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5章 投誠與抵抗

林安等人的擔憂並非無來由，神聖諾切的北郡，就有一些人正在討論是否投降的問題。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站在會議桌主座前的中年家主看著長桌兩邊的家族成員，居高臨下地看清大部分人面上的反對之色，溫文儒雅的面容上出現一絲苦笑：

「我做出這個決定，並不只是怕死，如果只是怕死，我早已經帶著你們棄城逃亡……」

「哪怕您七成逃亡，我都不會這麼失望！」

長桌右手邊第二順位的青年終於忍不住：

「投降魔族，您明白這個決定對我們家族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第一次魔災中，首個公開想魔族投誠的斐迪南家族哪怕家族傳承已經斷絕，沒有一個人敢公開承認自己是斐迪南家族後裔，即使如此，『斐迪南』這個姓氏至今依舊被釘在恥辱柱上，得不到任何人的寬恕！」

青年在激動下有些口不擇言，「父親，您從小在我床頭念誦《繆斯英雄傳》，難道就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懦夫！」

中年家主唇色發白，臉上血色盡褪，他用手捂著胸口，急促呼吸，額頭上青筋顯現。

坐在第一順位的長子見狀，立即憤怒地斥責弟弟：「安迪拉，你住嘴！」

名叫安迪拉的青年也有些後悔，但中年家主深深吸氣之後，對他道：

「安迪拉，你明白做英雄需要付出什麼嗎？」

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看看外面，看看這一城的人們。」

「他們是我們的領民，他們祖祖輩輩都是金雀花家族的忠誠擁躉，羅斯城從一個小村莊變成二十萬人的大城，是他們一磚一瓦構建的。」

中年家主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每一個金雀花家族的男孩都是在這個城中出生，伴隨著它一天天成長、繁榮，我曾經為自己能成為這個城池的主人感到驕傲，就和在這個城中成長的大部分人一樣。」

「如果用我的命。可以換來羅斯城的保全，我願意立即去做。」

「可是，那麼魔鬼根本沒有絲毫仁慈。」

「我也以為王都至少能拖更長時間，因而積極地整軍備戰！但王都城破了。僅僅不到半天時間，王都就被攻破了！」

家族男性成員們漸漸安靜下來，中年家主的聲音漸低：

「羅斯城的子民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城的平民一樣大規模暴亂和潰逃，是因為他們信任金雀花家族，他們信任自己的領主能保全這個城市！」

「是的。我當然可以披甲持劍，英勇地衝上城牆和魔族作戰，哪怕最後戰敗，也能為金雀花家族留下寶貴的財富，讓後代擁有東山再起的聲望資本——」

「但我做了英雄，這一城的人、這二十萬平民……他們該怎麼辦！」

「我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沒有及時驅散羅斯城的子民。」

中年家主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溢出，「現在，該是我們為此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

王都被屠城！

這個認知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正在遭受魔災威脅的領主心口。

並不是所有貴族都自私自利。領主都罔顧子民，也並不是所有英明有為城主就會成為人族的英雄。

當羅斯城投降的消息傳來，同樣是北方貴族之一錫金伯爵重重坐在座椅上。

「羅斯城投降了？」

「那個有著賢明之名的羅迪南德，竟然成了第二個斐迪南？」

先是不可置信，而後是明悟，錫金伯爵深深嘆氣，「這的確是羅迪南德可能做的事，也只有他，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老伯爵保養良好的臉上一下多了無數根皺紋，他的心中有惋惜。有矛盾，又有一絲深深的釋然。

