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善後
乾元帝沒顧上沾到衣服上的血,忙扶住虛弱的顧天澤,用明黃的龍帕擦他嘴角的鮮血,燭火下,顧天澤臉白得似紙,傲氣的眸子無精打采,盛滿悲傷。
「姑父,我怕。」
「阿澤。」
乾元帝心都快被這小子揉碎了,從來沒見他虛弱恐懼至此,三魂七魄彷彿只剩下一魂一魄支撐著軀體,乾元帝不懂情,也從沒對哪個女子動過真情,此時他比顧天澤還要困惑,到底是怎樣的感情能讓他寵出來的顧三少落得如今這般。
愛情到底是甜蜜?還是砒霜?
「咳咳咳。」
顧天澤沒咳嗽一聲,就吐出一口血來,他捂住口鼻的帕子染上一朵一朵的血蓮,垂下長睫蓋住眼眸,手背青筋凸顯緊緊的握住乾元帝的衣袖。
「你若不想她生,朕答應你。」
乾元帝把酒杯從桌上端起來,放在自己唇邊,目光深邃,嘴角微微勾起,「你疼她,朕不反對,朕保證她沒有嫡子也是你的嫡妻。」
「姑父……不管銳兒能不能活下來,我都不打算再……」
說到此處,顧天澤頓了頓,畢竟這話最傷乾元帝的心,姑父是真正把自己當做兒子疼愛,最不願意看自己的人生不夠完美,「有兒子沒有小七,本就是不完美的,我不願意過得如同行屍走肉。」
「這話是她讓你說的?」
「不是。」
顧天澤抬頭迎上乾元帝的目光,搖頭道:「她還昏睡著,不知什麼時候醒,她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她知道銳兒的事兒,更不打算讓她知道我的決定。」
「喝。」
乾元帝抬手給了顧天澤額頭一記巴掌,「情種朕見得多了,就沒見過你這麼沒出息的東西!朕後悔……後悔養了你。」
言罷,乾元帝起身向外走,在門口回頭一看,顧天澤呆坐在椅子上,不認錯,不挽留,不言語,乾元帝曉得顧天澤不會改變主意,他氣惱的推開門,清冷的月光灑落,群星點點,一股微涼的夜風吹拂過臉龐,乾元帝比方才冷靜了幾分。
可冷靜的思考之後,他更生氣,也更心疼阿澤。
氣阿澤辜負了他的好意,辜負了他的培養,明明是驕傲的性子卻對王芷瑤用情如此之深。
心疼他……心疼他背負著一切。
「陛下。」
懷恩公公緊跟在後,手明眼快的扶住乾元帝,方才皇上差一點被石子絆倒,不熟悉侯府的道路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只怕還是陛下心不在焉,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顧三少身上。
乾元帝推開懷恩,聲音很是低沉,「朕沒想阿澤,母后若曉得朕養出個顧天澤,你來說,她是高興?還是會嘲諷朕?」
「陛下……」
「說!」
懷恩公公一臉的為難,琢磨了半晌,「高皇后只會惦記著您,您高興,她自是高興的。奴婢聽說,兒女都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肉,奴婢侄子不怎麼爭氣,總是給奴婢惹事,可奴婢見他過得不好,奴婢卻很心疼他。」
「朕心疼他,就由著他胡鬧?」
「奴婢看顧侯爺精神萎靡,您也曉得他心事重,從沒有什麼得不到的,他對燕國夫人用情之深,奴婢活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奴婢怕……顧侯爺情深不壽。」
