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8拂袖江山
半年之後,江南初夏,上官勇站在了當年白承澤被射殺的符鄉汀水邊。戰火紛飛,汀水兩岸的繁花卻依然開得絢爛,人間的悲喜,與這些花木看起來還真是沒有半點的關係。上官大將軍天生不是賞花人,不過這一天,他在汀水邊站了很久。
安元志領兵回到營中,得知上官勇不在營中,撩開帥帳的門帘,看一眼堆在帥案上,如小山一般的公文,問袁白道:「我姐夫去哪裡了?」
袁白看看安元志身上沾著的血,小聲道:「國公爺說要出去走一走,讓我們不用跟著他。少爺,你傷著了?」
「沒有,」安元志簡單答了袁白一句,轉身就走。
袁白說:「你去哪兒啊?」
安元志說:「我也出去走走,不用跟著了。」
袁白這會兒得守在帥帳前,看著安元志走了,也只能是無聊地撓撓頭。上官勇現在是公事繁忙,地盤越大,要操心的事就越多,袁白已經感覺自家的這位國公爺,已經成領兵打仗的將軍,變成治國的文臣了。
安元志一路找到了汀水邊,站在了上官勇的身旁,看看面前的汀湖水,說:「怎麼站這裡來了?」
「戰事如何了?」上官勇問道。
安元志說:「贏了,姐夫,不出三日,我想我們就能渡過汀水了。」
「船都備下了?」上官勇又問。
安元志說:「備好了,房春城親自忙活的這事。對了,姐夫,房督師說他今天晚上來營里見你,說要拜見你。」
上官勇扭頭看了看安元志。
安元志說:「你不見他?」
上官勇說:「我打算走了。」
安元志哦了一聲,說:「你想帶兵去哪裡?我們現在不是在盯著江南這塊兒打嗎?別處又出事了?」
上官勇很短促地笑了一聲,說:「我是說,我要離開軍中了。」
安元志擰起了眉頭,還是不太能確定上官勇的意思,說:「你要回京了?」
「卸甲歸田,」上官勇說了這四個字。
安元志直接被上官勇震住,看著上官勇說不出話來。
「我已經跟衛嗣說過了,」上官勇說:「日後衛*就交給你了。」
安元志懵了半天,才跟上官勇說:「姐夫,你說什麼呢?你,你在跟我說,你要歸隱?」他沒聽錯吧?自己打了一仗回來后,他姐夫又給他當頭一棒嗎?大好的江山就在眼前了,這位跟他說卸甲歸田?
上官勇說:「我看公文已經看得頭疼了,這東西不適合我。」
安元志說:「姐夫,誰生來就是適合當皇帝的?公文看不來,你讓小睿子他們這幫讀書人去看啊,我還沒聽說過,哪個人是因為看不來公文,就不坐龍椅的啊。」
「你姐姐也不想要,」上官勇又給了安元志一棒子。
安元志果然又懵了半天,說:「我姐讓你放棄現在的這一切?她瘋了?」
「你姐姐沒說什麼,」上官勇道。
安元志急道:「那你說我姐不想要什麼?姐夫,我姐當不了皇后嗎?」
上官勇忙就沖安元志擺手,說:「不要胡說八道。」
「不是,」安元志的思維已經拐向了一個跟上官勇完全相反的地方,瞪著上官勇道:「不是我姐,你想讓誰當皇后?」
上官勇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小舅子。
安元志腦子轉得飛快,他現在天天忙活著帶兵打仗,真沒注意過他姐夫身邊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那女人在哪兒呢?!」安五少爺沖自己的姐夫叫了起來:「我去看看那女人能有多好的姿色,能迷了你的眼!」
上官勇有些哭笑不得,他這兒跟安元志交待正經事呢,這位卻跟他擺出了一副要捉姦的架式,這是哪跟哪兒啊?所以說上官平寧那腦子,多少也是隨了這個舅舅,時常就得抽抽一下。
安元志這會兒已經準備掉臉就走了,問上官勇說:「那女人是不是在營里?」
上官勇直接抬手在安元志的頭上拍了一巴掌,說:「營里的女人我會碰嗎?你腦子裡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安元志已經很久沒有挨過上官勇的巴掌了,突然之間很不習慣,揉了揉被上官勇拍疼的腦袋,安五少爺嘟噥道:「那你想幹什麼呀?」
「你姐姐安好了一個家等我,我回家去了,」上官勇說:「這下子,你明白我的話了嗎?」
安元志抱著頭又是一陣發傻。
「不相信?」上官勇問道。
安元志呆愣地道:「為什麼啊?」
「我不適合,你姐姐也不想要,」上官勇說:「人得有自知之明,我書都沒讀過幾本,大字勉強認得全,治國?我沒有這個本事。」
