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塵埃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塵埃了，與細細的記憶一起破碎，從故鄉一直撒到千里之外。

總不能忘記那棵大榕樹，斜斜伸出池塘，樹下是喧鬧的人群，洗菜、洗衣、洗草、洗腳、飲牛，有時候牛會游進池塘深處，露出彎彎的兩隻牛角，有時候孩子會爬到大榕樹上，如猴子一樣吊著用腳去踢水。也看過絕望的母親，在樹下抱著淹死的孩子，無聲地落淚，發不出一點咒罵或者哀嚎。

媽媽說我是個早熟的孩子，太早就背負了不應該屬於我的記憶，比如黃褐色的拐杖、黑色的大襟衫、朱紅的棺材、盛大的喪禮、天井瓦檐懸挂的蜘蛛絲、河邊漂浮的女嬰屍體等，沉重而灰暗。

一切已經不能洗去，任故鄉池塘的水滿滿，任我離家數千里，有時候，越遙遠的記憶反倒越清晰。

想起那些野草般的生命，想起她們黝黑的臉上那一絲微笑，想起她們深夜的哭泣，不管承受多少打擊，哭過之後依然一臉平靜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在家裡，在田裡。

沒了就沒了，不再去想。她們說。

今年，在離開故鄉很多年後，我曾經回去。自小離家，她們已經分不清我是姐姐還是妹妹，卻還是熱情地招呼，大聲地說著安慰的話語，一句句如同灶里紅紅的火光。

有個遠房的堂弟，只生了一個女兒，無論父母說軟說硬，不肯再多生一個。「女兒不是人啊。」他自始至終只有這一句，一臉的輕鬆。

說起很久沒有吃的白花粥。「正月十五不是只有白花粥了，很多人分紅花粥的，高高興興。」堂弟說。

我慶幸。吃著白花粥長大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再像我，在心裡藏那麼多灰暗，而應該有更多更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