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崔家子

河東崔家派來的，是一個旁系子侄和一個管家。

羅暮雪在二進的偏廳接待了他們。

崔家是士族大姓，真正的名門望族，歷經千年而不倒，現在本家子弟雖然不在本朝出仕，影響卻依然很大。即便貴為王族，對崔家也是客客氣氣的。

6蕪菱的長姐6蕪蘅是崔氏這一代本家的長媳，真正的宗婦。

她本來是想嫁入親舅舅家，是被賈氏從中作梗給攪黃了，最後得以嫁入崔家，也是偶然。

崔家秉承祖訓，本來喪母長女是不娶的，可是崔家現在的聯姻對象已經越來越少，他們只肯跟士族通婚，而現在留存的士族子弟已經越來越少，尤其本朝以來，朝中權貴幾乎全是庶族出身。

6緯好歹是山西6氏的後人。

而6蕪蘅也是美貌才幹兼具，堪為宗婦，崔家長輩婦人來相看了很多次方才定下。

6蕪蘅當時嫁去崔家時並不很情願，但是現在看，也幸而嫁的是崔家，崔家歷經千年，經歷風雨無數，沒有那麼急赤白牙，雖然6蕪蘅已無當初聯姻的價值，在崔家地位必然受損，但還不至於被休棄。

朝中有那等刻薄急利的人家，又不願背上負義休妻的名聲，手段狠辣些，便直接等三兩個月就讓媳婦暴病而亡，也不在少數。

崔家子弟，雖然是旁系，也是風姿清雅的少年郎。

並沒有因為自己拜會的是個從五品武將，還將自己置於偏廳而露出任何不滿之色。笑容可掬，不卑不亢。

羅暮雪卻是刻意為之，作出倨傲之態。

他走進偏廳時，神色漠然，往上首椅子上一坐，拱了拱手，道：「貴客遠道而來，不知有何事指教。」

態度傲慢，崔家的管家臉上不由露出忿然之色。

那崔家子侄卻是笑容依舊，起身拱手道：「素聞將軍急公好義，晚生仰慕已久，冒昧前來，還請將軍恕晚生唐突。」

羅暮雪乾脆只是一雙漂亮的黑眼睛看著他，什麼都不說，冷浸如水。

崔家子怔了怔，也覺得面前的男人不好搞定了。

想了想，他還是莞爾一笑，道：「晚生是受族中嬸娘之託前來，因嬸娘6氏家中突然遭逢慘變，傷心憂怖，又因幼妹尚且年幼，更是擔憂啼哭，日夜難寐……」

若是6蕪菱在，定能知道這位崔家子弟修辭手法誇張異常。

6蕪蘅才不會日夜啼哭什麼的，對她這個妹妹，她雖有幾分在意，但也絕對說不上多麼情深意切。

至於繼母和6蕪桂，那是她的死敵。

而6蕪荷和青姨娘，也是為她深深厭棄。

崔家子繼續侃侃而言：「……嬸娘和6二小姐均是年少失母，相依為命，直至聽聞6二小姐為將軍所救，嬸娘心中才略為安心，將軍英勇仁義，當不至趁人之危……故而命我前來，願以銀千兩酬謝將軍，將6二小姐接回安置。」

此子所言，其實一波三折，內蘊深意。

先是狂贊羅暮雪什麼仗義啊，英勇啊，把他抬得高高的，讓他心裡舒服，不好意思做出特別不像樣的事來辜負別人的誇獎；又把6蕪蘅姐妹說得那麼可憐，動之以情，讓羅暮雪不好意思為難兩個「嬌滴滴的可憐弱女子」；甭管他是什麼初衷，都說他是仗義相救，又說他應當不至於「趁人之危」，讓他不好意思真的趁人之危；最後又說酬銀千兩，暗自透露出我們知道你只花了五十兩，現在二十倍還給你總夠了吧。

若是羅暮雪真的只是個莽勇忠直的武夫，這一番話下來，也只好乖乖放6蕪菱走了，說不得連銀子都不肯要。

只可惜，羅暮雪雖然年紀不大，雖然悍勇，卻也是軍中有名的機智，於人心叵測之道，更是向有天分，他就連去年初來京師，與這裡完全格格不入之時，也沒有鬧過笑話，可見本性里的謹慎機敏。

所以聽完這番話，他又拱拱手道：「貴客見笑，我將6二小姐買回，卻不是為了什麼急公好義。聖上所斷，6家不過是伏法，寡母弱女雖然可憐，卻也非無辜蒙冤。我只不過素慕6二小姐，買回來充作姬妾。如今6二小姐已是我妾侍，且甚合我心，必不欲轉讓，請貴客轉告其姐，不必憂心，蕪菱在我這裡，雖不能說錦衣玉食，卻也是安然無憂，我必會好好相待，不致讓她受什麼委屈。」