第一個投誠者終於出現了。

儘管那個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不少領主肯定都和他一樣鬆了口氣。

第一個投降者的壓力是最大的，等待他們的命運也往往是最殘酷的。

這是一個魔盒。有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就會接踵出現。

錫金伯爵閉目想了一會兒，問送訊的人，「那麼魔族的反應呢？」

「還沒有消息，魔族大軍在王都滯留了兩天，還沒有抵達羅斯城。」送訊的士兵回答。

「注意羅斯城的動向。有任何消息，立即傳回來！」

錫金伯爵說完，神色反覆變化數次，才站起來，叫來心腹，「這件事，你親自去，快馬加急傳給西嵐侯爵他們。」

「您的意思是……」

「西嵐侯爵他們那伙人是王黨中的死硬派，雖然王太子和那頭勝利之鷹還不知下落，但他們肯定是在那伙人的地盤上。」

心腹也知道了羅斯城投降的事，臉色微變，「大人您是想……」

「先看看風向吧！」

老伯爵擺手，疲態盡顯，「如果魔族不接受投降，那麼一切都不用提。就算是他們放過了羅斯城，但錫金家族的千年聲譽也不能輕易丟下，得看看周圍幾個領的反應……」

***

「這些叛徒！這些令先祖榮光蒙羞的東西！」

信箋被狠狠丟在桃心木桌面，西嵐侯爵鬚髮怒張，背著手重重來回踱步，拍桌叫來侍衛：

「快去知會王太子和奧斯頓將軍，我馬上要過去，有急事與他們商討！」

「羅迪南德伯爵投降了？」

奧斯頓難以置信，「王在生前層多次稱讚過羅迪南德，說他是難得賢明有為、深得子民擁簇的城主，怎麼會連抵抗都沒有，就投降了！會不會是消息有誤？」

「不可能。消息是錫金伯爵送來的，我了解那個老東西，羅斯城投降的事很容易查證，他不會在這種事上做手腳，這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西嵐侯爵斬釘截鐵。

「那也許是計謀？」奧斯頓很難相信卡爾王會看錯人，他明顯想到了其他方向，「羅迪南德城主也許是想假意投誠？」

「假意投誠？這倒不無可能！」

西嵐侯爵一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對我們是個好消息，羅斯城假意投誠后再反叛，讓魔族吃個大虧，以後魔族一定不敢再輕易相信投誠者。這也能遏止那些貪生怕死者的遐想！」

然而很快，羅斯城傳來的消息打破了他們的期冀。

羅斯城的確投降了魔族，是真的投降，沒有任何反叛的意思，原本從王都出來。滾滾而下的魔族大軍也放過了羅斯城，改道向北郡郡城而去。

期間北郡郡城向周圍領地發訊求援，有三四個附近城池派出了不多的援軍，唯有羅斯城毫無反應。

消息傳至，西嵐侯爵憤怒地砸碎了最喜愛的一個酒杯。

他對王太子說：「殿下，不能再等了，我們必須儘快豎起王旗，讓所有人知道神聖諾切的銀白權杖還未斷絕，將人心聚攏起來。」

王太子十三歲，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他坐在主位上，對西嵐侯爵說：「公開我所在，豎起銀白權杖王旗，必然會將魔族大軍引到您的領地。」

「我的領地的軍力，決不可能抵擋魔族，如果不能將大部分貴族的兵力集結在一起，共同抵禦魔族，早一刻被破和晚一刻被破，沒有任何區別。」

西嵐侯爵肅然道：

「據我所知，神聖帝國的軍隊已經在趕來途中。如果我們能拖到那時候，說不定有光復王都的機會！」

王太子有些意動，這時，候奧斯頓插口。「王之前留下遺命，不能相信神聖帝國的人。」

「這是當然的，如果不是神聖帝國始終坐視，失去援助的最好時機，還令大量貴族人人自危，神聖諾切的戰局也不會在這麼短時間內糜爛至此！」

西嵐侯爵陰沉沉道：

「但為了殿下。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王太子既然王都破城后逃生，便不能無聲無息。」

「王室是貴族的旗幟，如果樹立起正統的名義，讓人們明白您並未放棄，王室的擁躉必將人心渙散，哪怕是日後想復國，也沒有能夠支持您的力量，甚至人們會質疑您的正統！」

局勢糜爛至此，連西嵐侯爵這樣死硬的王黨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照目前的局勢，除非神聖帝國的援軍能及時趕到，否則神聖諾切王國覆滅的命運便無可抵擋。

因此，他甚至用了「復國」這個說法。

王太子和奧斯頓都猶豫起來。

西嵐侯爵說的很有道理，奧斯頓並不懂太多，但也知道一個王室要是在兵臨城下的時候，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日後就算想復國，大義也已經失去。