乾元帝聞言心底打了個冷戰,摸了摸衣服上殘留的鮮血,「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讓朕心疼,阿澤功夫好得緊,又有內勁兒,在宮裡同朕較勁時,還強得跟只牛犢子似的,這會兒裝起虛弱,朕不信!他別想騙朕!」
懷恩默默低頭,能說出這番話,陛下您還是在意的。
「有句話是說解鈴還須繫鈴人,燕國夫人尚未清醒,顧侯爺自然想得有點偏,等燕國夫人醒了,由她勸顧侯爺最為合適,況且顧侯爺的嫡子也不見得就……陛下何不假意應下,再徐徐圖之開解顧侯爺,總好過您這邊為顧侯爺擔心,那邊顧侯爺他自己鑽牛角尖傷了身體,顧侯爺身體再強壯,也經不住胡思亂想。」
「朕金口玉言,怎能……怎能說話不算數?」
懷恩眼角餘光看得出皇帝已經有軟化的跡象了,輕聲道:「您一向把顧侯爺當兒子看,老子對兒子也用不上金口玉言吧,何況您為他破例的時候還少?」
「你的意思怪朕咯?」
乾元帝惱怒的甩了衣袖,「怪朕對他破例?」
「奴婢不敢。」
懷恩公公麻利的跪倒,皇上對顧三少是沒有底線的,可對旁人不會姑息容忍,「奴婢只是不想顧侯爺想不開,您跟著憂心。」
乾元帝踢了一腳石子,回頭看了看,顧天澤竟然沒追出來,好啊,跟朕較勁兒?「少廢話,往後你再幫阿澤說話,朕讓你去洗馬桶!走,回宮!」
懷恩公公被踢了一腳,忙從地上爬起來,跟上乾元帝,明明心軟了,嘴還是硬的,陛下……越來越難侍奉了。
王端淳等在垂花月亮門后,見皇上的身影,忙陪伴商聖駕向府外送。
「怎麼沒見王卿?」
乾元帝很奇怪,王譯信面都沒露,「哄外孫女去了?」
「回陛下,父親病了,同小妹一樣昏迷不醒。」
「……」
乾元帝停住腳步,「去看看王卿。」
「遵旨。」
染病畢竟不吉,畢竟有過病氣一說,不是乾元帝很看中在意王譯信,身為九五之尊的皇帝怎會去探望臣子?
乾元帝在床邊站了一會,即便昏厥王譯信的眉頭還是緊皺著,面容略顯凄苦,不像做惡夢,倒像是深陷悲慘之地,有苦難言,只能默默的承受著。
「你們王氏真真是奇怪。」
乾元帝納悶的說道:「瑤丫頭因難產昏厥,還說得過去,你父親王謫仙怎也跟著昏?看他……朕心情也跟著沉重。」
「陛下……」王端淳低頭輕聲說:「父親許是擔心小妹。」
「太醫怎麼說?」
「父親傷了心脈,需要靜養。」
太醫診脈都會有脈案,王端淳在這事上不敢隱瞞乾元帝。
「又一個!他同阿澤倒像是父子,哼,阿澤都是被他教壞的。」
乾元帝轉身出門,很快起駕回宮,王端淳在門口看聖駕遠去,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生怕乾元帝發現端倪,這一關算是過了?
王端淳首次覺得肩膀上的擔子很沉重,以前這些事從不用他操心,眼下他不得不承擔起重任。
尹嘉穎安排好自己的兒子后,全部的心思都用在降生的外甥女身上,雖然嬰孩身體還好,但到底是王芷瑤難產生下的,看著比尋常嬰孩弱了一點,顧天澤早已經安排好奶娘,不過她還是不放心,便盯著奶娘餵奶,然後親自照料外甥女。
對她比對自己的兒子更小心謹慎。
一旦她再有個好歹,妹妹和妹夫就太可憐了,而且妹夫還不得瘋了?
