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2:還活著
古鎮的另一個盡頭,樂瑤終於合上了手中的劇本,她梳理了一下頭髮,戴上一隻可以掩飾自己的口罩,離開剛剛坐過的地方,隨著人潮,踩著光影,走在了充滿誘惑的夜色中,可她卻感覺不到自己的情緒以何種方式存在著,這些年的工作已經將她透支的太多,有時候她覺得找一種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是這個世界上最為難的事情,最後只能在無奈中擁有了將痛苦當成快樂的能力!
就這麼,她將一條順著河流延伸的路走到了盡頭,她一點也不在乎世俗的污漬,就這麼隨性的坐在了河邊一節被無數人踩踏過的台階上,看著一些還沒有到秋天便已經落下的樹葉,飄在河面上晃晃蕩盪。
河對岸的台階上,另一個女人也如此隨性的坐了下來,似乎她們都被那個男人骨子裡的隨性所浸染,以至於自己也會經常忽略現實世界里的假正經,想坐下的時候,就不會在乎地上有多少污點,想站起來時,也不畏懼頭頂之上是無法觸摸到的天空。
在往來船隻的縫隙中,她們打了一個照面,雖然彼此意外,卻也不覺得是一種巧合,這場相遇更像是一場命中注定的事情,只是稍稍推遲了一年而已。
哪怕面對的是簡薇,樂瑤依然習慣主動,她做了一個手勢,讓簡薇稍等,又順手在臨河的店鋪里買了兩瓶黃酒,然後走過一座石板橋,來到了簡薇的身邊,兩人沉默的相對著,卻誰也沒有辦法打破這種沉默,因為她們都能洞穿對方在想些什麼,可想的這些,又是她們生命中不能被拿出來議論的禁忌,於是整個世界好像化作了抽象又凌亂的線條在抖動著,誰也摸不到重點。
終於,樂瑤向簡薇揚了揚手中的黃酒,說道:「要喝點嗎?」
簡薇點頭,樂瑤擰開了瓶蓋遞到了她的手上,自己也擰開了另一瓶,沒有乾杯的碰撞,只有兩人酣暢淋漓的一口,然後身體變得溫暖,記憶的閥門也被沖開,將那些隱約的記憶拎出來想了一遍又一遍。
她們應該感謝,此刻置身的地方足夠隱蔽,否則兩個美的如此顯眼的女人,卻男人般的拿著酒瓶,一定會被無數個想一探究竟的目光所侵犯,那時候恐怕她們自己也沒有了借酒宣洩的情緒。
很快,她們便喝掉了半瓶酒,簡薇這才和樂瑤開了口,她問道:「你為什麼來這裡?」
「我的新戲要在這裡取幾個景......你呢,你又為什麼來這裡,有時候想起你這個人,就感覺從這個世界上憑空蒸發了似的,我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你......呃,應該說,每一個認識你的人,都不會去想還有機會見到你,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應該差不多有兩年沒見過面了!」
簡薇又拎起酒瓶喝了一口酒,她有些想迴避樂瑤的問題......她並不像樂瑤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來到這個古鎮。
樂瑤看出了她的情緒,對於她的不願敞開心扉,只能是遺憾的聳了聳肩,也拎起酒瓶喝了一口,然後入神的看著腳下的河水在燈光的映襯下,讓人很沒有安全感的晃蕩著。
簡薇終於轉移了話題,問道:「你這幾年過得怎樣?」
「我?」樂瑤有些恍惚,又回道:「挺好的,就是喜歡在睡著的時候,假裝死了幾次!」
簡薇有些不太明白的看著她,似乎眼前的這個女人總是會說一些神經質的話,就和她的性格一樣。
樂瑤「哈哈」一笑,看著簡薇回道:「開玩笑的......只是有時候換了很多種生活方式,也沒有辦法解開生活里的那些矛盾,這真的讓人覺得很沮喪!」
簡薇思慮了一會兒,頗有同感的說道:「一樣!」
簡單的交流之後,她們又陷入到了漫長的沉默中,然後不可避免的說起了那個困住她們前半生的話題,樂瑤說道:「去年昭陽和米彩結婚了,婚禮很低調,就在徐州辦的。」
儘管已經將這樣的場景想了無數遍,可簡薇的心中還是一陣抽痛,強顏歡笑著回道:「是么?......」
樂瑤下意識的點頭,又說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當時為什麼要和昭陽提出分手?......我親眼看到他痛苦了那麼久!當時,我也以為是你變了心,可現在看來並不是這個樣子,你心裡一直沒有放棄過那個有時拎不清,有時又執著到讓人有些髮指的男人!」
簡薇仰起頭,表情獃滯了許久,才低聲回道:「是我做錯了事情!」
「如果你願意說出來,不管你做錯了什麼事情,他都一定會原諒你的。」
「可是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你真的是一個比我們都要矛盾的女人,既然你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就不應該再回國,把很多原本該簡單發展的事情,弄得那麼複雜!」
簡薇一聲輕嘆,若干年來第一次說道:「我是錯了!」
樂瑤舉起酒瓶,仰頭喝完裡面剩餘的酒,用比簡薇更輕的言語回道:「可是我卻能理解你......因為你的心情,我也無數次經歷過......是放不下這三個字,在我們的思想里翻來覆去的折磨著!」
簡薇搖頭苦笑,實際上將這件事情的本質看破,她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撕心裂肺,只是遺憾並不可避免,所以就像樂瑤說的那樣,只能在睡著的時候,假裝死了幾次,醒來后在還活著的苦惱中,繼續面對世事煮沸后的灼痛!
