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 客隨主便
「唯救人以自救。」
剛薩斯古奇的頭垂得很低,都快碰到地面了。他喃喃自語,就像在為自己的罪孽而懺悔。除了他的懺悔,沒有一點聲音。鈴鐺沒響,沒有人願意送死。大人物們或許會出手,但他們想等等。
「去你娘的!」
懺悔詞有點怪,因為沒有其他聲音,這句話被很多人聽見了,就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剛薩斯古奇抬起頭來。
「我脾氣好?我殺人全家的時候你還在吃奶!」
不知道剛薩斯古奇在說什麼,和誰說。但他確實抬頭了,死亡懲戒儀式中,抬頭就是不恭、就是褻瀆。
苦行教徒的念誦聲又響了起來,思辨圖騰加大了懲罰的力度,這力度很猛,一下子將剛薩斯古奇又壓了下,他的頭顱幾乎觸到了地上,只剩一絲空隙。
「差一點點就是差一點點,我終究是將你踩在腳下。」
剛薩斯古奇說的話神神叨叨,他大概已經瘋了,因為他又要抬頭。
一個苦行教徒伸出手,但為首的那名苦行教徒用眼神制止了他。死亡懲戒儀式有嚴格的章程,不能違反。念誦聲更響更密,不過這次的情形古怪了。
抬頭,壓下,壓下、又抬頭。剛薩斯古奇就這樣慢慢的抬起了頭,這個過程肯定是異常痛苦的。他喉嚨里嘶啞著轟鳴,通紅的眼中是憤怒和瘋狂。
「憑什麼要聽你的?!憑什麼?!我不需要誰來救我,我自己救自己!」
奇怪的話,更奇怪的是他的行為。剛薩斯古奇想站起來,他在反抗,雖然沒什麼意義,但他行為表明他是想站起來。
念誦聲如密雨驟來,嗡嗡嗡的聲音繞樑不止。地面上的思辨圖騰越發紅艷。一會兒以後,為首的苦行教徒也加入了念誦中。思辨圖騰是苦行社的招牌,這個招牌決不能被抹黑。
可是正在被抹黑。剛薩斯古奇在站起來。他的動作很慢,但很堅決。中間也無數次的休息。但並沒有再被壓迫下去。當他膝蓋離開地面時,寬敞的房間里颳了一陣微風。這是很多人長出一口氣導致的氣流,然後某個人拍了一下巴掌,於是,掌聲響起。一個無名鼠輩用瘋狂的執著贏得了人們的尊敬。
剛薩斯古奇站了起來,他全身都在顫抖,彷彿朽木難支。頃刻間就要四分五裂。但他依舊站了起來。他的表情是扭曲的,或許是極度痛苦和極度愉悅的集合吧。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伸出手、舉高,他的頭頂是那個鈴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當剛薩斯古奇的手指接觸到那個鈴鐺,更加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殺花』開始,剛薩斯古奇對苦行教徒——」
抱撲的聲音蓋過了掌聲,他雖然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樣,但他的聲音一點沒有變。這種拖著長音的生意人腔調聽著是那麼的順耳。比嗡嗡嗡的念誦聲動聽多了。
「有意思。」
這三個字被許多人說了出來,這些人都是大人物,他們的話代表著認可。在他們眼裡,世界上大多都是無名鼠輩,沒什麼差別。所以他們懶得開口。但他們開口說話,就表示他們關注了,只要被他們關注,無名鼠輩就不再是無名鼠輩。當然,他們還是不會出手,因為既然看戲,就要看全套。
「確實有意思,大名鼎鼎的思辨圖騰居然壓不住一個無名鼠輩。」綠諾在人群中讚歎了一聲。
「你確定是一個?」「八點半」笑眯眯的問道。
「哦,對,旁邊還有一個。」綠諾說道。
「你確定是旁邊那一個?」「八點半」依舊笑眯眯的問。
「那你認為呢?」綠諾反問。
「我可不是武替修。」「八點半」聳聳肩:「我只是覺得這麼好的火山岩地板弄髒了太可惜。」
「錯!是火成岩,本地產的便宜石料,低檔貨色。」
「錯!低檔是低檔,但一條拼縫也沒有就稀罕了。這是一整塊石料,而且好像挺新的。」
「你的嚴謹讓我欽佩。」綠諾讚揚道。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叫做『手下』。我只負責懷疑,他們負責驗證。」「八點半」攤開手,表示自己什麼也沒做。
「也對哦,事必躬親死得年輕。來來來,看戲看戲。」
綠諾點點頭,兩人默契了閉上嘴,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思辨圖騰上的那個「無名鼠輩」。
。。。。。。
