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淵咽
幻想鄉,白玉樓。
「我早該想到的……」八雲紫苦笑一聲,無力地攤在了榻榻米上,低聲喃喃自語道,「那傢伙怎麼可能放過露米婭呢……」
「……紫,究竟發生了什麼?」蕾米莉亞捂著腦袋,意識海中不斷翻湧著屬於過去的浪花,「這些記憶,這些命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吞食人的血肉就無法存活的食人妖怪露米婭』、『食罪而生的魔神露米婭』,『一直用面具掩飾自己的巫女小姐』、『為了保護摯友而獻出了生命的笨拙巫女』……」西行寺幽幽子放下扶著額頭的手,長長地嘆了口氣,「『從未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記得的博麗大封印』。」
「信仰封神的『神祗族』、吞噬本源的『妖神族』、食罪而生的『魔神族』,三個神名種族中的前兩者都有『出身』和『始祖』,沒道理魔神們就沒有源頭。然而我們一直都只是在剿滅魔神,從未想過他們的『始祖』是誰……」八意永琳向酒盞中倒入月之都的佳釀,仰頭一飲而盡,「原來這才是『博麗大封印』真正的力量么。」
「哈,怪不得『那個傢伙』在戰後就從幻想鄉消失了。你說她已經死於幻想鄉內戰,妾身也沒懷疑過。」死奸商倒在榻榻米上,恍然大悟地道,「其實仔細想想就能想到的,『那個傢伙』當初可是在三個龍族女王圍攻下還能連殺兩個的存在呢。如果不是奈莎奈莎跑得快,恐怕連她都會被宰掉。真沒想到,這麼厲害的對手,妾身卻連她的稱號和名字都不記得了……是『她』幫了你吧,紫。」
「你們,在說什麼?」永無休止的黑暗中,傳來了月公主冷淡的聲音。
「『始祖魔神露米婭』還在活躍的年代,正是泛晶壁系大混戰最激烈的時候。那時你還沒出生,所以也沒見過那位的恐怖。」白聖龍女皇右手伸進黑暗之中,準確地找到了月公主的腦袋,輕輕地撫摸起那絲綢般柔滑的長發,「在我們龍族眼中,她簡直是個惡魔,窮盡世間一切惡言惡語也不足以形容她的作為。」
「事實上,在幻想鄉里也一樣。沒人願意接納那位妖怪小姐,甚至沒人有膽量和她對話。但現在的靈夢改變了她,也讓她成了我們所有老傢伙們認可的朋友。」蕾米莉亞望向八雲紫,面上罕見地帶著十足地沉重,「紫,她不僅是我們這群老傢伙的摯友,也是你所剩無幾的朋友之一。為什麼要封印她?甚至不惜抹掉我們的記憶?」
「解釋……嗎,明明當初大家都已經約好了的,可你們卻都忘了……我說就是了。」八雲紫試著撐起身子,可惜身子中一點力氣都沒有,索性就這麼躺在了榻榻米上,「『露米婭』和我一樣,都是從原始洪荒尚未破碎時就已經存在的妖怪。你們知道的,那時有資格被稱為『妖怪』的,都是些極為特殊的存在。『妖怪』們可能不會很強,但肯定都有異於萬物的特殊之處。就像我可以操縱境界一樣,露米婭也可以吞食原初之罪強化自己……」
「紫,你知道妾身想聽的不是這個。」死奸商晃了晃尾巴尖,有些不滿地嘟起嘴,「原始洪荒的事情早就成為過去式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別以為妾身不知道,你在試圖轉移話題吶。」
「也是……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了。」八雲紫右手覆著雙眼,彷彿夢囈似地輕聲說道,「那是,食人妖怪尚大,而靈夢尚幼時的,很長很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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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世界之內。
「露米婭……」帕秋莉伸出右手,想要觸碰對方的臉頰。然而原罪根本不是她能夠接觸的東西,還未碰到便感受到指尖傳來了陣陣灼痛。
比手更痛的,卻是她的心。
「始祖魔神露米婭」,因靈夢而走入大家的世界,也因靈夢而甘願自我毀滅。她和靈夢一起歡笑、嬉戲,幸福地吃下後者餵過來的章魚丸子。
然而人類的食物吃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肚子還是越來越餓。
