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末日之後
零紀元32年初夏,經過一個漫長的冬季之後「地球」終於又緩上一口氣。只是大地仍舊像一片冰封之地般死寂。在旭日的照射下,破敗的摩天大樓似雖然春筍般從冰層中露出「嫩芽」,但駭人的海浪依舊猙獰著被冰凍的那一瞬時的面容,就像藝術冰雕般聳立在那些人類「遺迹」面前,用一束隨時能吞盡世間萬物般的目光藐視著人類文明的渺小。整個蒼白的大地沒有一絲生氣,偶爾的雪崩卻已不像以往那樣給人帶來死亡的恐懼,相反卻是生命蘇生的痕迹。
「早上好啊!楚南,又在看冰融了?」
隨著肩膀上一下重擊,我似乎從夢境中醒來一般。難道是因為快要離開故鄉了么?我的心中居然游過一絲絲傷感,「地球」這個已逝的稱呼也重新回到腦海里。而現在的年輕人早已忘記了公元2012年的噩夢,更別說這個讓人懷念的名詞了。
「嗯,是啊!我總覺得這種景色很美,卻很凄涼。自然總能給予人們驚喜,卻也不斷得嘲弄著人類的自作聰明。」
「是嘛,我可不這麼想。畢竟這也是前進的必經之路吧。你說沒有那場災難,我們現在能團在一起么?還不是各歸各的研究,不斷著重複勞動。」
「或許吧,我總覺得應該是人類的發展步伐走錯了路而已,否則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我還是很喜歡地球啊,不太想離開。」
「好啦,別懷舊了。這可不是你啊,雖然我知道你很念舊,但你可不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笨蛋啊。走,去喝一杯暖暖身子,這玻璃不是號稱隔熱性很好嘛,怎麼站這這麼冷?」
我目光側過來看這位曾經的死對頭,兩鬢已經有些斑白,滿是溝壑的臉龐上已然刻上了歲月的痕迹,但精神卻依舊矍鑠,嗓門和火氣可一點不輸給年輕人。雖然新時代的生命科技為我們這些倖存者帶來了自古以來渴望已久的長命,但人本身的精神狀態卻依舊決定了生命的狀態與質量。很多倖存者因為悲觀而迅速衰老卻一直苟活在世界各地的基地之中,而也有不少富有活力的人,能充分發揮遺傳改造技術帶來的優勢,讓自己活得更有價值。
「我說宗桑,你要是早跟我合作是不是就能避免那場災難啊。」
「少來,別以為我不懂你們中國方言的諧音,變著像罵我畜生呢吧。當初咱倆各為其主,沒辦法。那個世界里哪裡不是為了那點點科技優勢打得死去活來的?能源危機、能源危機,我們都被這點點石油給逼瘋了。誰有點新發現不都掖著藏著?」
「是啊,要是你把你那點反物質理論稍微再加點工,然後配上我的材料」我說著用力的拍拍我們面前這塊巨大而又剔透的玻璃,「那肯定能避免災難發生吧。我這可不是劣質玻璃!」
「知道,我就知道你惦記我剛才損你那兩句。」
「不,我的意思是或許只是你的心也有點涼了吧。」我感概道
「嗯,或許吧。走了,別說了,再去喝杯咖啡,一會要開會了」
「你先去吧,我再站會」
目送著伊勢原宗離開的背影,我的思緒又一次被拉回到時空中。那真是一場噩夢,利用強子對撞機製造反物質,一個偉大的想法,卻幾乎在實現的同時就毀了整個地球文明。伊勢原所屬的研究機構原本只是希望通過它研究反物質存在的可能性,並寄予極大期望去發現反物質與正物質的湮滅規律,從而達到控制並獲取湮滅時產生的爆發性能量,這樣就能解決日趨嚴重的能源問題。事實上它也幾乎獲得了成功。實驗確實生成了反物質,能量的消耗雖然太過巨大,但是正反物質湮滅時產生的能量卻遠超所付出的。
原歐洲粒子物理研究所位於曾經的法國與瑞士的交界處,就在著名的日內瓦郊區,看上去是一家中立研究機構,可實際上裡面的研究員卻並非如此想。各懷鬼胎?或許用來形容他們過分了些,但也確實如此。伊勢原,一位來自日本的量子科學家,希望藉助著強子對撞機能讓自己的研究課題有所突破,他可是位在反物質理論學術界中的知名人物,一直致力於正反物質湮滅的研究,希望能為自己的國家提供最新的能源途徑。可出事前,沒人知道他究竟打算幹什麼,需要什麼,目的為何。不過誰不是呢?我也一樣捏著我的中子玻璃技術而不肯輕易放手。
原本的實驗計劃通過磁場與電場來控制強子對撞機所生成的反物質顆粒,將之懸浮在人為製造的絕對真空之中。即便裡面僅有的幾個灰塵顆粒懸浮也會被強大的磁場而被牢牢吸附在環壁上。從理論上而言,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發生正反物質對撞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們完全忘記了現代物理學定理全部建立在對正物質的研究之上,而反物質的相關特性我們完全不了解。它不僅僅是正電子反向繞原子核旋轉,原子核自轉反向,質子帶負電等等,除此之外它本身的電場、磁場、引力全部反向。從物質的角度來說,反物質是有質量的。但從那時的測量學來說反物質的質量是負值,而以當時的科技水平是根本無法測量它的質量。而人人都知道能量守恆定律,那我們該如何看待一個擁有負質量的物體所包含的能量呢?
