神不小心扭傷了腳筋,原本就沒有徹底復原,現下更是痛得我撕心裂肺,咬牙難忍。
被藝館里幾個夥計用擔架給抬回段府,吃不下飯,就是得不停喝水--痛得光出汗!從前腳筋被挑時自己都沒哼,今天是怎麼了!或許,不光是腳痛,還心亂如麻,是心在痛吧!
「阿水,你記不記得花魁賽那晚,上台走到我面前的韓大人?」
「夫人,您當年和韓大人在大理不就相識了么?」
我暗想自己在大理的所有一切就沒有你和你主人不知道的吧?
「阿水,你快去幫我打聽一下,打聽韓琦韓大人在朝中官任何職?他,他--」
「他怎麼了?」
他成親了沒?娶的是晏二小姐么?有孩子了嗎?
「沒有了,就打聽官位就行。」
阿水回來告訴我,稚圭如今官拜右司諫,並且,細心的阿水仍不忘言外有意地提醒我一句:「韓大人三年前娶的親,膝下有一子一女。」
痛白天,痛黑夜,痛到第二天時,子喬聲勢浩大地造訪我府上,帶了位江南名醫為我治腳傷。
「夏大人,清夫人這是老傷加新傷,今後萬萬不可再跳舞!不然這腳,恐怕得--」
得殘了嗎?
阿水根本不是夏子喬的對手。子喬武功極高,在京為官二十年,朝中無人敢不賣他七分面子,現任樞密副史,那是一品軍機要職。不管哪位主上台,哪個主倒台,從先皇到太后,再到皇上,他始終屹立不倒。
一連幾天夏子喬除了上朝,其他時間全放在我這裡,邊看書邊監督我養傷。
事情沒兩天就傳開了。在藝館,員工們包括阿水在內,都認為我和夏子喬有私情,起碼曖昧不清是肯定的;在外頭,我的名聲就更難聽了,極品寡婦,夏大人的「姘頭」。
他不提娶我的話,在他心裡娶不娶我並不重要,他只關心我好不好;就如同在我心裡,皇上還愛不愛我並不重要,我只關心皇上他過得好不好。
而流言,就由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