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鎮之行(中)
驅車直入老舊的居民區,仲世煌眼睛左右張望:「我看左邊你看右邊,找12號樓。」
「十二……」溫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
仲世煌慢慢地開車過去,須臾,很快退後三米,停住,瞪著溫故。
溫故問:「怎麼了?」
仲世煌指指右邊的車窗,藍底白字的12號樓牌大咧咧地貼在樓側。
溫故對阿拉伯數字不甚敏感,這時才反應過來:「哦對,這是十二。」
仲世煌沒好氣地解開安全帶下車。
溫故拎著食盒跟在他後面。
兩人從龍城直接過來,穿的仍是昨天那身衣服,西裝革履,俊逸非凡,一起出現小區,十分引人注目。才走出兩三米,就有七八雙眼睛看過來。不過他們一個習以為常,一個渾不在意,大搖大擺地從好奇的目光中穿過,來到十二樓門前。
一個穿著淺灰夾克的瘦小男子從樓道里躥出來,笑嘻嘻地湊到仲世煌跟前:「仲先生?」
仲世煌道:「人呢?」
瘦小男子笑得很憨厚:「還沒找到。」
仲世煌冷眼一掃。
男子不笑了,苦哈哈地搓著手:「火車站汽車站守著人,跑不遠的。」
仲世煌道:「他養父母在家?」
男子支支吾吾道:「在是在……」
仲世煌越過他,大步流星地上樓到201號門前。防盜門銹跡斑斑,他按了按門鈴,沒響聲。
「我幫您敲?」男子見他不反對,伸手拍門。
門悄悄拉開一條縫,一個滿面滄桑的婦女戴著老花鏡站在門內,警戒地看著他們:「你們找誰?」
男子道:「老王在嗎?我們是老單位的同事,聽說老王生病了,過來慰問慰問。」
婦人看了看他們的手,只有溫故拎著東西,將信將疑,猶豫了下,還是把門開了。
溫故早從婦人望他手中食盒的目光中領悟了深層的意思,很識趣地將食盒遞上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願老王早日康復!」
婦人道了聲謝,收下了。
仲世煌:「……」
趁婦人轉身入內,他抓住溫故的手,「我讓你拿著,沒讓你送人。」
溫故道:「拿太久,手酸。」
手酸不會吃嗎?!
仲世煌氣得牙疼:「那也不準拿我的東西做人情。」
溫故道:「兩手空空探望病人,不大好。」
仲世煌暗道:他才不是來探望病人的!
婦人帶著他們到卧室門口站了站,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在床上睡覺,仲世煌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麼。瘦小男子輕聲問了幾句病情,婦人皺著眉頭回答了,幾個人這才轉回客廳。
男子說:「危險,太危險了,沒想到老王會小中風,好在嫂子發現得及時!」
兩人說了會兒話,男子問:「你家孩子上學去了?」
婦人面色僵了僵,含含糊糊地點頭。
男子說:「我有個朋友的孩子和你孩子好像是一個學校的,叫,叫明康中學是吧?」
婦人道:「這個時間,我要帶老王去醫院複診了。」說著,就起身送客。
男子尷尬地看向仲世煌。
仲世煌伸手套皮夾掏了個空,向溫故伸手。
溫故莫名其妙地看著那隻橫在面前的手掌,疑惑地伸手覆上去,輕輕握了握。
……
仲世煌反手打在他的手背上:「錢包。」
溫故這才想起昨天看完他的錢包,順手放進乾坤袋裡了,連忙裝作掏褲袋的樣子,把錢包給他。
瘦小男子好奇地看著他入手前抽手后一樣乾癟的褲袋,疑惑那麼大個錢包怎麼不佔地方,看來一分價錢一分貨,好西裝的剪裁還真是有講究!
仲世煌從錢包里抽出一沓,也沒數,直接放在桌上:「好好養病。」
婦人吃了一驚,待要推拒,仲世煌已經站起身,頭也不回,大踏步地出了門。溫故急忙跟在他後面,留下男子在那裡與婦人兩個拿著錢推來搡去。
仲世煌下樓,並沒有回車,而是在一家小賣店的門口買了一瓶可樂,一包薯片,拉過小賣店門口的竹椅子坐著看來往車輛。
溫故看了圈周圍,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才站在他邊上道:「你餓了?」
仲世煌道:「是啊,你幫我把點心拿回來?」
溫故沒想到他這麼斤斤計較,一臉驚訝。
仲世煌抬頭看他,發現對著他的鼻孔,不滿道:「你坐下。」
溫故沒找到第二把椅子,乾脆半蹲著。
仲世煌喝了口可樂,醞釀了點兒情緒道:「我去牢里見過那個司機,威逼利誘都試過,一個字都沒套著。」
溫故道:「他挺有義氣。」
仲世煌瞪他,眼神帶刀。
溫故頓時矮了一頭,自覺地補充:「可惜沒用在正途。」
仲世煌自顧自地接下去:「我那天憋了一肚子氣,結果回家遇到個神仙。」
溫故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仲世煌奇怪地看他:「你不好奇嗎?」
溫故道:「你怎麼知道他是神仙?」
「他這麼一指,」仲世煌抬起手指,指著前面的那個垃圾桶,「就把我媽生前最喜歡的花瓶打破了。」
「……那他,挺不小心的。」
仲世煌道:「我那時候想,這傢伙一定是個有法力的神經病。」
忍住,忍住,溫故你行的!