「有大臣啊,」安元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總之一想到上官勇要走,他這心裡就沒由來的發慌,跟上官勇喊:「朝廷養那麼多大臣,他們是吃白飯的?」
「元志,」上官勇說:「人各有志。」
安元志喊:「你瘋啊?我們在說江山啊!江山啊姐夫!」
「我考慮很久了,」上官勇說:「從你姐姐走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了。」
「你問過我姐了?」安元志急道:「她說她不想要這江山?」
安錦繡什麼也沒有說,只說等他,上官勇一笑,媳婦是讓自己選,可是安錦繡的心思,他多想想也能明白。
「你寫封信回去問問,好不好?」安元志放軟了聲音,跟上官勇商量:「這事不是小事,不能你跟我這麼一說,你就走啊。」
「我本就只打算扶你走一程的,」上官勇不為所動道:「現在大軍很快就能打過汀水去,戰局已定,元志,你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我能獨當一面,跟你走,有什麼干係?」安元志說:「我明天就宰了白承英,這江山我就拿下了?跟我們爭這江山的人,多的是啊!」
「那是你的事了,」上官勇很乾脆地說道。
安元志看著上官勇搖頭,說:「這事你不能這麼干。」
「你這小子,」上官勇抬手把安元志的肩頭一攬,道:「你的心思,我知道。」
安元志的身子頓時一僵。
上官勇說:「江山我也喜歡,是不是我們兩個也要打一場?」
安元志臉色變得難看道:「姐夫,我沒幹什麼啊,我……」
「我試過了,」上官勇沖安元志擺了擺手,讓安元志不要再說了,道:「我不適合,興趣有,可還沒到沒有了就會死的地步。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打仗都打煩了,爭這個天下,這仗還有的打呢,元志,我要讓你姐姐等到白髮蒼蒼的那一天嗎?」
安元志說不出話來。
「我跟慶楠他們也談過了,」上官勇說:「日後兄弟們的富貴就要靠你了。」
安元志很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上官勇道:「那平安呢?平寧呢?」
「他們都太小啊,」上官勇理所當然地道:「皇帝是這麼好當的?你不磨礪這幾年,我也不放心走。」
安元志說:「我以前怎麼了?這麼招你不待見啊?」
上官勇只是笑著搖頭。
安元志把上官勇的手一拉,懇切道:「再想想吧,你不能這麼嚇我。」
「江山你不要了?」上官勇問道。
安元志說:「這江山是你的,我要什麼?」
上官勇皺眉說:「你這話說的倒挺輕巧的。」
「姐夫,」安元志說:「江山怎麼能讓呢?」
「皇帝不好當,」上官勇拍著安元志的肩頭道:「你得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才是個好皇帝。」
安元志的肩膀被上官勇拍得有些疼,站著半天沒說話。
一艘漁船這時從上官勇和安元志的面前悠然而過,漁船是江南常見的那種一葉扁舟,丈夫在船尾撐篙,妻子在船頭清點著這一天的收穫。在看見上官勇和安元志后,當丈夫的馬上就加大了力氣撐船,想儘快遠離這兩位。
安元志小聲道:「我們這兒打仗呢,他們還敢出來打漁?」
上官勇說:「人總要吃飯才行啊。」
安元志又沒話說了。
上官勇看著快速遠去的漁船,當妻子的這時起身幫著撐船,船上夫妻二人的身影,讓上官大將軍突然就有了些感慨,他與安錦繡這些年走下來,還沒有真正一起過過日子,時間卻就這樣似水一般流走了。
安元志也看著漁船遠去,問上官勇道:「那漁船有問題?」
「我跟你姐姐,」上官勇低聲跟安元志嘆道:「同生共死這些年,只是少了煙火氣。」
煙火氣?安元志看著遠處的漁船,能明白上官勇的話了,想接什麼話,幾次話到了嘴邊,都覺得不好,咽了回去,猶豫再三后,安元志跟上官勇說:「我姐不會打漁。」
把安錦繡想像成方才那個打漁的婦人,上官勇和安元志稍想一下,都覺得腦仁疼。
「再想想吧,」安元志笑話說過了,又跟上官勇說道:「這事不是你一走就完事的事。」
上官勇低頭看面前的汀河水。
安元志在上官勇沉默時,心中突然就生出了怒氣。這麼多人兵戎相見,白骨成堆,血流成河的,就為爭這江山,他想要不敢要,這個人憑什麼就這麼瀟洒放手,拂袖江山?就為了襯得他們這些執念江山的人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