彷彿是從最遙遠的天際吹來了一陣風,吹走了一些灰塵,也吹走了喧囂,這被深夜淹沒的古鎮終於安靜了一些,而兩個偶然相遇,命運卻牽連在一起的女人也已經沉默了很久,她們在同樣的苦悶中,用不同的方式化解著......然後在離開的那一刻繼續殊途同歸的困在人生的小巷子里,找不到出口!
風又吹來了一陣燈火快要熄滅時的蕭條味道,也吹來了一艘沒有烏篷的河道清潔船,它停在了樂瑤和簡薇的身旁,兩人詫異的以為:船上那位皺紋好似刻在臉上的老人有什麼話對自己說......
老人真的對她們說道:「兩位姑娘,麻煩讓個道,給我老伴過一下。」
簡薇和樂瑤下意識的回過頭,一個看上去有些病態的老阿婆正站在她們身後,她的手中提著一隻已經舊的看不出顏色的保溫盒,原來她是要藉助這些台階,上老人的船。
簡薇和樂瑤各自側身給老阿婆讓出了可以通過的空間,老阿婆準備上船,卻被老人給制止了,他言語中充滿擔憂的抱怨道:「不是說了讓你不要給我送飯了嗎?......這河邊濕氣重,你剛做完化療,身子骨怎麼吃的消!」
「我活著一天,就給你送一天。」老阿婆說著又想上老人的清潔船。
老人死活不願意讓她上去,讓她留下保溫盒后,便催促她趕緊離去,老阿婆又嘮叨了幾句,才戀戀不捨的離開.....老人看著她的背影又是一陣抱怨:「這老太婆,年輕的時候犟,老了還是這麼犟!」
可卻在老阿婆,背影徹底消失在河岸邊時,眼角通紅,用粗糙的手抹掉了那憋了很久的眼淚,想來:他心裡是想老阿婆就這麼一直給他送飯的,可就像日出日落,生命終究要被收割,能送飯的日子總是會有盡頭的,所以還活著就成了兩個老人生命里最大的盼頭......
還活著?
還活著!
簡薇和樂瑤彷彿看到了一種大愛,卻無聲,而對比后,發現自己竟然活的是多麼的奢侈,她們有些明白,生命中有一個能夠為自己還活著而牽腸掛肚的另一半,才是最珍貴,最值得珍惜的......而愛情,終究只是小愛,所以它總是充滿了委屈,不甘,期待,厭煩,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形態......
樂瑤終於對簡薇說道:「呵呵,如果昭陽是那個撐船的老人,對應的老阿婆只會是米彩,而不是我們,對嗎?簡薇!」
「也許吧......」想了想,簡薇又說道:「不是也許,是一定......他們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我們應該珍惜的是那個與自己結婚,或即將與自己結婚的男人,而所有的懷念,終究也只是親切的.....僅僅是親切!」
「是的,我們怎麼可以奢侈的浪費掉還活著的幸運.......!」
樂瑤點頭,示意簡薇喝完瓶中剩下的酒,抵禦夜色晃蕩著的撩撥......如果她們願意,就在她們腳下的這片地方,會在五個小時后的早晨看到古鎮之上,最美的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