溫故握著拳。
仲世煌看他嘴角抽搐,「你不信?」
溫故擠出一點笑容:「哪有這麼容易就……遇到神仙的。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仲世煌道:「我求他救我爸媽。」
「他怎麼說?」
「他講了一堆屁話。」
「……」
「還說他們會重新投胎。」
溫故忙道:「既然是神仙講的,那多半是真的。仲先生仲夫人福星高照,來世一定也會投個好人家。」
仲世煌喃喃道:「要是沒那麼幸運呢?要是像這對夫婦一樣呢?我父親以前出過一次車禍,在床上休養了好幾個月,我媽也是這麼伺候他。不過條件好多了。」
溫故輕聲道:「因為這樣,你才給他們錢?」
仲世煌抹了把臉站起來:「沒什麼。本來這件事和他們就沒關係,他們只是領養了那個司機的孩子。」
溫故覺得這個人簡直矛盾得不能再矛盾了,「那你跑來做什麼?」
仲世煌不好意思說自己一時頭腦發熱衝動了,一口氣喝完可樂,打了個嗝道:「旅遊。」
那個瘦小男子一直在邊上觀察,看他有離開的意思,立馬走過來道:「錢他們收下了。仲先生,您這麼心善,一定有好報。放心,一有那孩子的消息,我立馬聯繫你。」
仲世煌道:「我明天早上走。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瘦小男子笑眯眯地說:「Z鎮最出名的是竹子,您可以去山上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這個季節,山上到處是筍,又嫩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仲世煌看看陰沉沉的天色,就沒什麼興趣:「我回去了,有事打我電話。」
「您慢走。」男子陪著笑,送他和溫故上車。
仲世煌昨晚沒睡好,心情又低落,回到酒店頭暈得厲害,一頭栽在床上就不動了,到晚上七點多才醒過來。
房間全黑,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打開床頭燈,一個食盒靜靜地擺在床頭柜上,與溫故送給婦人的那個一模一樣。他打開食盒,六塊點心整整齊齊地擺在裡面,拿起一塊嘗了嘗,有點涼。
「肚子餓了?」溫故出現在門口。
仲世煌一驚,嘴裡的點心猛地嗆出來,指著他說不出話。
溫故給他倒了杯水。
仲世煌喝水順氣,半晌道:「你沒出去?」
溫故道:「去哪裡?」
「沒出去怎麼不開燈?」
溫故道:「你不是在睡覺?」
仲世煌道:「你在幹嘛?」
溫故遲疑了下道:「睡覺。」
這當然是撒謊。事實上,他在研究青圭上面的字。那句「暗戀仲世煌而不得,以身殉,使其愧疚哀愍,舍富貴榮華而求道」反覆在腦海里回蕩,與現實南轅北轍。他本想接近仲世煌之後以理服人,以情動人,但了解仲世煌越深,越覺得說服他的可能性太小。他執著於親情,貪戀於塵世,對求仙問道長生不老毫無興趣,根本無從下手。
「你……」
「什麼?」仲世煌抬頭看他。
要不要成仙?要不要成仙?要不要成仙?
五個字在溫故嘴邊撲騰,幾乎要撞出來了,最後一刻仍被理智強行克制回去。「你要不要吃晚餐?」
「嗯,也好。」仲世煌抹掉嘴角的點心渣,起身穿衣服,路過溫故時,發現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很複雜,不由道,「什麼事?」
難道真的要順從青圭所言,才能度他成仙?
溫故苦笑著搖頭:「沒什麼。」
「你有事。」仲世煌不悅地向前一步,將他抵在門框上。
溫故抬起頭,眼神猶豫。
「說。」仲世煌霸氣側漏。
溫故緩緩道:「他們說房間的押金夠。那盒點心,我掛了房賬。」他不是故意忘記帶錢的。
仲世煌:「……」
溫故:「……」
仲世煌:「……」
溫故:「……」
仲世煌:「……」
溫故:「……」
對視無語三個回合,仲世煌甩頭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