「師兄。」
「這是妹妹的女兒?」
「嗯。」
尹嘉穎把懷裡的嬰孩湊過去給王端淳看,「都說很像公公,不過我看眉宇比公公更精緻,她長大后一定出落得極好,看她的鼻樑同顧三少一樣。」
女嬰生下來更像外公,這點並不是沒有先例,等長開了便慢慢同父母相似。
「母親屋裡可留人?」
「師兄放心,我裡外布置了不下十人。」
尹嘉穎也對蔣氏投繯之舉很是無奈,「母親清醒后,身邊的人會更多,不過師兄,母親若是心結不解,光靠看著是看不過來的。」
「世子,世子。」
「何事?」
「侯爺醒了。」
王端淳和尹嘉穎對視一眼,王端淳道:「你看著外甥女,我去見父親,師妹,府里的事情你多操心,外甥女不能出一點的差錯。」
「我曉得。」
不提她同王芷瑤的私交,就是眼下的局面,這個嬰孩太重要了。
「父親,您要去何處?怎麼不在床上養病?」
「你來得正好。」
王譯信有氣無力的說道,「把我抬到你母親屋子裡去,我得就近看著她。」
「父親。」
「不親眼看著她,我不放心。」
王譯信掙扎著起身,「按我說得做,阿澤……阿澤的事,你不必管,明早你外祖西寧公會過來,你先做好安排,皇上一定會查誰走漏了消息……分量輕的人無法取信陛下。」
「您是打算?」
「請罪的事兒交給我,你外祖父剛因叛逃的寧遠侯得罪陛下,不能再惹皇上動怒。」
事關顧天澤,乾元帝誰的面子都不會賣。
許是會看在他往日的功勞,外孫又生死不知的份上,對他寬容幾分。
王譯信被搬到蔣氏的卧室,躺在一旁的軟榻上,他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蔣玉蟬,就這樣吧,以後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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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顧天澤收拾停當,出門上早朝。
正好碰到趕過來的蔣大勇,「阿澤,你還有心思上朝?」
「外祖父。」顧天澤淡淡的說道,「並非我不想留下,而是在她身邊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等她醒過來,讓她發現我只能無用的等候。」
蔣大勇摸了摸額頭,眼見著顧天澤遠去,「是我蠢?我怎麼聽不懂?」
一連幾日,顧天澤比往常更忙碌,雖然皇上擄了他的官職,他依然做著以前的事兒,更加用心的整合寧遠鐵騎。
他整個人迅速的消瘦下去,乾元帝冷眼看著,心疼不已,可卻硬著心腸不肯認輸。
御書房,顧天澤向乾元帝和內閣,六部重臣通報寧遠鐵騎的事,他說著說著……突然手捂著胸口,又說了兩句:「叛逃的寧遠侯必須……」
哐當一聲,他一頭栽在地上。
乾元帝從龍椅上跳起,幾步來到近前,抱住顧天澤,「混小子!」
顧天澤費力的睜眼兒,有氣無力的說:「陛下……」
「朕答應你!」
乾元帝讓人叫太醫過來,感到胸口有點潮,低頭只看到顧天澤的後腦勺,這小子在哭?
「行了。」
乾元帝用身體擋住朝臣的目光,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尹首輔等人躬身離開御書房,暗自琢磨方才的事兒,皇上到底答應顧三少什麼?幾位大臣對視一眼,無奈的一笑,都是做臣子的,看看顧三少,再看看他們?
人比人得死,不能比吶。
「別哭了。」
「臣沒哭!」
乾元帝笑著拍了他的後背,「好,沒哭,你沒哭,朕該哭了。」
讓人把顧天澤攙扶到一旁,拍了拍龍袍上的水漬,乾元帝見阿澤的氣色實在不好,搖頭嘆道:「你的本事都用在朕身上了,王芷瑤拿住你,你『威脅』朕,朕這個皇帝當得夠委屈的。」
「咳咳咳。」
顧天澤低頭不語。
「你不後悔?盧彥勛還沒消息……」
「您說過銳兒不會有事。」顧天澤輕聲說道:「顧家不缺子嗣,養在身邊的就是自己的兒子,我同姑父也沒血脈牽絆,姑父對我……很好,您能做到,我也可以。」