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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宿舍,彷彿還能嗅到那個男人身上帶著汗意咸澀的體味,西亞一個人在床上翻烙,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直到發現這樣做不過是徒勞,才終於保持仰躺停了下來。[]她的短髮因為來回的翻滾凌亂不堪,許久沒有好好清洗的緣故,看起來油膩膩的黏在一起。她揚起一隻手反橫在臉上,遮住了那雙由於長期失眠而布滿血絲浮腫不堪的眼睛。
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起初她以為是身上的傷痛作祟,然而現在那些傷都已經痊癒,她卻仍無法入眠。事實上,她受的傷不算重,多數都是在重甲的平衡陀螺儀系統損壞之初磕碰出來的,連見血的地方都鮮少,按照護理員的說法,這樣的傷勢在初步處理以後就能止痛,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影響睡眠。
那麼她心裡真的不清楚自己失眠的原因嗎?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清楚。
她害怕去想,甚至連聽到那個字都能她渾身毛骨悚然。
死。
陸成死了。
在她趕到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細細密密的陰雨中,男人的血淌了一地,就算混入了臟污的泥水也依舊紅得刺目。夏安安就癱坐在男人的屍體旁,垂著頭,看不清當時她臉上的表情,那頭中長發完全被雨水打濕了,一綹一綹的往地上滴著水。
那時的她很想衝到夏安安面前,扳住她的肩膀,問她為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什麼?為什麼陸成會死,為什麼?她知不知道陸成給過她承諾,知不知道只要待到這場戰爭結束,她就能和陸成好好的在一起,真正的在一起,她知不知道!身份卑微的她要用多大的勇氣才敢向陸成示愛,又要用多少毅力才能站在陸成身邊,連那本就所剩無多的自尊都不要了。但現在陸成死了,這一切,她的愛戀,她快抓到手裡的幸福,都成了空。只是她終究沒有那麼做,因為她很清楚,夏安安至於陸成就跟陸成之於她是一樣的,你可以控制自己卻控制不了別人對你的付出,夏安安並沒有做錯什麼,她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來責怪她,況且當時的她太痛,眼睛、身體還有心臟都痛到麻木,痛到寸步難行。
思緒到此,眼前又一次劃過一抹血一樣的紅,西亞勾起嘴角苦笑,翻身從床上坐起了身,可能因為動作過猛加之連日的飲食不調以及睡眠不足,她雙眼一黑,身形不堪負荷的晃了晃雪中悍刀行。索性她反應及時,雙手撐住床,才避免了一頭栽到地上的命運。
等著沉黑散盡,西亞輕晃了晃頭。她還要這樣自怨自艾的頹廢多久,真的想就這樣替陸成殉情嗎?
殉情?說實話她從未想過。
她確實曾在心裡想過,如果陸成為了夏安安而拉著她一起死,那樣也無所謂,她是願意的。但這是建立在一起死的前提下,一起轟轟烈烈的被烈火燃盡,那樣的話她無怨無悔。然而現在陸成已經死去多日,連屍體都已經被運回了遠在帝國a區的陸家,難道她還會妄想人死後真的有靈魂,她死了以後他們的靈魂就能在一起?
這種想法太不切實際,太好笑了,不是嗎?
且不說東帝國人從沒有過宗教信仰,人死如燈滅,這個世界沒有鬼神,更沒有靈魂,是東帝國人從小就被灌輸教導,已經成為固有思想的理論,就說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靈魂一說,難么陸成的靈魂也只會跟在夏安安身邊,而非跟她的靈魂纏綿在一起。
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愛陸成,愛這種感情和這個字本身一樣,很空泛。她只知道當陸成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這種感情最濃烈,而就像當初她還在米萊女兵隊,而陸成則在米萊之外培訓,距離遠了,不能常常看到了,雖然也會時不時的想念,但她還是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那種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淺淡了不少。
有一段時間,她很迷惑,她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如此,但她自己確實沒有到離開陸成就活不了的地步。
只能說愛這種感情太複雜,你會在情熱時毫不猶豫的將之定義成至死不渝,也會在冷靜后發現或許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深重。
人終歸最愛的還是自己。
這段日子,心裡的悲傷和哀痛漸漸凝固,她想了很多,只是可惜她並不是一個多麼善於分析思考的人,所以都只能以如果開頭,卻都沒有結尾。如果陸成能和現在的她一樣冷靜下來,好好思索一下他對夏安安的這份感情,會否得到和她一樣的想法,一樣的迷惑?會否就不會這樣輕賤自己的性命?
當然,沒有答案。
而她還在失眠。不論她對陸成的愛的重量是幾何,只要一閉上眼,短暫的黑暗過後,眼前仍然是那天的那一幕,倒在泥濘血泊中的陸成,被雨水沖刷著的臉灰敗卻並不猙獰,甚至是安和的,飛揚的眉鬆弛舒展,跋扈的雙眼緊閉,毫無血色的雙唇淡淡抿著,若非在那樣的環境下,她都以為陸成不過是太累睡著了。
他們雖然做/愛,卻鮮少同床共枕,多半都是等陸成盡興后,兩人各自清洗穿衣,她緊鑼密鼓的換夏安安的床單被子,陸成要麼坐在一邊沉默的看一會兒,要麼直接離開。
事實上,自從夏安安搬出宿舍后,陸成就鮮少為那檔子事過來找她了,兩人就算走在一起也鮮少會談有關於機甲以外的事。沒有感情就做/愛,在這個時代司空見慣,只是前提在於雙方無瓜無葛,合則來不合則散。這與陸成和她之間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她和陸成之間的糾葛太多,又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泄般的做/愛,也許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未來,有的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如此想著,西亞虛弱的搖了搖頭,嘴角無奈的笑意在她緩緩站起身的動作中被抹平。
好了,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已經於事無補,她所能做的就只有讓自己好好振作起來。心裡如此對自己說著,西亞緩步朝浴室走去,她得先好好洗個澡。
站在浴室半身鏡前的時候,她才意識到此時的自己到底有多臟多狼狽,也才發現自己通紅浮腫的眼中竟是溢滿了淚水,卻偏偏一顆都沒有落下。
她對陸成……又怎麼可能,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