「唯自救以救人。」剛薩斯古奇將手放下,又開始奇怪的喃喃自語:「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懂得規則,我們兩不相欠。」
猛的,剛薩斯古奇高舉起雙手,然後又重重的砸下。他攻擊的目標居然是地面的思辨圖騰!他是真的瘋了。
一個準聖堂試圖攻破一個偽領域——史無前例,後繼未必有人。他有這力氣還不如干點別的,如果實在不想干,從思辨圖騰上走下來也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抱撲是全身而退的第一個人,他身上肯定非同尋常的道具。但抱撲都落了個皮開肉綻的下場。如果剛薩斯古奇能夠完好無損的走向來,不用說別人,就憑著這壯舉,都可以找到足以庇護他的人。
觸摸到規則的准聖堂是許多勢力都渴望的人才,這種人太少,出現一個都會搶破頭。
可是剛薩斯古奇沒有這麼做,他用力的捶打著地面,就像一個絕望人對著大地發泄憤怒。
苦行教徒沒有阻止他,只是面帶譏諷的旁觀。他們認為這是思辨圖騰的效果,將一個正常人逼成了瘋子。瘋狂——狂信者都是瘋狂的,這也是讓人畏懼的理由。
一次次的捶打,神經質一般的瘋狂,剛薩斯古奇的拳頭很快就血肉模糊。思辨圖騰紅艷艷的,好像也在嘲笑無知者的無聊舉動。
「嗨——」跪在一旁的亞遜嘆息一聲。
苦行教徒的念誦聲停了,儀式即將結束,是到結束的時候了。苦行社插手「殺花」有很深的含義。牽涉到這個世界上層間的博弈。上行下效,一場在所難免的動蕩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直到上層的博弈分出結果。
「規則之下。我們信守諾言。」
為首的苦行教徒說了一句大家都聽得懂的話,然後他伸出手。碰了一下鈴鐺。鈴鐺叮鈴鈴的響了一聲。這是熔岩聖堂才能敲響的鈴鐺,藉助圖騰的力量,苦行教徒可以達到熔岩聖堂的實力,准聖堂上去就是送死。
轉過身,苦行教徒看向亞遜,然後又看向還在捶打地面的剛薩斯古奇。
「行於止、止行是自省、是安寧、是神注視下的垂首、是死亡前的安寧。」
苦行教徒抬起右手,這一刻。他代表的是神。同時,這名苦行教徒也細心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觀眾們沉默不語,包廂中也沒有人說話。按照他的老師的交代,那些大人物是會出手的。如果他們不出手,就逼他們出手。
「惑於始,始惑是質問、是指責、是神雙唇間的批判、是前世的罪行。」
這名苦行教徒抬起左手,他雙手持著銀質小刀,伸平后保持不動。這就是死亡懲戒儀式的最後一步。
觀眾中和包廂內還是沒有聲音。這名苦行教徒蔑視的掃視了一眼眾人。為苦行社的威嚴感到驕傲和自信。這個時刻,他感覺自己真的如神一般,站在高高的雲端俯瞰地下眾生。眾生如螻蟻。
突然,這名苦行教徒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轉過頭才發現。原來是那個瘋子停止了捶打,正愣愣的看著他。
「你穿多大碼?」
瘋子在提問,這個問題證明他徹底瘋了。
「無聊。」
這名苦行教徒也忍不住呵斥了一聲。
「你穿多大碼?」剛薩斯古奇還在問,然後他憤怒起來:「你穿多大碼關我屁事!」
說完這句話,剛薩斯古奇再一次高舉雙手,然後重重的捶下。這次和之前的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地面彷彿顫動了一下。
幻覺——這肯定是幻覺。領域是什麼,是力量的一種高級形式,即使是偽領域,也不是原始的蠻力可以打破的。
這名苦行教徒迷惑的看看了附近的兩位同伴,他看見的卻是驚駭的眼神——不、是、幻、覺。
轟隆——
不是天塌,是地陷。好端端的地面忽然塌出了一個大洞,那名苦行教徒掉了進去。這意外可真有點出人意料了。
有人大驚失色、有人迷惑不解、也有人恍然大悟。沒眼力的人看見的是意外、有眼力的人看見的是奇怪。
地面塌了不算什麼,街邊打把勢賣藝的都可以胸口碎大石。可這是思辨圖騰,是一個完整的高級力量體系,是牽涉到規則的偽領域。
苦行社的思辨圖騰可不是吹噓出來的,幾次宗教戰爭都證明了它的價值。苦行社的敵人不是不想對付它,但這個圖騰本身相當堅固,摧毀的代價太大,還不如殺掉圖騰上的人。
眾人的震驚沒有持續多久,隨後便是一片嘩然。此時二樓已經沒有人了,一樓人滿為患。房屋外面更是沸騰的般的喧嘩。今天出的意外太多了,多得目不暇接,這其中牽涉到太多隱秘和博弈,讓人都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不過對於看熱鬧的人來,這還是太過癮了,百年難遇。苦行社的臉被人抽了,這可是大新聞。從第二次宗教戰爭開始,思辨圖騰就成為許多的夢魘。