用個通俗易懂的比喻就是,正物質好像磁極的S極,而反物質就是N極,它們之間的引力不是質量引力或慣性引力而更應該算物質引力。這比喻或許不恰當,因為從廣義相對論出發擁有質量的物體本來就相互吸引而產生質量引力,可廣義相對論一直以來就無法順利得應用在量子物理學中。反物質理論出台就是為了填補這個空缺,再此之前它就是一個假設物體,沒人見過。而現實中的它就好像一個黑洞,沒錯,我們就是製造了一個微型黑洞,它吸引著周圍的一切。因為它本身質量不夠,當它無法吸引目標,自己就會主動靠過去。沒人知道它是如何忽視為它建立的電磁場,而徑直撞上環壁。
可怕的爆炸,沒有聲音,沒有光影,什麼都沒有!全都被那個微小的黑洞吸了進去,然後就好像銀河中心黑洞那般將吸納進去的所有東西猛得噴發了出來。可以說這是一場引力爆炸或者更恰當的形容是空間爆炸,在那一瞬間就好像我們人工生成了一個宇宙零點,周圍的一切都無限向其靠近,塌縮,當質量積累到一定程度后,就產生能量相當於在一點引爆世界上所有的核彈頭的爆炸。雖然不會像核彈頭引爆那樣產生巨大的衝擊波與核輻射,但地球卻從此改變了。
這場爆炸就好比在原本穩定旋轉的陀螺上施加一個手指按上去的外力,地球不僅自轉減慢了,自轉軸也發生了偏振,整個地球開始搖擺,就連月球也因為離心力的減小而離地球更近了。磁極變向,洋流改道,氣候也跟著驟變,接近零下200度的冰龍捲似收割機一般由南北兩極向赤道捲來,而潮汐導致數百米高的巨浪淹沒了無數海岸。短短3天,火山噴發,大地崩毀,地球上的生物死亡近80%。沒有任何一個生物直接死於那次爆炸,但對地球的而言,第六次生物大滅絕卻已然發生,只是這次受害者包括了自作自受的文明建立者----人類。70億人口瞬間只剩下二十分之一。所有能源供給、食物供給、交通道路、通信傳輸以及代表著人類文明的標誌性設施幾乎全部被毀。可憐的人類文明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就是顯得如此脆弱。原本四分五裂的地球,那些終日沉浸在戰爭與炮火的國家被冰龍捲瞬間撲滅了生命與仇恨之火。自從災變之後,地球上已經沒有任何國家、勢力的概念,每個活著的人都想著如何生存下去,怎樣才能儘早離開這顆幾近死亡的星球。
自轉軸的偏振使得季節變化非常快,一年有6個季節變化,每兩年輪換三次季節周期。而轉速減緩也讓一天的時間被拉長,一個月的時間也因月球被拉進地球而縮短。雖然沒有改變公轉速率,但顯然無法再用曾經的曆元計時。
零紀元元年元月元日就從恐怖的那天拉開了帷幕,一年縮短為292天,分10個月,每月29天,只有元月與末月各多兩天,算是大家公認的休息日。不過已經沒人願意停下工作的步伐,只因死神隨時在腳下威脅著我們。
我站在穹頂窗前用手撫摩著那層特殊的玻璃陷入了深思。真是可笑的人類,3。5億人被環境分割成20個群體,雖然耗費了近10年才再次恢復聯絡,但這短短的20年我們取得的進步卻如同過去6000年人類歷史文明進步總和的2倍。如果當初不是能源危機使得每個國,乃至每個學院都自顧自的追求各種新途徑,以期獲得在地球能源、資材幹涸前擁有更大優勢。我們是否還會迎接這末日的來臨呢?
我們曾經為了保護自己的科技優勢而保守著所謂國家秘密。這使得太多國家為了獲得同一種科技而浪費了許多人力、金錢與時間。戰爭確實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每一次毀滅都會重新給人們建設的動力。看看日本的歷史,被兩顆原子彈炸過後,他們獲得了什麼?獲得了無上的團結之力,短短几十年他們就從戰敗國的陰影中走出站在世界的前列。難道人類的歷史必然要經過慘絕人寰的滅絕事件之後才能跨入新世界么?