她從靈夢那裡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溫暖,甚至「忘了」自己唯一的進食方式——只有吃掉人類的血肉,才能為她補充活下去所必須的原罪。從前的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吃掉一切,可現在……她已經不想再吃人了。
就算是死,也不想再吃掉靈夢的同類。
但露米婭,是「不能」死的。身為始祖魔神的她本身就象徵著「罪孽的湮滅」,是泛晶壁系中「罪孽輪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她死去,整個泛晶壁系的罪孽都會失衡。到時候,泛晶壁系現在維持的「亂中有序」局面將被徹底打破,戰火必然會燃遍寰宇,直到「終焉」降臨。
為了讓泛晶壁系來之不易的和平能夠延續下去,先代巫女和幻想鄉中的高位存在們做了一個約定:「用博麗巫女蘊含無盡原罪的血肉餵飽露米婭,讓她再也不會感到飢餓;用『博麗大封印』徹底封印所有人的記憶,讓她自此『消失』。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始祖魔神』,只有『宵暗的妖怪』,一個永遠開心、無憂無慮的弱小妖怪。吶,答應我,誰都不要解除封印,就讓她安安靜靜地活到終焉,好不好?」
帕秋莉,正是與先代巫女許下約定的其中一人。她還記得,露米婭那張只有冷酷的冷漠的臉上,在面對靈夢時露出的羞澀而又溫馨的笑容;她還記得,那雙曾經殘忍地撕碎了許多生物的手,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將靈夢的小小手放進手心……
這些,都是僅屬於始祖魔神的救贖。
原本她也和其他人一樣徹底忘記了這一切,但【神石】的特性讓她回想起了封印的記憶,也在自己的失敗中看到了唯一的勝利之機。能帶來勝利的不是覺醒神名武器的愛麗絲,也不是開啟了特殊狀態的魂魄妖夢,更不是突然爆發底力的許天時……
只有,解除了封印的露米婭。
曾經的約定和現在的同伴,究竟選擇誰?
她,選擇了後者。
縱使……悲傷欲絕。
「帕……秋莉?」污穢的黑斑中,傳來了露米婭嘶啞得不似人聲的話語。
「對,是……」沒等她說完,一支猙獰的巨爪便刺穿了她的胸膛,在胸口開出一個碩大的圓洞。那爪子黑中隱隱泛著猩紅,就像墨汁中滴進了渾濁的血一樣,散發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惡意。
「帕秋莉,帕秋莉……」露米婭右手如同毒蛇般猛然探出,一把抓住了帕秋莉的脖頸,「帕秋莉!」
她的手越收越緊,勒得帕秋莉喘不過氣,雪白的脖子上都出現了道道血痕。
「你……是誰?」露米婭的臉上儘是瘋狂,眼眸中充斥著鮮紅的血色,看不到一絲理智,「我,我認得你……我應該認得你!不,帕秋莉,為什麼是帕秋莉,誰是帕秋莉,不可能是帕秋莉,你是誰!」
語言中毫無邏輯,頭腦中毫無理性……現在的露米婭,已經被翻騰的血色記憶壓瘋了。
「咳……」帕秋莉掙扎著伸出手,想要撫摸對方的臉頰。污穢的黑斑腐蝕了她的手掌,消融了她的血肉,只留下森森白骨。可她彷彿沒有感覺到這種劇痛似地,仍舊執著地動著。
露米婭眼眸中涌動著血光,面孔扭曲而又猙獰。摯友的呢喃在她耳邊回蕩不休,過往的歡聲笑語猶如指甲刮玻璃的聲音般刺耳,腦袋疼的就像要炸了似地。
「停下,停下……停下!」露米婭一手捂著額頭,握著帕秋莉脖頸的手也越來越用力,但她恍如未覺,只是痛苦地大聲嚎叫著,「停下!」
下一刻,巨力捏碎了帕秋莉的脖頸。無頭的身子噴出一腔熱血,搖晃著撲倒在地。無依無靠的頭顱在地上滾了滾,難以瞑目的雙眼中仍舊帶著最後的痛苦和……期待。
露米婭的臉上、手上、衣服上到處都是帕秋莉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向地面。
「不是這裡,不該是這裡,這裡是哪裡?」她茫然地抬起頭,舉目四顧,口中喃喃說著誰都聽不懂的話,「在哪裡?都在哪裡?這裡?那裡?哪裡?」
被巨變鎮住的楚原、菲特和愛麗絲此時已回過神來。她們倒是不擔心死去的帕秋莉,那只是一具分身而已,本體還呆在躍動紅蓮里呢。與這種小事相比,她們更害怕此時的「露米婭」——對方真的還是她們認識的那個笨蛋十進位么?