事實上思辨圖騰的威懾比熔岩聖堂更可怕。因為它可以讓一個準聖堂擁有熔岩聖堂的實力,所以它其實是一件戰爭武器。讓苦行社傲立於神殿世界之中。
「打不起來了。來杯酒。」
4號包廂里六頭領遺憾的說道。他的意思是不用自己出手了,這令他不爽。但他隔壁的老人可不這麼想。
「遺棄之地,果然高深莫測,我居然都沒看懂。」
「老師——」少年在窗口探頭探腦,想問什麼。
「非禮勿視。」老人肯定看見了什麼,但他不想說。他坐了下來,手伸向旁邊桌上的果盤。
服務生有點忙。在明眼人眼裡這是個信號。有戲看,還不用自己赤膊上陣,何樂不為。
「『殺花』第一輪。苦行教徒敗!」抱撲吆喝了一聲,聲音又尖又細。市儈得很。相比他的心情也愉快得很。
「勝者——」抱撲停了停:「高手貴姓?」
「問你呢?!」
剛薩斯古奇朝著地面的大洞喊了一聲。思辨圖騰的力量被破壞了,他和亞遜都恢復了自由。亞遜還沒回過神,同樣沒回過神的還有兩名苦行教徒。
「不關我事。」
一個人灰頭土臉的從洞口爬出來,他穿著苦行教徒的衣裳,衣裳很合身。看著這人,亞遜徹底傻了,因為他實在沒有想到楚鳴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他面前。
「他摔死的。真的不關我事。」楚鳴一邊撣著身上的泥土一邊說道:「反倒是你,有大麻煩了,你破壞了別人的思辨圖騰。他們肯定會殺了你的。」
「是嗎?可是你認為他們會放過你,他們的戒律里有一條。『神棄之地的人都必須死。』難道你認為你可以瞞住這些人?」
剛薩斯古奇冷冷的說道,口氣一點也不友善,看樣子兩人很可能會打起來,而且兩人彷彿讎隙頗深。
「你死兒子了?說話這麼沖。」楚鳴繼續撣土。
「你殺的,我知道。」剛薩斯古奇的臉色更冷了。
「語氣助詞。不要鑽牛角間。」
「你老婆的死和我無關,這也是語氣助詞。」
「我也知道,但你殺了我不少兄弟。」
「替聯的寡婦有多少是你創造的?我的望武鐵衛,不知道還活著幾個?」
「賬不是這麼算的。」
「你也知道爛賬不好算啊?」剛薩斯古奇瞥了一眼楚鳴:「我有個提議。」
「你別說話,這是我家,要提議也是我。」
楚鳴說著。抬步向一邊走去,所有人都看著他,兩名苦行教徒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阻止。他們沒有收到指示,所以不能動。
「果然是誘人的『花紅』。」楚鳴打開箱子,從箱子里取出了「厄運真語」。
「厄運真語」是一柄刀,它的真正名字其實就叫「真語」。只不過它的歷任主人都死於非命,所以被冠以「厄運」這個詞。
「好刀。」
楚鳴揮動了一下,轉身走回來,遞給了剛薩斯古奇。
「控制流?我始終搞不懂這到底是什麼流派。」
剛薩斯古奇說道。他挽了個刀花,大好的人頭咕嚕嚕的滾到地上,刀花挽回來,又將刀柄交與楚鳴,楚鳴笑了笑,反手間又是一顆大好人頭滾到了地上。
兩個人配合得太默契了,就像演練了千百遍。先是用各種語言迷惑人,然後順利取到武器,最後談笑間發難。這個過程輕描淡寫,有點閑雲野鶴的意境。死掉的兩個苦行教徒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半晌,觀眾才回過味來。殺人殺得如此寫意,像潑墨山水畫一樣高雅,委實讓人開了眼界。一時間,竊竊私語聲如蜂群飛過油菜花地,不明就裡的人開始打聽這兩人的來歷,還有就是神棄之地到底是什麼地方。
說來也好笑,由於嚴格的限制,很少有人知道霜藍星系。或許附近幾個星系人知道一點,但也並不關心。於是就造成了這麼一個印象——遺棄之地是低等星系,不值一提,但到底有多低等,又沒人說得清。
「『殺花』第二場,苦行教徒敗。來自遺棄之地的楚鳴、剛薩斯古奇、亞遜獲勝。」
抱撲再次發聲,他裹得像個木乃伊,聲音卻依然響亮。楚鳴的身份不難猜,把亞遜的名字加上也有特殊的含義。抱撲的身後有高人,高人讓他這麼說,他就這麼說。
「三位,按規矩——」抱撲的聲音降了八度,客客氣氣的說道:「按規矩,『殺花』只能一個人獲勝,其他人必須死。你們三位是打算鬥上一場還是擬個章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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