這番話卻是十分狠辣，先是直說6家不過是罪有應得，6家女眷被賣作官奴，是聖上的決斷，有意見那便是和皇家作對的大不敬，自己不過是規規矩矩按法購買一名女奴。

又說6蕪菱已經被自己收作姬妾，是自己的人了，不會轉賣出去，也休想贖身。

最後，也不過是站在主人的立場，居高臨下，讓妾侍的家人放心而已。

這一番話說下來，不要說6蕪蘅派來的崔家管家，就是這位崔家子侄，也是勃然變色。

年輕人文採風流，雖是旁支，也是崔家這一代優秀的人才，這次前來，固然是受主宗長媳之託，未嘗沒有幾分想來解救出身高貴淪落困境的著名才女於水火的意思。

這樣的事情，既仗義傳奇，又足以風流自賞，正大大符合心中頗有志向丘壑的年輕人此時的審美。

這一番話一說，他幾乎可以腦補出可憐如此文章清雋的一代才女，是如何被一個傲慢庸俗的武夫百般蹂躪，痛不欲生，淪落淤泥。

若是他能知道6蕪菱就因為抗拒被辱竟然揮刀自盡，此刻還奄奄一息躺在後院，恐怕都能立刻揮筆寫出幾首詩文來。

此刻他也是想挺胸而起，狠狠諷刺羅暮雪一番，可是想到6蕪菱還在人家手裡，只恐羅暮雪心氣不順，會拿6蕪菱撒氣，又強自忍住，起身拱手道：「如此晚生只好回去轉告嬸娘。」想想忍氣道：「6二小姐從小嬌養，心氣驕傲，乍逢巨變，只恐難以自處，還請將軍多加顧惜。」

羅暮雪抬起下頜，冷冷道：「我的女人，我自會疼惜，不勞貴客動問。」

崔家子好容易才維持住自己的一貫風姿，還是全了禮節，告辭而去。

這件事，養傷的6蕪菱自然不知道，也沒有人會告訴她，否則她便是知道自己很難被救出，至少可以託人央求崔家人將自己兩個婢女救出。

6蕪菱終究是年輕，不發燒之後，傷勢好得不慢，卧床日子雖然無聊，卻暫時不用擔心。羅暮雪也很少來，卻給她找來不少書打發時間。她看看書，看看窗外綠葉流鶯，倒也愜意。

錦鯉受命照顧她，給她煎藥，送一日三餐，端茶倒水。6蕪菱覺得她並非自己的婢女，很不好意思勞累她，錦鯉卻甚是活潑，整天纏著她聊天，還請她教自己寫字，十分快活。

6蕪菱也慢慢放下心結，同她熱絡起來。

到了六月，天氣漸漸炎熱，端木嬤嬤聽了她的，撥了較多粗使婢女給管花木的婆子，院子里慢慢拾掇出來，花兒越來越多，有些繁花似錦的感覺了。

她的傷口慢慢癒合，給她看病的蘇老大夫來了幾次，連呼幸運，說如此熱天，幸好換藥及時，料理得法，不曾潰爛膿腫。

這一個月中，羅暮雪只來了兩次，每次都是一言不發，在她床前默默看著她。

6蕪菱也沒有反應，她也不說話，也不看他，也不哭鬧，只是靜靜躺著。

他便會看她一會兒，還是默默離去。

他第一次來時。6蕪菱雖表面平靜，實則被子下面渾身都在瑟瑟發抖。好在他很快就離開了。

第二次來時，她好了一點，但是他走近她床邊，低頭看她時，她還是渾身僵硬。

好在他這次也沒有停留很久。

一個月之後，羅暮雪卻突然被晉陞，升為明威將軍，一下子升了兩級，跳到了從四品。

晉陞令上沒有任何理由，只說其忠勇才幹具備，堪當大用云云，連大皇子和程家都搞不懂為什麼，若說四皇子動了手腳，卻看不出能對他們有何好處。

大家只能感慨聖心難測。

不管如何，表面看升職總是好事，羅暮雪在應對一干同僚們祝賀之餘，免不了便要設宴請客慶賀。

於是，羅府便要面臨開府以來第一次大型會宴。

這對於沒有女主人的羅府內務，不僅僅是考驗，幾乎是災難。

這一切，6蕪菱同樣不知道。

她只是在某一天夜裡突然醒來，發現羅暮雪便俯在她身上，她身上涼颼颼的，上衣俱被解開，只餘下肚兜，一瞬間嚇得渾身僵直。

羅暮雪發現她睜眼，卻冷冷說：「我只是在給你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