說實在我挺後悔,我面前的這層玻璃若是能先交給伊勢原他們或許就不會發生如此的災變。但若是不發生災變,那我們之間的隔閡就依舊存在,我能否享受到他的科研成果呢?我很懷疑,這個世界就是在充滿悖論的死循環中反覆著翻滾直到有種更為強大的力量去破壞它的運行規律。
我用力得錘擊面前的這層玻璃,痛楚從指根的突起處游散開來,就好像心中的鬱悶隨之宣洩而出,這該死的玻璃卻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來:它既不是由有機物組成,也非傳統的硅原料製成。可以說組成它的物質決非任何一種自然元素,因為它完全由中子排列而成。眾所周知,只要是元素就必然由中子與質子組成原子核,再由電子平衡電勢后形成穩態的元素。而只要擁有不斷運動中的電子,原子就會帶有電場、磁場,再根據環繞的電子的多少決定著該元素的穩定性,同時也影響著它的導熱性,導電性等等。雖然人人都知道絕對零度時,從理論上可以得出微粒動能將歸於零的結論,此時任何物體都會進入絕對穩態,但想獲得絕對穩態的材料根本無法普通的方法實現。這種中子玻璃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它擁有幾乎完美的穩態性能,它利用原子分離機將元素拆成以夸克為單位的微粒,然後重新組合成中子,再直接用光束能量將這些中子排列形成無法用任何普通加工方法獲得的材料。絕佳的絕緣、隔熱性能,異常堅固的穩定形態,透明而美麗。倘若這種材料能在災變之前用於實驗,或許就不會發生悲劇了吧。我一直認為這是我的責任。
「還在這裡晃悠啥呢?快到開會時間了,趕緊過去吧。」一縷甜美的聲音從身後飄進耳簾。這麼多年了,還是那麼的美,我不禁傻笑起來。
「嗯,是啊,時間快到了。來挽著我的手,哦不,我要拉著手。我們從這花園裡直穿過去吧。」我伸出右手,色咪咪的看著她。
「老不羞,摸了這麼多年了,還沒摸夠么?」她嗔怒著把手塞進我掌心,用另一隻手緊扯著我肘部的袖子拖著我向前邁步。
「怎麼可能夠嘛。」我故意放慢前進的步子,抬起頭打岔著「你看這人工太陽也挺好看啊。」
「我不喜歡,我還是更喜歡窗外的太陽一些。」
她猛然間停下側過頭緊盯著我的臉,認真得問道:「南,我們真要離開這裡么?我不想走。」
我假裝盯著前面的一朵絢麗牡丹欣賞著,迴避著她拷問的目光:「嗯,雖然我也不想離開,我也知道你我其實都很念舊的,離不開這養育我們這麼多年的故土,也離不開父母。但我還是很想看看宇宙的邊際究竟是什麼樣子,而我更不希望你我分離。」說完我把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生怕她逃開。
「好啦,你捏疼我了,我不會走的。記得我們拉過勾么?我們永遠是對方的大地,承托著彼此。」
「嘻嘻,晶,你真美。」我悄悄湊近她耳旁使勁嘬了一口。
「老不正經的,趕緊走啦。」她加緊了自己的步子。
「喂,我說方舟上也有這樣的花園么?」
「有啊,方舟上有著同樣的模擬生態圈,有太陽、雲朵、花草、動物。可以種種田,游游泳,打打牌,發發懶。哈哈,你可得當心這種休閑的生活讓你變胖啊。」我打趣著
「那我要一幢有一片田的房子。本來還計劃著回格爾木種田呢,結果還沒來得及實現就發生了災變,然後被你拖到這裡來了。」
「好,好。在那個鬼環境里能活下來不錯了,還不知足啊。你還有什麼要求啊?」
「嗯,我還想要去看看我父母,你也去,你的父母也一起去看看吧。」她的眼睛里似乎閃爍著一絲淚花,「南,說真的我不想走。我這輩子沒有好好孝敬過他們,我都不敢想象我將來連為他們掃墓的機會都沒有。」
我換了一隻手捏住她的小手,她的手很軟,很纖細。雖然已經被歲月的風吹皺了滑嫩細膩的皮膚,但依舊那麼白皙。我從背後抱緊她,用力的把她的頭埋入自己的頸部:「我也捨不得啊,我們可以在方舟上為他們祈福,他們的靈魂也會跟隨著我們一起看到這個世界的終點吧。」
她回過身在我的衣領上使勁的蹭著什麼,而我則一言不發的摟緊她。
良久。
「好了,我們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嗯!」她使勁的點點頭。
「你答應的啊,要陪我一起去的。」她又綻放出如同平常一樣的燦爛的笑容,從我懷裡掙脫著跳開一邊,卻又牢牢得抓緊我的手。
「好!」我伸出一個手指,小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別跟我裝堅強了,這麼多年下來了,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啊。」
花園並不大,卻是我們基地里最受歡迎的地方。人們都喜歡在太陽初升的時候來窗邊站會,然後回身去花園散散心。各式各樣的假山、庭院錯落有致將眼前的景色畫成一幅江南山水別景。通向會議室的路並不長,卻給人一種走了許多景緻的滿足感。中國建築的層次藝術再次展現了其無窮的魅力。小徑的盡頭雖然是一塊生硬方向指示牌掛在金屬的牆壁上略微有些掃了賞景的興緻,但畢竟想想我們還能在這種時候享受如此人間美境,也應該知足了吧。
剛一離開泥土地跨上玻璃地板,就聽老遠的地方傳來伊勢原的吼聲。
「那個老頭,又在折騰啥呢?」
「我哪裡知道啊。趕緊過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