「那裡!」愛麗絲扶著額頭,忍受著腦海中突然湧起的陣陣眩暈,一手指向了遠處的黑岩射手,「靈夢就在那……」
沒等她說完,露米婭便發出了一聲慘嚎般的大喝。
「閉嘴!」
在她身周蠕動著的黑斑猛然爆發,射出一道粗大的黑色水箭。
箭矢如龍,迅疾若風,攜著刺耳哀嚎射中了愛麗絲的頭顱。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人偶少女精緻的臉龐便像是融化的蠟燭一般垮了下來,連帶著整個身子都融成了散發著污濁臭氣的液體。
「靈夢,靈夢……不行……不能……好想見你……吃了你……不對……不對……」露米婭抱著腦袋,一步一步,痛苦不堪地走向黑岩射手。躁動不安的氣息縈繞在她身周,充斥著讓人心智狂亂的波動。
「愛……」楚原剛要驚呼出聲,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巴,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噓——小點聲。」菲特將聲音壓得極低,必須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勉強聽清,「看領主大人那邊。」
楚原凝神望去,只見許天時的左臂像是有了自己意識似地蠕動起來。其上的血肉不斷向上凸起,就像下面藏了什麼活物似地——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不過兩三息的功夫,魔神孽龍的胳膊上便凸起了一個少女的形狀。那畫面就像恐怖片一樣,滿是怪誕和詭異。
「啵」地一聲輕響,鼓脹的皮膚被下面的少女撐破,露出了赤身裸體的愛麗絲。人偶師虛弱地攤在了許天時身上,只是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示意自己還沒事。
這一切,昏迷中的許天時都沒感覺到。
「等等,這不是那誰……那個素食主義肉塊的重生方式嗎?」楚原心中一驚,暗暗想道,「這是她們一族的天賦吧,愛麗絲怎麼也會用?話說她什麼時候在許哥哥身上埋下肉塊的?」
這念頭在她腦海中轉了一圈后便沉了下去,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露米婭身上。現在可沒有思考是不是又要多出一個情敵的功夫,她們這群殘兵敗將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那個「露米婭」的了。
另一邊。
露米婭蹣跚前行,屬於帕秋莉的鮮血在她身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迹。
「靈夢,靈夢,要吃獨角仙嗎?還是要抓祭典?」她口中喃喃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眼角劃過兩行血淚,「你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你累不累,我背你走,好不好?啊,好餓,好飽,想吃,不能吃……」
黑岩射手握著劍炮的手正在微微發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是因為恐懼?
還是因為憤怒?
但這些情緒,現在的我明明都不該有才對!
冷酷,冷漠,決絕,言出必行……這些才是屬於純黑夢魘的情緒。
「你們為什麼停下?」黑岩射手沖著停滯的蜘蛛戰車們發出一聲怒吼,「給我上,給我撕碎了她!」
可為什麼,連我的聲音都在發顫?
「閉嘴……」露米婭捂著耳朵,似是想要隔絕縈繞在耳邊的呢喃,「都給我,閉嘴!」
逐漸擴大的黑斑猛地向外一擴,射出了無數道粗細不一地水柱。那些水柱就像觸手一樣狂亂地揮舞著,不斷掃向四周,撕碎了觸碰到的一切。無論是金屬的大地還是無盡的蜘蛛戰車大軍,統統變成了碎片。
黑岩射手看著迎面甩來的污穢觸手,顧不得腳下踩著的禍靈夢,直接提起劍炮擋在身前。下一刻,堅固的劍炮被打成了碎片,連帶她本人都被打得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都倒飛了出去。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何會發抖。
那個「露米婭」不僅是食罪而生的魔神,還是一個有著無盡原罪的始祖魔神。在她面前,自己就像被天敵盯上的小動物。在這囚籠中,對方是手持屠刀的屠夫,而自己只是待宰的羔羊!
「靈夢,靈夢?」露米婭走到禍靈夢身邊,輕輕地推著對方的身體。然而此時的禍靈夢早已因重傷而昏迷,根本無法給她回應。
「靈夢……」露米婭低聲啜泣著,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沒有了,都沒有了!」
「怎麼這種怪物一來就是兩個……」黑岩射手抹掉嘴角的血跡,抬起劍炮就是一下狠的。今天這裡只能出去一波人,而她不想成為出不去的那個!
既然如此,只有一戰!
「是我嗎……」露米婭猛地抬起頭,野獸一般的眼眸中透著難以言喻的兇狠,「是你!」
少女發出野獸似地嚎叫,毫無章法地撲向了光柱。
黑色污斑在她身周蠕動,狂怒如龍;金色長發在她身後烈烈飄舞,張狂似虎!
「淵——」
倏忽一瞬,天地大暗。光柱,蜘蛛戰車,乃至所有人的身影,統統被這黑給吞了進去。似有一張血盆大口,吞了這天,這地,這芸芸眾生!
「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