「可是王說過，不能信任神聖帝國，他要我們前往梅林。」

逃亡奔波又寄人籬下，奧斯頓也學到了很多以往不懂的東西，但他對政治這種事還是一知半解，只能堅持卡爾王說的肯定是對的。

「王對戰局的預測如此惡劣？他認為連神聖帝國也不能抵擋住魔族北上？」

西嵐侯爵吃驚。

這點奧斯頓倒是能回答，軍事是他的專長。

「魔族到現在還沒有出動真正的精銳，我和神聖帝國的軍隊共同作戰，他們的軍隊的確也有不少精銳，但在之前的戰爭中損失太大，而且數量太少。」

「是啊，我們要面對的畢竟是一整個魔界的兵力！」

「該死的魔族，他們為什麼不是出現在北方那群野蠻人的地盤上！」

咒罵之後，西嵐侯爵又凝重地沉思起來：

「王說得對！我們確實不能對神聖帝國抱太大指望，如果這次魔災達到兩千年前那種程度，梅林的確會是人族最後的陣地，我們想要復國，恐怕必須獲得梅林皇室的支持。」

王太子和奧斯頓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對方的認可。

他們都看得出，西嵐侯爵是真心實意在為他們謀算。

其實西嵐侯爵也是不得不如此。

貴族的高貴，要麼來自於領地，要麼來自於王室。

一個失去領地的貴族去到外國，沒人會把他放在眼裡，反倒是王室，即便失去了國土，出於同仇敵愾心理，大部分統治者都會給與流亡王室一定尊重待遇，否則如果日後他們未必不會遭遇相似的局面。

明眼人都能看出，神聖諾切局勢已經幾近無可救藥，西嵐侯爵失去領地后，只有依附王室名義，才能繼續擁有貴族尊榮，保留日後復興家族的希望。

這是貴族的本能，也是封君制度的限定，如果沒有這種穩固的權力衍生體系，鞏固君臣義務權力關係，繆斯大陸的封君制度根本無法穩定傳承幾千年。

和西嵐侯爵同樣明白局勢的貴族有不少，其中王黨是最中堅的力量。

在西嵐侯爵召喚下，他們很快聚集到王太子身邊，帶來了不少軍隊，並為王太子出謀劃策。

「……如果日後要流亡梅林帝國，我們就更必須樹起王旗，否則梅林帝國不會給與一個棄國的王室太多重視。」

「……不錯，王已經與城偕亡，如果殿下抵擋到最後一刻，即便最後王國全境淪陷，也是因為不可抗衡而淪亡，按照魔災十赦令，銀白權杖的血脈不會受到詛咒玷污。」

「……殿下必須手持大義旗幟，神聖諾切是第一個遭受魔災荼毒的國家，銀白權杖也是第一個站起來反抗到最後的王室，只為這一點，三大帝國都會給與您重視，憑藉大義，我們才有希望將其他逃亡的貴族聚集起來，留下復國火種。」

「……但魔族大軍氣勢洶洶，殿下如果要留到最後一刻，風險極大，必須要有足夠軍隊保護。」

「……神聖帝國雖然不可信任，但此時唯有他們能做到這點，而且日後流亡國外，也必須得到宗主國承認，才能對他國證明您的正統，所以與神聖帝國來源軍隊匯合勢在必行！」

「……還有羅斯城，我們必須做出態度，譴責這種悖逆之行，將這種蠹蟲驅趕出貴族的行列，否則照此趨勢，大軍還沒彙集，我們就會被迫流亡！」

……

「叛徒必須懲處！不管他們貪生怕死，還是有任何苦衷！」

消息傳至龐培，聽到王都淪陷后僅僅三天，神聖諾切就出現了第一個投誠魔族的貴族，甚至還是舉城投降，撒克遜沉下臉。

林安淡淡道：「先看看神聖諾切王室貴族的反應吧，希望他們不是完全無可救藥。」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PS：謝謝朱雀.菲妮克斯童鞋的香囊！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